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什麼唱給你聽——出塞曲

作者: 八月的周日

導讀 請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 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西西說過,我一旦喜歡什麼,話就少了;深愛上什麼,就沒話了。 對於伊犁,對於巴音布魯克,這麼多天以來,我除了沉默不語,無以表達我的情感。 海子說:誰的聲音能抵達秋之子夜,長久喧響? 什麼樣的聲音能抵達我的內心,長久喧響呢…… “站在這芬芳的草原上我淚落� ...



請為我唱一首出塞曲用那遺忘了的古老言語

請用美麗的顫音輕輕呼喚

我心中的大好河山……

西西說過,我一旦喜歡什麼,話就少了;深愛上什麼,就沒話了。

對於伊犁,對於巴音布魯克,這麼多天以來,我除了沉默不語,無以表達我的情感。

海子說:誰的聲音能抵達秋之子夜,長久喧響?

什麼樣的聲音能抵達我的內心,長久喧響呢……

“站在這芬芳的草原上我淚落如雨”

第一眼看見天山,就像回家般親切溫暖。

離開庫爾勒的時候,還有筆直平坦的公路,路邊閃過土房子的小村鎮,明亮清爽的風吹進車窗,路邊有大片金色的向日葵田,我望見在花朵的盡頭,靜靜的延綿著一脈淡藍色的雪山,山與天空的邊緣銀絲般的鑲著一道雪線。

那種輕盈的藍色若有若無,像隨時能融化在天空裡。

——那就是天山。

——我要去那片山裡!

很快我們就開進了一片山地,公路的巨大弧線延伸在平緩的山谷裡,兩邊的山走勢平緩柔和,看起來都不算太高,鋪滿了綠茸茸的牧草,時常能看到像白雲一樣的大片羊群在草地上慢慢湧動著。前方路的盡頭,有嶙峋的山尖閃耀著白色的皚皚雪光出現在翠綠的山坡後面。

