太白山四日

作者: porie

導讀91年暑假的一天,和胡子在他家裡閑聊,聊到了他前一年去過的太白山,一時興起,便拖他再游太白山,胡子欣然答應,於是立刻行動,通知阿棍和在西安的能能。 第二天准備了防寒服、毛衣毛褲、兩三身秋衣秋褲、自行車雨披、電池、蠟燭、隨身聽、磁帶、酒、各種藥品、繩子等等,下午又和胡子上街買了二十斤鍋盔,和幾十包榨菜,一起塞進了現在只有民工兄弟才背的綠� ...

91年暑假的一天,和胡子在他家裡閑聊,聊到了他前一年去過的太白山,一時興起,便拖他再游太白山,胡子欣然答應,於是立刻行動,通知阿棍和在西安的能能。

第二天准備了防寒服、毛衣毛褲、兩三身秋衣秋褲、自行車雨披、電池、蠟燭、隨身聽、磁帶、酒、各種藥品、繩子等等,下午又和胡子上街買了二十斤鍋盔,和幾十包榨菜,一起塞進了現在只有民工兄弟才背的綠色大桶包。

轉過天的早晨,天還不亮,四個人背著大包在寶雞長途汽車站碰頭,乘上了往眉縣方向的長途車。在高店下車,換嘣嘣響的三輪摩托車到湯峪。不到八點,太陽正好的時候,我們走在了湯峪口進山的路上。興高采烈的走了一段路,哥兒幾個開始坐在路邊喘的時候,有輛小卡車從山下上來,我站在路中把車攔住,請司機帶我們一段,司機居然答應了。車是山中林場單位的車,司機是好人。車隨著山路轉來轉去跳搖擺舞,我們在後車箱裡叼著煙頭被摔來蕩去,卻慢慢進入了青山綠水鳥語花香的山腹。進山門時,我們躺在車廂裡,連門票也沒買便混了進去。

汽車帶我們走了一個多小時以後,放下我們向不同的方向開走。我們重新背起背包在陽光中上路。

期間有個小路口,是我們將要走的路,尋找這個路口費了點時間,後來胡子找到放蜂的人問清了道路。繼續走路,中間過了李白潑墨處,幾百米高的山崖直上直下如一面大牆,牆上植被斑駁,從山下仰望,一行行疏密有間,真像詩仙醉酒後踩著雲朵揮毫潑下的《將進酒》,“五畫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銷萬古愁”。又經過了三國古戰場,雖然現在是滿山遍野的青草綠樹,偌大的山坡上沒一個人,但禁不住要想像當年這裡旌旗獵獵、戰鼓雷雷、人嘶馬鳴、刀光血影的壯烈情景,禁不住也激動了一會。隔河的崖壁上還有古棧道的遺跡,可以看到山體上連成一線的一個個黑色的方塊,那是古人修建棧道打進山石中的木頭,石頭外面的部分早已腐爛的不見了,只剩下留在石頭裡的部分告訴我們古人走過的這條難於上青天的道路。

中午時分,坐在山路上取出鍋盔、榨菜,還有胡子帶的肉罐頭,喝著我帶的西鳳酒,吹著山風,快哉!飯後躺在山路上小睡了一會,雖然石頭硌著腰,但這頓山間小睡也是別有風味。

下午繼續在山間穿行,山是寂靜的,四個人走來時便有了一片笑聲,四個人走遠了山便再次沉默。四個人是快樂的,不斷的開著玩笑,笑聲在山間響起,又伴著四個人漸行漸遠。

因為上午乘車的緣故,我們早早到達了第一天的落腳點松花坪,為著有位同學曾被我們起外號“王松花”,所以這個地名我們倍感親切。松花坪有一排房子,是新建成的林場招待所,我們是第一批客人。晚飯每人兩個大饅頭,菜是西紅柿土豆茄子,就“包谷珍”湯,沒有桌椅,四個人各就(蹲)在門口,菜碗和湯碗放在地上,饅頭抓在手裡,在夕陽中吃完這頓有滋有味的晚飯,也是未來幾天唯一的一頓正經的熱飯。山中天色早早的黑了,用熱水燙過腳,幾個人點著蠟燭打了一會牌,然後打著手電筒出門,先站在小溪邊“放水”,接著鑽進黑洞洞的樹林間,尋找些傳說中的磷木(長在樹上的一種菌,因為含有磷,所以在夜裡可以發光)。遺憾的是一塊也沒有找到。據招待所的人說,山裡有雲豹和黑熊,在這伸手不見六指的黑夜裡,時不時有什麼鳥或獸在暗處怪叫,四個人沒敢走太遠。回到招待所,伴著嘩嘩的溪水聲,躺在嶄新雪白的被窩裡,四個人很香很沉得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餐是饅頭稀飯和鹹菜,兩餐加住宿每人五元錢,不知招待所現在是否還在。

