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忘懷卻難以保留的記憶

作者: 山水不系舟

導讀難以忘懷卻難以保留的記憶夜幕低垂,朦朧中我走出了丹東五龍背火車站,當看到那低矮的站房時,記憶的閘門一下子打開了。小鎮上的一切,就如點點滴滴的泉水彙成了小溪,彙成了小河,一齊湧上心頭。在榮軍療養院的客房裡美美睡了一覺後,頭腦中的記憶反而更加清晰起來。三年前的8月初,我曾在這裡度過了10天美好而溫暖的時光。早晨六點鐘,是我改不了的散步習慣� ...

難以忘懷卻難以保留的記憶夜幕低垂,朦朧中我走出了丹東五龍背火車站,當看到那低矮的站房時,記憶的閘門一下子打開了。小鎮上的一切,就如點點滴滴的泉水彙成了小溪,彙成了小河,一齊湧上心頭。在榮軍療養院的客房裡美美睡了一覺後,頭腦中的記憶反而更加清晰起來。三年前的8月初,我曾在這裡度過了10天美好而溫暖的時光。早晨六點鐘,是我改不了的散步習慣,我便像三年前一樣,沿著小鎮的路,懷著溫暖的回憶漫游起來。從療養院前的公路向北走出一公裡的樣子有一個火車道口,過了道口再向南,我去尋找三年以前的舊夢或是三十年以前的舊夢。三年前,我就是在這裡看到了讓我心動的風景:那是一處丹東鐵路局的家屬住宅區。依山坡而建的紅磚房一棟埃一棟,連成了一片,足有百余家之多。橫平豎直的小巷子,把這一家屬區分成若干塊。整齊劃一的小磚房,幾乎都是一個模樣。為了進一戶人家看看,我裝著找水喝敲開了一戶人家的小門:小院裡的煤棚子,棚子裡的煤、木拌子;屋裡的地爐子、火坑;牆壁上的獎狀、相鏡子……一下子又讓我打開了童年時的記憶閘門:記得小時候我常到四平市的舅舅家玩。舅舅是四平聯合收割機廠的車工,住在一片家屬區裡。今天,雖然舅舅早已作古,那片家屬區也變成了一片樓房,但過去的通信地址我至今記憶猶新——吉林省四平市鐵東區聯合收割機廠家屬宿舍三條四棟113號。條、棟、號,正是那個年代大工廠住宅區的特殊叫法。同時,我還記得,當時,舅舅和舅媽時常議論著煤價、米價、面價,還有糧本、煤證、糧票、肉票等,比較著苞米面幾分錢、小米幾分錢,大白菜一分幾,大蘿蔔一分幾,大米和白面一個月給幾斤,一斤一角幾。鄰裡間大哥大嫂地叫著,誰家有個大事小情,都要伸出手來幫忙。就連鄰家做了好吃的,也要送來一點叫你嘗嘗。還有就是早晨起來,那一片家屬區縷縷升起的密集的炊煙……這一切的一切,都讓人感到無比溫馨。三年前,就是在這裡,讓我重溫了那樣的溫馨,溫馨得就像失去母親的孩子在回味著母親溫暖的懷抱一樣。可是今天,當我再一次來到這裡時卻讓我大吃一驚:它變成了一片廢墟!幾乎所有的房子都被扒了,就是幾棟沒被扒的,牆上也寫著白色的“拆”字。那一堆堆瓦礫和一根根梁木,還有那被埋的小水溝,是否還記得那溫馨而火熱的年代?碰到一位頭發全白了的老人,問起了這裡的老住戶,老人說,鐵路上的原住戶早就住進了丹東城裡的高樓,沒扒以前,很多房子都租給或賣給了當地人。現在這裡要開發,具體干什麼誰也不知道。一切都是在不經意間變化的,只是拆遷來得有些突然。懷著這份溫馨和悵惘,我漫步向南,走向毛絹廠。當年,毛絹廠可是丹東最有名的大工廠之一,職工上萬人。現在,來到這家工廠大門,卻見大門緊閉,門可羅雀,四周雜草叢生。一問,工廠早在幾年前就黃了,工人全部下崗。據說,這一地塊也有人買下要開發。至於工人的去向,年老的都退了休,年輕的進了工業開發區的新工廠,還有就是自己創業經商或辦廠。一切都在蛻變著,不變的是五龍背的山和水,還有那化不開的濃濃故人情。