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汴工業區的人們

作者: 踢踢歪歪

導讀自從買了單反後,我便熱衷於各類采風了,早將旅游拋在腦後。這不,10月7日,在躊躇了很久後,我開始了新的采風嘗試,這次不再是那些懷舊的老街古鎮了,而是去東莞最為繁雜的工業區。 該如何描繪如今東莞的城市面貌,這真是一個有趣而又耐人尋味的問題。 說它有趣,是因為這兒的城市格局與內地中心城市的那種攤大餅方式不同,如果你查看衛星地圖,就會發現東莞� ...

自從買了單反後,我便熱衷於各類采風了,早將旅游拋在腦後。這不,10月7日,在躊躇了很久後,我開始了新的采風嘗試,這次不再是那些懷舊的老街古鎮了,而是去東莞最為繁雜的工業區。

該如何描繪如今東莞的城市面貌,這真是一個有趣而又耐人尋味的問題。

說它有趣,是因為這兒的城市格局與內地中心城市的那種攤大餅方式不同,如果你查看衛星地圖,就會發現東莞的城市呈現為一個巨型的帶狀結構。呈多點分布的城區及幾個重要鎮區,其單個規模已經足以媲美中等城市。說它耐人尋味,是這片土地兩級分化十分顯著,這裡既有寬闊壯麗的綠化大道和森林湖泊,優雅迷人的高爾夫球場和頂級酒店,也有遍如蛛網,混雜不堪的工業區,城中村。前者和後者的數量和面積都同樣巨大。

前者的壯麗,正被各種主流媒體反復播放著,甚至於傳頌著,而後者的別樣滋味,估計只能親自前往才能體會了。

廣深高速穿過是珠三角的核心地帶,它是一條最重要的經濟生命線,也從東莞市區擦肩而過。富於寓意的是,在這裡,它也是東莞城區和那些工業區之間的分水嶺。10月7日上午,我從南城車站坐上67路公交車,車輛開出沒有多久,就需要穿過這道分水嶺,往西去厚街鎮。

雖然有了新方向,但具體的選點卻不甚明確,估計很少人這樣做吧,幾乎沒有什麼可參考的資料,更別說攻略。在我平日閱讀或者書寫游記的時候,並不太注意攻略的重要性,一則是攻略的變數較大,二來吃住行這些從來都不是我旅行的主要目的,也幾乎不會成為文字記錄的對像;另外,攻略從某種程度上限制了個性的發揮,使旅途成為了一種驗證式行程。其實旅途最好的攻略,就是懷著一個富於觀察力的心,將所有具備價值的東西裝入腦海,並以自己的獨特方式詮釋出來。

記憶中,虎門到長安的那一條道路顯得比較雜亂無章,這是工業區密集的一種標志。於是,當那個身材嬌小的售票員,用細細的嗓音問我去哪兒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冒出了一個詞語--北柵。其實北柵倒底是什麼樣子我也不清楚,我只是需要在一個最為混沌的地方下車,然後拿出我的k10d+FA31,來一個全新的記錄。

從起點到北柵要7元錢,時間一個多小時。公交車是一個流動的舞台,也是一個移動的觀景台。在這裡,無數人進進出出,又能看到車外各類風貌,只可惜,這兒不太適合拍照。如果從人們的外表特征來說,工業區的乘客們大都比較年輕,講普通話和外地口音的較多,穿工衣和制服較多,三兩成群的也比較常見,他們有的還會扛著編織袋,拎著臉盆水桶。

北柵終於到了,它正如我期望的那樣混沌,沿路都是低矮的建築,不是門面就是廠房。幾乎每個門面都有一種主題,都有一些人在從事某種產品的加工或者銷售。窗戶上,屋頂上,半空中,路邊腳下,橫向縱向斜向的,甚至飄舞著,散落著,耷拉起來的,都是凌亂不堪的招牌,用常規的審美觀來看真是毫無美感。它們僅僅的作用,就是代表一個個飢渴的眼神:“來買我吧!”“來光顧我吧!”“來試試我吧!”甚至,個別隱秘的暗處,某種服務的場所,也在幽幽地發出邀請,來讓我服務吧。