開到一座山口的時候,眼前如同換了個世界,豁然開朗,

經幡在山口高處湛藍的天空裡啪啪的抖動飛舞著,那些緩緩的小山變成了廣袤的平原,在原野的南北兩側,兩行望不到頭的藍色雪山赫然佇立,喇叭口似的展開,延伸到天邊。

我正站在這兩行山脈交彙的地方。

天空靜默,曠野無聲。

我的心像被人重重的撞擊了一下。

在帕米爾的時候,一直覺得新疆的達阪不像藏區那麼有看頭,沒有瑪尼堆沒有經幡沒有風馬,連顯示海拔和名字的路牌都沒有,

所以看到這座埡口上的小小的敖包旁祈禱的人和迎風飛舞的五彩經幡時,仿佛曾經來過般熟悉和親切,

柔軟的感覺從心底慢慢的滲出來。

南疆的美,對於我來說,在於它異域的風光,在於那種陌生的一見鐘情,

可梁園雖好,終非吾土,

但是,在我第一眼看見巴音布魯克的草原時,我仿佛回到了夢中的家園。

金色的夕陽照耀下的開都河靜靜地流向天邊,百轉千徊的蜿蜒出的神奇曲線像金箔雕刻的絲帶鑲嵌在寧靜的草原上。

整個世界如煙花般燦爛奪目,卻又曠古的寧靜孤獨。

其實巴音布魯克草原上,並不是只有一條開都河,

跨越天山之後的沿途,我們經過了無數條鑲嵌在草地上的蜿蜒溪流。

那些小河在陽光裡都晶瑩的閃著寶石般的光,在草原上迂回流淌著,把平坦的草地刻出一道道完美曲線。清澈見底,一塵不染。

我不知道為什麼草原上的河流會形成這樣美麗的曲線,我只把它歸結為一個原因——上蒼想要巴音的草原美到極至。

路上經過一個被當地人稱為“聖泉”的地方,路邊有清澈的泉水湧出,形成一泊安詳的湖水。當地人說,用聖泉的水洗眼睛,能治眼疾。

而我覺得,這樣的水,可以洗清我們的心靈。

在湖水的岸邊,有白雲般的羊群從豐美的水草叢中走過。

巴音布魯克的草原太美了,即便是八月底天氣已經轉涼的季節,即便已經沒有了六月份漫山遍野的花香,即便草尖在清晨的露水下已經微微泛黃。

巴音的草是飽含水分的,在草地上走幾步,褲腿就會被草根下的水打濕,這與內蒙甚至甘南由於過度開發和污染而飽受沙化困擾的草原相比是那麼讓我覺得欣慰。

我經常看到牧人們騎著毛色油亮的高頭大馬在草原上馳騁,身邊跟著一隊彪悍的馬群。

路過他們的蒙古包,他們就很坦誠地衝我們笑笑,然後繼續做手裡的活計,

在天鵝湖和九曲十八灣的景區裡,我沒有看到蒙古草原上隨處可見的什麼滑草、豁車、燒烤、篝火晚會之類的艷俗旅游項目,甚至我們的車到了九曲的山下,想交錢都不讓進入景區。

——草原上被車壓過的地方以後就寸草不生了。你們若是不願騎馬,就走上去吧,不遠的。

他們對自己唾手可掙的錢財竟然毫不動心。

進入巴音草原不久,腳下的路就開始變得顛簸不堪,有的地方如果沒有越野車根本別打算前行一步。一路上把我顛的苦不堪言。

可此時我有突然點感謝這條把我顛得眼前發黑的爛路了。

好像只有這樣的路況,才能攔得住如洪水般的游客的蜂擁而至。

可是,路修好之後呢?又有誰能阻擋所謂現代文明對這些純良的人們的安寧生活的侵蝕呢?

巴音布魯克草原上居住的民族是蒙古人的一支,他們的祖先,就是在18世紀從伏爾加河流域舉義東歸的土爾扈特人。

他們付出了巨大的代價逃離了沙皇俄國的統治,歷盡艱辛來到這片天堂般的土地上居住。

那是一場每每令我感動得落淚的壯舉。也許因為自由和安寧得來的太過不易,所以他們至今對家園眷戀和愛惜都如此深沉。



“天鵝從來不飛往別的地方,它們只會回到巴音布魯克的天鵝湖。”

天鵝湖並不是一爿真正的湖水,它是開都河畔一大片廣袤的濕地,其中有數不清的小河和湖泊,及膝的草叢也大都長在水裡,人是無法走進去的,只有當地牧民的馬才會認識沼澤中哪裡有堅實的小路。

那個小伙子騎著匹黑色的肌肉雄健的大馬,特意挑了匹矮一些的給我——這個,不會亂跑——他笑著說。他牽著我的馬韁繩,慢慢的淌著水草走了不遠就吆喝著馬回頭。為什麼不往裡走了?我叫道,那個黝黑的小伙笑著不回答。

我的眼前是一小片沼澤裡的水窪,一只潔白的天鵝孤獨的游弋在水中。

王哥原本牽了只牧民的小黑狗玩兒,遠遠的看見天鵝,就低聲叫過一個男孩子把狗牽走了。

“狗一叫,天鵝就會飛走了。”——王哥的聲音小的我幾乎聽不見。

我幾乎站在了一叢水窪裡,因為王哥這時示意我們停下來,天鵝的頭彎成問號的形狀低垂著從沒抬起來過,卻好像已經察覺到有人在接近它的水域,正在慢慢的游向遠處的岸邊。

它獨自走上草地,優雅的向前邁了幾步,然後突然展開寬大的翅膀飛了起來,晶瑩的身影在天空劃了道輕巧的弧線,飛向了更遠處的雪山邊。

“這只天鵝每年都回來到這家人附近的水塘裡,它的伴侶在出生的時候就死了,所以它永遠只是一個人,”——這時王哥才敢放出聲音說話——“天鵝是一夫一妻終身制,如過它的伴侶在生下來就死掉,它們就再也不會找其他的天鵝;如果其中有一只被人打死了,另一只就會跟著殉葬。”

我定定的看著那只孤獨的遠去的天鵝,心裡五位雜陳,這樣的專注的情感,我們人類都很難堅守了。

“這裡的牧民和天鵝相處得非常好,這家人肯定知道天鵝此時就在湖裡,所以絕不會帶著你們騎馬過去嚇到它的。”

原來如此……

這裡的人們,生活的是如此天人合一如此與世無爭,一如二百年前的那個陽光燦爛的清晨他們初次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



“無論有多遙遠,我們終將會回來。”

路上遇到的人,我很怕問他們的名字——那些民族的名字對我來說既拗口又完全沒有規律可循,問了卻記不住,自己就會覺得很歉疚。

但我記住了塞裡木湖邊的那個蒙古男子的名字——奧登巴特。

第一眼看見塞裡木湖時,我完全被眼前的景色震懾住了。

翻過一座矮矮的山坡,迎面撞進視野一片浩瀚的寶石藍色的湖水時,我驚呼了出來。

那一霎那,我想起了記憶深處的青海湖。

景色是不能用來做比較的,但是震撼的程度卻是可比的——初見塞裡木湖,我的震動一點不亞於第一眼見到青海湖的那個暮色初降的黃昏。

那個面色紅潤的高高大大的小伙子此時正坐在車裡等著我們——他是我們環湖游的司機。

這樣的車,一般是坐滿了客人才發車,而我們只有三個人,計劃要趕下午的班車離開,所以一上車就提了個無理要求,希望他能立刻出發。

小伙子沒說什麼,點頭就上路了。

開始的時候,我的興奮點全在窗外——公路一邊是璀璨如玉的湖水,另一邊是茂密的草場和雲杉林,是常有白棉花團似的綿羊和精神矍鑠的駱駝小跑著從我們身邊經過……我們興奮的對眼前每一處景色指指點點,完全沒有在意身邊的這個漢語說得非常標准的男孩子說的話。