晨曦中我們又上路了,山間空氣清新,溪水依然嘩嘩。

走了不遠,為了少走路,大家決定走捷徑直接向上爬上一個山坡。山坡有近七十度,高不見頂,布滿小樹。我們攀著小樹,艱難的向上爬,沒有樹時就抓一把小草的草根,背包壓的人喘不上氣。中間阿棍滑了一下,差點掉下去,一手抓住了小樹,另一手抓住背包,掛在那裡動彈不得。離他最近的能能撲過去解救了他。雖然花的力氣和繞路可能差不多,但最終征服山坡帶給了我們成就感。

接下來是在一尺寬的羊腸小道上走啊走,休息時胡子手持小斧頭,站在小道上方的石頭上,扮了回真正的職業胡子。四個人漸漸拉開了。海波升高了,植物矮了。山間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為了減少負重,水壺裡的只保留了一點水,渴了直接趴在路邊的石壁上用嘴接小股的泉水。山下的樹林裡不時慢慢升起一團團水汽,風吹過,水汽順著山坡飄上來,有時人就隱進水汽裡,忽然身陷白茫茫,只剩下眼前一米遠的道路,向前走幾步,水汽團就升到了頭上。此時一側的山已經深不見底,於是格外小心的走路。水汽在不遠的空中不斷聚集起來,一會就成了一朵潔白的雲朵,升到空中,在我們的頭頂彙聚成雲海。

中午時分,四個人在一處山梁上的一間殘屋斷牆邊集合,正吃午飯,頭上的雲開始下雨,靠著斷牆,支著雨披,幾個人躲在雨披下邊吃邊等雨停。山間的雨來的快去的也快。雨過天晴我們繼續趕路,又走了一兩個小時我們便到了跑馬梁。

跑馬梁位於兩山間的一道山梁上,有籃球場大小,兩邊有人用石塊壘了半人高的矮牆,梁上相對平坦,長滿了青草和野花。有四條路從不同方向通到這裡,每條路下去就走到不同的縣,坐汽車要繞幾百公裡。梁上不少人,有和我們一樣興高采烈來登山的,坐在野花間大吃大喝,肆意喧嘩;有四周鄉縣上來燒香的虔誠香客,啃著干黑的饅頭,相互低語;有獨自趕路的山民,帶著背簍或筐子,坐在旁邊默不出聲。太陽又出來了,暖洋洋的照著我們,四個人展開了四肢,躺在草地上好好打了幾個滾。

跑馬梁出發不遠開始走上二十裡的冰川遺跡,這段路是整個行程中最艱難的一段,自山頂到山腳下遍布石塊,大的如桌面,小的如籃球、足球。路在山腰,其實並沒有路,邊走邊看石塊上有前人走過時留下的泥腳印,順著腳印在石塊上竄上蹦下,背包在背上也上躥下跳的起哄。沒有人,也沒有動物的叫聲,石塊間有小小的野花在風中搖曳。巨大的山體向內凹進去,只能看到幾百米遠的山脊。為了趕時間,胡子和阿棍向前方趕去,我和能能斷後。走啊走,好容易走到了一個山脊,以為這段路結束了,卻看到又是一個山坳,又是同樣的石塊,無數次的盼望和失望後,開始懷這段路是沒有盡頭,懷疑我們迷路了,進入了迷宮路。天快黑時,終於走出了這段再沒有遇到過的恐怖的路。

前方是一段不太陡的直路,胡子和阿棍到了目的地,安排好營地又回來接我們。我還可以,能能是需要他們的。路兩邊的山坡上沒有樹,只有貼地的苔蘚。進山上香的香客們在山坡上豎起了一塊塊石頭,高的近一人高,或用幾塊石頭壘起在一起,整個山坡放眼望起像石林。