毛絹廠往前是一個小市場,當周六的時候,這裡就是大集,四周農村人趕集上店,把幾條小街擠得水泄不通,足有一兩萬人之多!在市場的一個拐角處,我見到一位婦女正蹲在地上,用鋒利的剪子割開蠶繭,剝出飽滿的蠶蛹來賣。剛剝出來的蛹是活的,還一個勁地在動。她說,這可是最新的蠶蛹啊,用油炸著吃可香了。我這個東北人從來沒看過蠶蛹是這麼剝出來的,便懷著一種強烈的求知欲,向這位婦女仔細打聽起養蠶的學問來。那女人好像碰到了她有生以來的第一位學生,就像講課一樣,從春天時的蠶種,到成蟲後吐絲,絲盡後成繭,越冬後蛹變成蛾,最後破繭而出完成它的一生。她說,秋後是蠶蛹和蠶繭收獲的最好季節。她拿起一個輕輕的繭殼來,告訴我,這殼每斤賣20元,是織絲綢的好原料;這蛹是一種營養豐富的美味,三個繭蛹頂一個雞蛋,每斤賣6元錢。正說著,來了一個中年女人到她的攤前,是來買蠶蛹的,而且買賣雙方還很熟。“這回我就要五斤吧。”“每回你都要個十斤八斤的,這回怎麼了?”“小飯店的生意不好做,沒看都拆遷了嗎。吃飯的人少了,都是拆遷工人來吃。”原來,這女人是個開小飯店的老板,每周來買一回蠶蛹。我突然對這個開飯館的女人來了興趣,就問她,“你家就住在這片拆遷區嗎?”那女人看看我,抬手向南一指說:“不在這住,在那邊的毛絹廠宿舍,不過估計也快拆遷了。”“你原先在毛絹廠工作?”“在毛絹廠干了13年。下崗了,買斷工齡,盤了個小飯店。掙兩錢貼補家用,還得交社保,要不將來老了連個養老的錢都沒有。”女人說完,就蹲下來邊挑撿蠶蛹邊與那賣蠶蛹的女人開玩笑,看不出有什麼不開心。只見她拿起一支肥大的蠶蛹,那蠶蛹卻不老實,一個勁在她手裡晃腦袋。女人笑著說:“看你高興得搖頭晃腦,你的房子讓人扒了要賣錢,你也要讓人炸了吃,還不知愁!”一句話,說得那賣蠶蛹的女人也跟著樂了起來。可是,這話我聽罷心裡卻為之一震。中國的老工人,特別是五六十年代的那些工人,他們為祖國建設辛苦了一輩子,就像這蠶一樣吐盡了絲!最後,他們居住的老住宅區又有了新的名字——棚戶區,棚戶區又是首當其衝的城市開發區,開發區就像新織成的綢緞一樣漂亮,可是能回遷到原地的老居民幾乎沒有幾戶!回來的路上,我又走的是那片拆遷區,望著遍地瓦礫不勝唏噓。突然想起了美國歷史上的一件事。那是十三州的首領們集到一個小鎮簽署獨立宣言。後來由於繁忙的戰爭和國家建設,人們卻把這小鎮忘了多年。突然,一個有眼光的財主看出了它的潛在前景,就偷偷地一家一家地把這個小鎮買了下來。然後,他將小鎮按原樣保存下來,所有現代化的東西一樣也不要,只要最原始的樣子。一百年後可想而知,這小鎮身價倍增,成為美國一處獨特的旅游景點和最具紀念意義的紀念地。於是我想,如果中國人誰有眼光,能完整地保存一處非常典型的過去大工廠時期的家屬區,那也一樣有意義行為呀。可是,它無論如何都不能與美國那個小鎮相提並論啊。看來,這只能是一種難以保存的記憶了。這世界有多少記憶,只能以符號的形式來保存。母親的懷抱再溫馨,那也只是嬰兒的棲息地——一個人總不能永遠生活在母親的懷抱裡。



(丹東五龍背火車站雖小,但卻有一百年的歷史)



(五龍背鎮一處拆遷工地,成片的住宅區從此消失)



(賣蠶蛹的女人)



(五龍背鎮一角,遠處的棚戶區與新城區成了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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