這時,他停了下來,認真的看著我們說:下面我要說的,希望你們能認真聽並且記住。

我驚訝於他的認真和執拗,開始注意聆聽他的介紹。

他開始如數家珍的講解塞裡木湖的海拔、面積和自然環境——他並不像職業導游一樣,專注於講些編造的奇聞軼事來吸引游客,而更多的是介紹湖邊優美的風土歷史,他尤其引以為豪地說到,塞裡木湖至今沒有被旅游公司承包開發,所以湖邊不修建任何商業設施和建築,牧民們仍然以自然的狀態生活在這裡,因此也不會有工業污染會排放到湖水裡——所以,湖水是可以直接喝的。

我聽得出他話語裡的驕傲和自豪。

賽裡木湖最大的水源,來自於查干郭勒冰川的河水,在河邊,我們依照巴特的遵囑從河水裡挑了幾塊色彩斑斕的石頭,河水清涼沁人——我身邊兩個牧民駕著馬車過來取水喝時,甚至都沒有刻意的繞道我們的上游去。

帶著石頭繼續上路,和巴特閑聊中知道,他從小生活在這裡,從部隊復原後在伊寧的一個旅游公司工作。他說,我受不了整天在辦公室裡閑坐著,我在伊寧和博樂那邊都有房子,但我不願意住在城市裡——我寧願天天待在湖邊看著它。

這時正走到一處高坡,巴特默默地把自己手中的石頭放到了一座敖包上面——原來我們撿的石頭是用來祭敖包的——陽光從翻卷的大朵白雲裡透過來,湖水瞬息萬變的變幻著各種不同的藍色。我們下車拍照時,看到巴特獨自抱著手臂站在崖邊,久久的凝望著如藍緞子般閃閃發亮的湖水,自言自語地說:我太愛我的家鄉了!

聽到這句話,我的內心突然感動得失語。

那個瞬間,我的內心深處,甚至有點微微的妒忌了——故鄉這個詞,在我們這些生長和浸淫在大城市太久的人來說,早已變得遙遠而陌生,我們活得日益冰冷而麻木,無可眷戀無可依托,甚至無可哀愁。

而奧登巴特,和天山腳下這片遼闊土地上的他的親人們,心靈深處的世界豐盈和充實就像生活在天堂裡。

渥巴錫帶領吐爾扈特人的東歸,被西方很多人形容為堪比以色列人的出埃及記。

摩西離開埃及,據說是因為他得到了神的旨意。

可是在很多時候,宗教只能無可奈何的被政治利用成為統轄異眾的手段,喪失了它原本的哲學意義。

而吐爾扈特人的東歸,是他們從內心深處聽到了故鄉的召喚,是為了那浸透在血脈深處無法遺忘不能割舍的家園的親情。

沒有家,世界上的任何一個角落都是天涯。

這樣的感召,是世間任何藩籬和桎梏都無法阻擋的。

“所以無論離開有多麼遙遠,我們終將會回來。”



後記:

寫完伊犁,心中的文字開始變得吝嗇,

對於之後的喀納斯,我依然無話可說。

而另一些記憶,卻無所不在的盤亙在心裡,刀鋒一樣的銳利,無可逃避。

一直以來,對新疆,我沒有任何的期待值,

我是去不成了西藏,臨時決定去新疆的,

無可無不可的情緒,一直延續到出發。

去了,才知道,原來,真的有可以讓我失憶的地方,

愛上一個地方,需要理由嗎?

既然愛上一個人都不需要……

那隨愛而來的,必定有歡樂和疼痛,

有人說,記憶就是那樣的:把壞的濾掉,只留下好的。

其實不然……

對我來說,快樂可以分享,而疼痛卻不足為外人道矣,

若是真正的刻骨難忘,必會如影隨形,不需回憶也不需忘記。

新疆於我,正是如此。

離開那裡的時候,已是九月,

海子說:八月逝去,山巒清晰。

用他的詩,終結我的記憶吧——

目擊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花一片

遠在遠方的風比遠方更遠

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我把這遠方的遠歸還草原

一個叫馬頭 一個叫馬尾

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遠方只有在死亡中凝聚野花一片

明月如鏡高懸草原映照千年歲月

我的琴聲嗚咽 淚水全無

只身打馬過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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