在這樣的環境采風真有點不習慣,除了缺乏構圖感覺外,我總擔心別人戒備的眼神,擔心來路不明的旁人,再加上車流湍急,各種聲音非常嘈雜,早沒有老街的那般閑情逸致。於是,匆匆拍了10多張,便灰心地撤退了。想到自己之前的創意計劃,不免有些沮喪。

我是在長安鎮的廈邊村上車的,也許是心情不佳的原因吧,總覺得車上的售票員小姐不那麼順眼,她很少正視人們,總喜歡翻著白眼瞟著眼睛看人,神態頗為傲慢。

午後坐車容易產生睡意,但我還是提醒自己不要迷糊,數年前我曾經在這兒的中巴車上被小偷劃破了褲子。幸好隨後上來兩個老外,他們坐在我後面,說著不算太糟糕的漢語,引起了我的好奇。不一會兒,有個男子很有禮貌地示意一下,他隨即坐到我旁邊的位置。

車輛繼續前進,我還是感覺有些犯困。大約在厚街鎮的某個地方,車停了,有三個人准備下車,其中兩人從我身旁經過。此時此刻,突然身後傳來一個女子的高聲叫喊“不要讓他們走!”頓時,車內的沉寂被瞬間打破,所有人都向她望去。那女人就坐在那個老外的後面,也就是和我隔了一排的地方。她十分焦急地說“我的東西不見了,不要讓他們走!”

車門還沒來得及打開,那兩個男子停留在門前也沒有答話,車內的氣氛顯得異常的緊張凝重。

就在僵持的時候,其中一個男子狠狠地罵了一句,扔出一件東西在地上。而幾乎同時,車門也意外地被打開了,這三個人連忙下車。那件東西就躺在我腳下的不遠處,是一部手機,正是那個女子所丟失的。眼見物品重新找回,大家都松了一口氣,但女人並不肯罷休,她立刻跑到車門,目視那幾個男子,並立刻打電話報警。“不能讓他們跑了,一定要他們受到懲罰!”女人的語氣異常的堅定。

“為什麼你給它開門?監控系統在哪兒?”在等候電話接通的同時,她還把尖銳的問題指向了司機。

不過後面那個問題足以證明出她並不是工業區的人了,因為在東莞只有市區的公交車才配備了監控系統。至於前面的一個問題,答案足以讓所有人後怕,無辜的司機指了指身旁的後門按鈕,它已被某種刀具給戳破了。

報警電話接通後,她不忘讓司機告訴警察目前的確切位置,我很佩服她的機敏和果敢。

也許是怕逃跑引起路人的注意吧,那三個男子並未撒腿逃跑,而是慢悠悠地越走越遠。然而,直到他們走到對面的馬路,漸漸消失在視線之外的時候,警察依舊沒有出現!車內的乘客都感到失望,有些抱怨警察的速度太慢,還有的甚至責怪女人多此一舉。但女人卻依舊很堅定,她說犯法一定要受到懲罰的。“如果你是受害者,也應該如此!”她的堅持得到許多贊許的眼光,也包括我。而那兩個老外,卻用不解的眼光看著女人,他們操著流麗的漢語卻又一副懶懶的樣子,說報警沒用啦,人早不見了,邊說邊走下了車,在眾人嘲笑的眼光中消失在路邊。

這時候,一個穿白襯衣的男子主動過來對失竊女人說,我當時就坐在你身後的呀,早就看到了他們的動作了,當時我用腳底故意擊打地板,可惜你沒有意識到。唉!被竊的女人有些懊惱地說,我能記住他們的樣子,但無法描繪出來。她這話似乎是講給我聽的,我已經感覺有些後悔了,因為自己沒有意識到,也沒有勇氣在第一時間的時候抓拍到那三個男子的樣子。