登上山坡,一路念叨的大爺海豁然就在眼前了。長松一口氣,背包也沒有力氣取下來,靠坐在山坡上,深望著最後一抹余暉下的大爺海。叫海,其實是一個高山深湖,足球場大小,湖面泛著波浪拍打岸邊,水又是清澈的,周圍山上香客豎起的每一塊石塊在水中都可以找到倒影。上到山上來的人都是虔誠的,不管香客還是游客,污水都倒在旁邊的水溝裡,沒有人倒進海子裡。近岸邊的水底有許多硬幣,閃閃亮亮。據說這湖水深不見底,連著太平洋,不知真偽。

當晚住在大爺海旁的一座小廟中,名字已經忘記。小廟其實就一間房子,用石塊壘起。正對進門供著三尊神像,好像並不是佛家的。屋子兩邊各分兩層,用手指粗的樹枝搭成床鋪,上面鋪著稻草。幸虧胡子和阿棍先趕到,雖然人多,我們在左側上鋪還是劃了一塊地盤,有一米寬,並獲得一床VIP的被子,一人五元,共二十。點著蠟燭,吃喝完畢,四個人繼續打牌。不斷有人抵達小廟,洗漱安頓,小廟嘈雜了整整一夜。睡覺時四個人兩兩頭腳相對,都側向一個方向,半夜翻身一起行動,先相互擠出點空地,再一個人一個人逐個翻到另一個側。後半夜抵達小廟的人已無處安頓,就人挨人的團坐在進門的空地上。那一夜小廟的人口密度怕也能上吉尼斯世界記錄。天未明時,有交大女生苦累的嗚嗚啼哭,被哭的頗煩了,於是在被窩裡大聲說“清晨流眼淚,越哭越醜!”,哭聲立頓。

清晨起來,東西就扔在小廟裡,大家蜂擁著向拔仙台攀去。攀上拔仙台,就看到國家立的水泥地標,秦嶺主峰,海波3767米。站在台上,放眼望去,茫茫雲海,白浪翻滾,人就有了種想縱身跳下跌落在雲上再彈幾下的渴望。太陽忽然就從雲下鑽了出來,萬道霞光給雲海度上了金色的光芒。台頂也是遍布大小石塊,石塊上長著地衣和苔蘚。還有一種白色的菌類,胡子說是白茶,於是采了些。回來後衝泡,有茶的香味,也如茶葉在水中上下浮動。站在台邊,周圍的山頭都是低低矮矮的,山中間點綴著三塊藍綠色的翡翠,那是二爺海、三爺海、四爺海。站在這接天的峰頂,腳下是雲海和群山,兩天來的所有辛勞與付出覺得都值了,對著群山大聲的喊叫“啊~~~~~~~~~”,於是拔仙台上叫聲此起彼伏。在峰頂上曬夠了最新鮮的太陽,四個人相互拉扯著從拔仙台上下來。

回程走南線,相對好走一些,基本二十裡山路就會有一座小廟。中午吃飯時落腳在一個小廟,因為能能幫他們打掃院子,換來幾碗熱面湯,泡著我們帶的硬鍋盔,好吃多了。下午的天氣又變了,隨著海拔的下降,我們又身陷雲霧中,山下的水汽再次一團團冒上來,路邊開始出現松樹和柏樹。幾個人坐在一處山口休息,一棵松樹從路邊伸出到半空,空氣像能捏出水來,山的顏色更加青翠,山風也更疾了。這次我和胡子打前站。山雨說來就來,嘩嘩嘩嘩如倒下來。把自行車雨披前後反過來穿,保護好背後的背包,腦袋只好在雨中淋著。走過的是一段三上四下的路,先向下走啊走,走到山谷裡,再向上爬啊爬,爬到另一個山脊上,如是者三。幸好是山路,土不多,雨中的路不算太滑。第二段向上的路上有一道兩、三米高的垂直斷崖,崖上有踩腳的腳窩和橫生的樹根。雨還是劈頭蓋臉的下,眯著眼睛胡亂攀著能攀的東西,終於狼狽的登上了斷崖。

