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出逃、冬日的海

作者: 高小昧

導讀去年冬天的一個心煩意亂的夜晚,驢友興奮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電話裡傳來:你猜我在哪兒,聽到海浪聲了嗎,整個海灘上只有我一個人,月亮很圓,海風好大哦,我已經在沙灘上坐了兩個多小時了。。。。。你過來嗎?很想你在身邊。。。。。在他語無倫次的表述中,開始心馳神往聯想翩翩。想念那年從潿洲島回北海時乘著海輪駛出海灣身前身後全是一片茫茫從今以後無所� ...

去年冬天的一個心煩意亂的夜晚,驢友興奮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電話裡傳來:你猜我在哪兒,聽到海浪聲了嗎,整個海灘上只有我一個人,月亮很圓,海風好大哦,我已經在沙灘上坐了兩個多小時了。。。。。你過來嗎?很想你在身邊。。。。。在他語無倫次的表述中,開始心馳神往聯想翩翩。想念那年從潿洲島回北海時乘著海輪駛出海灣身前身後全是一片茫茫從今以後無所倚托的要命感覺,一想到那種感覺我就又有點靈魂出竅。七天後的周末的傍晚,背起背包我再次逃離了這個以混亂、肮髒、暖昧、繁華而著名的南方城市。

擠前往長途車站的公交車時,意外的見到W,W一改往日的氣宇軒昂的拔扈,穿件皺巴巴的夾克衫,手百無聊賴的揣在褲兜裡,茫然地站在匆忙的人流中發呆,本來就不白的臉在晦暗的路燈下更顯得搭眉臊眼百無聊賴。“破產了?”——這是我幾年不變的問侯語。通常他會活靈活現興高采烈“托您福,快了”。聽了這話,我就放心,就踏實,知道小人正得志正滋潤。可這天他卻毫無生氣地說“還行吧”。這話勾起了我強烈的責任感,蹲在路邊我開始找出各種錦言妙句安慰他,搜腸寡肚、苦口婆心。最後,我賭氣似的說“不然,跟我去看海”看到他笑逐顏開的樣子,我實在有點後悔,完了,本該是個多麼孤單的凄美的周末呀!

W是我在這所南方城市為數不多的相交三年之久的朋友。

“你很像我初戀時的女友,十年來,我一直記得她”,三年前我們第一次見面時,這樣的開場白既有瑪格麗特杜拉的氣息,也有點村上春樹。可我還是像只大蝦米一樣弓著腰笑了五分鐘之久。“你學中文的吧”“是的”他回答地有點垂頭喪氣。那時他以每天三封的頻率發著MAIL,上面盡釋著水草、楊柳、月光、恬靜之間的關系。接到他的MAIL時,我總是穿梭在西南的某些邊陲小鎮或寨子裡,沒回過信,第二年,很多空虛的夜晚,我倆會勾肩搭背地出現在這所城市的某些噪動不安的酒吧裡,他樂此不疲地講著他得手和沒得手的艷遇,我哈哈大笑出謀劃策。稍靜下來時,我就日光飄乎,眼前飄出雪山,可能是貢嘎,梅裡,也可能是喜馬拉雅,在藍得無限澄澈的天空下,它潔白得如同天鵝的羽毛,還有天空中那些大朵大朵的白雲,那些雲朵,如此純淨,像游牧民族般在無邊的天空中憂傷地流浪。那年,W的那個小的不成樣子的廣告公司終於開始擴張,再後來W越來越忙,忙的副交感神經低迷,艷遇也常常夭折的不知所終。而我常常在某個郁悶的午後,溜出辦公室,打他的電話,通常他沒空,有時也有,我們便像一對真正的夫妻那樣,默默無言地坐在咖啡館裡喝著飲料,互不干擾地發呆,當然他像南方大多數小老板那樣手機繁忙,接電話時,他表情豐富,有時眉飛色舞神情暖昧,有時人模狗樣虎假虎威。

不管怎樣,我倆都更像對方面前的一團空氣,熟視無睹、不可或缺。

去陽江之前,對這所城市是一無所知的,更不知道那個海陵島居然也是個小有名氣的旅游勝地,只知道這個地方可以看到海。當時滿心只有一個念頭:就是逃離,去看海,看冬天的海,看冬天海上日出日落的攝人心魄的輝煌。