想不到小偷如此猖狂,大家都覺得有些憤怒,就在這時候,另一個男子發出啊的一聲,原來他的右側褲兜已經被劃了一道口子。

“這是第三個人干的,他們三個人都穿黑衣服!”突然間,那個貌似傲慢的售票員開始搭話進來,而那個司機,他跑到路邊,蹲在地上郁悶地抽旱煙去了。

幸運的是,這個小伙子沒有損失什麼,錢包手機都在另外一側的褲兜裡面。

“這種事情多嗎?”我終於開口講出第一句話。

“太多了,我都見過無數次了,”售票員顯得有點無奈,“我在這裡做了四年,瞟一眼就能看出來誰是小偷了。”她更加補充道“其實他們上車的時候,我就覺得不對勁,因為他們買車票根本沒有說地點,直接說買兩元的。”

“後來,我發現了那個人有動作,但不敢提醒你,你已經睡著了。”她說的是剛才驚覺褲兜被劃破的男子。“於是,我用手勢提示你的同伴,他倒是馬上明白了,便來提醒你。”

“是啊,你都睡著了,可我在後面不敢直說,就拍你的腦袋,問現在是哪個站了?”他的同伴,另一個穿紅色衣服的男子說道,似乎像在回放某個電視鏡頭,他接著說“可惜你一看沒到站,又繼續睡。。。”

“噢,看看我!”這個醒悟的家伙拍著腦袋,一臉的懊悔,大家都不由地笑起來,還好,有驚無險。

真想不到,就在10分鐘前那段沉寂的時刻,小小的車廂竟然如此復雜。大多數人昏昏欲睡的時候,他們的身邊卻進行著無聲的交鋒,這裡既有邪惡的身影,也有閃爍著的智慧和勇敢的光芒。就連那看似傲慢的眼神,也充滿了機智的意味。

這時候,突然有人說怎麼警察還沒有來呢!大家又一下回到現實中來,都10分鐘了,未免反應速度太慢了,於是有人又開始抱怨時間給耽誤了,一個卷發男子情緒尤其強烈。

又過了幾分鐘,終於來了警察。兩個衣著淡綠色警服的巡警最先趕到,他們開始詢問情況。似乎為了彌補剛才的過錯,這時候我才開始摁動快門。這兩位巡警態度還是非常不錯,他們除了向大家致歉外,還非常認真的聽取那個女人的講述,並做筆錄。不一會兒,一輛警車駛過來,一個體態臃腫的警察從車上出來,他手持一部相機,先去公交車裡面拍照。這個表情略為凶狠的警察,下車後很快發現了我手中的相機,便極為嚴厲地詢問“你是干什麼的,報社的?”

“哦,不是,自己的”我指了指相機,略顯慌亂。其實,到工業區采風,也想過相機的安全問題,但沒有料到麻煩竟然來自警察。

“不要拍這裡哈!”他似乎也沒有打算來要我的機子,但給了我一個明確的警示。

“好的,好的。”我的心情終於放松下來。

眼見小偷是溜掉了,大家都以為可以繼續上路來了,但警察說還得連人帶車去派出所錄口供。那個卷發男子變得更加不耐煩了,他抱怨時間耽擱了,而那個女人也再次懇求大家幫幫忙,做一下證人。但大家的情況總是各不相同,更多的人要趕路,他們換乘了另外的公交車。而有八個人就打算留下來,包括我,我似乎已經找到某種感覺了。