住的地點好像是叫將軍廟。放下東西,先返身去接阿棍和能能,他們居然離我們不遠,同樣狼狽不堪。天又放清了,先向廟中要了些熱水,洗腳,換干衣服。阿棍帶的衣服不多,大家相互勻著穿。心情很好,於是掃地,幫廟裡打水,兩人一組,到挺遠的一處山泉旁,一桶桶抬水回來。勞動換來了大家的稱贊,“這幾個娃娃真好!”之前有大學生經過這裡,說他們在這裡賺黑心錢,很讓山裡的人憤怒。晚飯吃到了噴香的扯面,雖然只有辣子和醋拌拌,但也實在是美味。山上的糧食都是一點點背上去的,一碗面不知付出了多少人的汗水。海拔低了,溫度升高了,臨睡前做仔細的准備,扎緊領口袖口、又塗抹上清涼油和能能母親為我們准備的氨水,雙手抄在一起攏著袖筒睡覺。即便這樣也沒有抵御住小動物對我們的喜好,早晨起來每個人身上都被咬了一些紅疙瘩。

繼續向山下走,雖然仍是羊腸小道,但相對幾天來走過的各種山路,在腳下已經平坦如國道。遇到一群大學生,雇了山民替他們背著背包在前面走,他們柱了棍子跟在後面。山民背上的架子上綁著三四個大包,送上山頂二十元。快出山時在林間路過一處小溪,坐下來休整,喝水、洗腳、污染水源完畢以後,開始脫了衣服曬太陽,點數小動物在身上留下的紀念,還好,比以前去天台山的遭遇好多了,每人身上只有幾十個紅疙瘩。再次塗抹氨水,能能給阿棍背上擦藥時兩人活像一對猴子,被我及時拍到。胡子看到路中停了只蝴蝶,抓了件衣服縱身一撲,蝴蝶飛走了,他撲了一個“嘴啃泥”,也被我及時拍到。後來照片保存在胡子那裡,不知是否還保留著。

走出山嘴,要順著山腳下的一條土路走到鸚鴿鎮,那裡每天下午三點四十五分有一趟班車經過,趕不上就要等第二天的了。鄉黨說不遠,就二十裡。幾個人說說笑笑,打打鬧鬧的走起來。每遇到位鄉黨就問問到鸚鴿還有多遠,鄉黨說,不遠,二十裡。於是行走的速度越來越慢。終於,有位鄉黨說快了,十五裡,這句話像強心針讓我們振奮。但遇到的下一位鄉黨,再次說,不遠,二十裡!幾個人差點暈過去。正午的太陽當頭照著,山腳下田野越來越寬闊,也越來越晃眼。黃土路是干燥的,浮著一層土,人走過腳後會升起一股黃煙。四個人又漸漸拉開了。走在最後面的能能喊前面的阿棍要水喝,阿棍又喊前面的我,我喊前面的胡子,胡子把僅存的半壺水取下來喝了一口,水壺放在路邊,繼續向前走。我走到水壺邊喝一口水,水壺留在路邊,阿棍走過來也喝一口水,留下水壺繼續走向前。三伏天大太陽暴曬下的人是疲憊而遲鈍的,但又不敢停下來休息,怕停下來就再走不動了。大約提前了十分鐘,我們趕到鸚鴿車站,車站旁商店裡地上放了幾個西瓜,進去買了一只,砸開來哥兒幾個一手捧一塊,呼呼嚕嚕吃的一點不比八戒慢。一個吃完不過癮,再買一只正吃著車來了,匆忙上車後站在車裡繼續啃瓜皮。

時光荏苒,一晃已經快二十年了。後來也爬過很多山,走過很多路,但那年在太白山的四天卻是最快樂的一路。一般人走南面的緩坡上山,從北面陡坡下山,我們卻從北坡登了上去。天氣惡劣,地形復雜,裝備簡陋,吃的是干硬的鍋盔加榨菜,睡的樹枝稻草鋪的地鋪,但兄弟幾個同甘共苦,相互幫助,一路歡歌笑語走了下來。雖然哥兒幾個現在相隔千裡,但每想起在山上的一幕幕,一股暖流便會湧上心頭,耳邊又響起了笑聲,眼前又浮現出雲海。

時常期盼著,有一天哥兒幾個可以再次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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