到達海陵島時,已是凌晨2點,這個海島有著南方特有曖昧的氣息,午夜昏黃的路燈懨懨欲睡,燈下晃著行色可疑形銷骨立的南方爛仔,和男人們喜聞樂見的“小姐”。這情景讓我想起了在瑞麗的那些夜晚。那時我常常午夜坐在路邊的小攤前咬著檸檬水,看著鳳尾竹般婀娜秀麗的傣族姑娘徘徊在瑞麗矮小的油棕樹下,顧盼生姿,看著他們敲定價格,看著飄逸的筒裙翩然而去,心中悵然若失。冬天的海格外寂寞蕭條,我們得以以60元的低價住進了面海的三星級標間。放下行李,我急切地要去觸摸大海,卻被一溜不高不矮的圍牆和一個有著尖細嗓音面色黎黑的老大爺喝在了外面。自以為見多識廣的我對這個不出名的小海島有些茫然。隔了圍牆,聽到了海潮波瀾壯闊的奔流聲回蕩在黑茫茫、廣袤無垠的天地間,似一個巨人胸腔發出的聲傳天外的嘆息。

W斷然否定了我在這個陌生小島的午夜暴走和徒步的提議。

關於海的夢是被兩個接踵而來的電話喚醒的,電話的對方氣急敗壞,一個是質問這麼晚了我怎麼還沒去開會,另一個是催問我那可愛的稿子何時能交。電話中我低三下四奴顏婢膝恨不得生出只尾巴來增添懺悔效果。這群可愛的同事總能巧妙地顯得忙忙碌碌鬥志昂揚精神抖擻,混在這支莊嚴的隊伍裡我總有些自慚形穢,自己覺得自己像個奸細。掛上電話,我關了機,想了會兒星換鬥移、各領風騷、多行不義必自斃,折戟沉沙鐵未消之類的讓人樂觀的話,

決定把他們忘掉。

我厭惡一切形式的門票,踢踢踏踏溜著圍牆住前走,大約半小時光景,果真就見到了海。

這天天氣陰晦,斜風陣陣,海水變得黑黃混濁,海岸沓無人煙。浪潮一道跟著一道,緊緊銜接,剛掀起鋒面,就在頂尖翻花卷浪,咆哮著滾滾而來,迅猛有力地衝刷上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重重疊疊,白浪滔天,形成寬闊、蔚為壯觀的浪陣。張望著揚威肆虐的海,我開始莫明其妙的亢奮,又叫又跳“去殺人嘍、去放火嘍。。。。”,W站在干燥的沙灘上漠然地看著我浸著海水隨波逐流。

頂峰崖邊突兀地屹立著一塊巨石,搖搖欲墜,千年不壞,人站在下面勢危如泰山壓卵。攀上巨石,風聲呼嘯,腳下山峰盡小,人如立於青天之下,萬物之上。極目千裡,海天渾然,烏雲在海平線堆積、飄移。一道道席卷而來的湧波愈來愈清晰,愈來愈聳起,掀起峰面猛烈撞擊礁,囂聲一片,大有峰巒迭嶂、萬馬奔騰之勢。波濤過石,礁石再現,水如瀑布般流瀉。極目遠眺,似能眺到早已消逝在地平線外面的過去年代的男男女女,綽綽約約,虛渺飄忽。這個時侯,我好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裡。這個世界僅僅屬於我自己。這個世界毫無意義毫無邏輯和秩序。很奇怪,在這個一切都是靜止的,只有思緒游絲般毫無規律地飛來飄去的世界裡,我沒了渴望,沒了欲望,沒了失望,沒了痛苦,就連愛情也流落到了遙遠的不可知的領域,不見了。

我就這樣長久地坐在在永恆裡

我和W就這樣各懷心事,好像兩棵樹面對面地各懷心事的坐著。

不知道幾個小時過去了,W用一種奇怪的聲音說,你能感覺到海的召喚嗎?說這話時,他眼睛明亮。第一次覺得能跟W有這樣的神交和默契。大海在風中發出凄迷的絮語,向我們隱晦地呼喚著,讓我們欲罷不得。白色的海鷗尖叫向我俯衝而來,一道黑影呼嘯而過。碩大的乍蜢在海灘上輕盈的逐著浪,一會就被卷入到呼嘯而來的海浪中,不見蹤跡。我想這實在是一種優美而悲壯的死亡。

回憶那個陰郁的冬日裡午後的海,W說不記得在海邊遇到過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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