留下來作證的,還包括一個粉色衣服的男子,他非常熱情積極,而且就是起先坐到我身旁的那個人,我很慶幸自己運氣還不算太糟。

於是,車輛再次啟動,這次的目標是不遠處的沙溪派出所。剛才的兩個巡警仍然很客氣地感謝大家的配合,並說將很快結束的。那個女人,司機,還有之前穿白襯衣的男子,很快進去做筆錄了。我們其余六個,還有售票員,就呆在派出所大樓的空地上。因為有了共同的經歷,大家的話題開始活躍起來,售票員開始給我們細細講述那些扒手的事情,她們平日裡也盡量和這些扒手周旋,並在保證安全的情況下提醒乘客,不過那些扒手真的很討厭甚至很恐怖,有時候,她們還會受到報復,比如車輛被外面突如其來的石頭砸破了玻璃。

我開始變得對這個翻白眼的售票員有了好感。這個時候,只有一個年輕人沒有參與談話,他坐在地上,拎著一個水桶,把雙腳攤在地上,拿起手機很大聲,很直白地彙講著“xx,你想我了嗎,但我還回不來,在派出所幫忙作證呢。。。”這模樣,讓我想起了《鄉村愛情》中那個敢於表白的李大國。

然而,我們在空地上的時間有些漫長,連我這個不著急的人都有些煩躁了,這時候已經下午三點半了。但我們還輕易不能離開,在未獲准允許前。“真的小偷不知道又到哪個車上偷錢了,我們這些無辜者還在這裡走不了。”售票員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

我就建議大家去裡面看看,不行的話我們先走。於是進了派出所大廳,之間那個女人還在和一個警察交談著呢,看這架勢一時半會兒完不了,我們就提出要先走,那個警察想了下,就拿出一張紙,要大家把名址和號碼記錄上去,然後就能離開了。

在這個派出所呆了一個多小時後,我們終於獲准離開了,但車子還不能離開,於是只得步行到國道上。這並不是一段很短的路程,但個個都有種如釋重負,趕快逃離的感覺,不知道這種感覺和當時下車的小偷一樣否?

我們重新等車的的地方叫下汴,到了國道上,還需要經過一個狹小黑暗的地下通道。在這個巨大無比的工業王國,留給普通行人的通道卻非常擁擠,我們幾乎是要和對面的人摩肩接踵才能通過,特別是那段短暫的黑暗區,想到那幾個逍遙在外的黑衣人,我心裡就覺得特別畏懼,手中緊握著相機。

只有剛才那個李大國狀的男子,還在滿不在乎繼續褒電話粥,他對xx說,哎呀,我的老板好重視我啊,我不干了,他臨走前一定要塞東西給我,你看,好多“王老吉”,都裝不下了。我走在他後面,正好看到他了所有的行裝,除了簡陋的隨身行禮,還有那個水桶裡面滾動著的幾個紅色的易拉罐。

在拍下他的背影後,我突然對紀實攝影有了一種新的認識。過去,我們總喜歡掃街,捕捉到的是臨時隨機的畫面,這是一種橫向的攝影方式。而今天,因為一次特別的經歷,我不僅是攝影者,也是事件的當事人。這種方式拍攝出的作品,可能更具特定的內涵和背景,甚至你也是作品中的一部分了。或者,這可以叫做縱向的攝影方式吧。

在下汴站台,售票員幫我們攔住了另一輛67路,便熱情向大家告別了。

新的67公交上,那售票員更為熱情,她樸實得如同農家大姐,我立刻有了好感。我坐在前面的橫排,也瞟著眼睛,看到對面略帶睡意的女人和之前的那個一樣美麗依舊,而她身旁粉色衣服的男子,目光亦甚是和藹。再旁邊的又是一個黑衣男子,車上好像還有幾個黑衣男子。剛才同我一起上車的那幾個“老乘客”,似乎眨眼間就不見了,我已經辨認不出來他們的樣子了(見圖5)。

車輛繼續前行,它很快會穿過那道分水嶺回到繁華的市區了。是的,這就是我們的生活,它仍將繼續,就像車窗外的工業區,一個接一個。



(混沌的北柵工業區)



(報警)



(東莞只有市區的公交車才配備了監控系統)



(水桶裡面滾動著的幾個紅色的易拉罐)



(那些“老乘客”,我已經辨認不出來他們的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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