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十日

作者: episome8

導讀七月中旬,我去了湘西,遠離城市十天的體驗。住在寶峰湖深處,一面臨湖,三面依山,精致的酒店仿佛落入山野的精靈,姿態突兀而神情傲然。可以在這裡看到橫空出世的山體和動靜兩宜的碧湖,可以在酒店睡覺,吃飯,看電視,讀書,不管要買什麼東西,如果碰巧酒店沒有車的話,就要步行一個半小時才能到達最近的一個小鎮——武陵源區政府所在地,所有的店面依然保� ...

七月中旬,我去了湘西,遠離城市十天的體驗。住在寶峰湖深處,一面臨湖,三面依山,精致的酒店仿佛落入山野的精靈,姿態突兀而神情傲然。可以在這裡看到橫空出世的山體和動靜兩宜的碧湖,可以在酒店睡覺,吃飯,看電視,讀書,不管要買什麼東西,如果碰巧酒店沒有車的話,就要步行一個半小時才能到達最近的一個小鎮——武陵源區政府所在地,所有的店面依然保持著我印像中十幾年前的供銷社形式,偶而也有超市或專賣店,最多的是家庭旅社。

山中無寒暑,當張家界市區溫度達到40度的時候,寶峰湖依然涼風習習。白天被陽光照射發白的山體漫上一層霧氣,或是散不去的熱潮吧。我們一幫人吃過晚飯便開始第一次往小鎮的跋涉,後來證實也是唯一一次。從酒店到寶峰湖公園門口的環山道起伏婉轉,看著山門了,三轉兩轉又離的遠了,正是“隨山將萬轉,趣途無百裡”。好在兩邊的山頗多情趣,讓我們這些江南來客目瞪口呆,也就不覺勞累。走出山門,天色已暗,遠山仿佛布景一樣不真實,不知是因為離的遠還是光的作用,連綿的山頭忽隱忽現,在暮色中旁若無人的媚惑著世間種種。自然,我們在小鎮上並沒有買到什麼可心的東西,除了跟冬瓜那麼大的幾個西瓜外。回酒店的時候,我們心照不宣的叫了車——走不動了,況且還提著西瓜。

太多禁錮的城市讓我們失落了靈性,而美麗的寶峰湖不落痕跡的就在夢裡醒裡領我們回精神的家園。拉開窗簾就能讓對面的蒼翠洶湧而入,餐綠飲翠的日子裡,枕著窗前山泉的流水聲入眠。

清晨,去湖邊散步,鳥啼蟲鳴,聞風兩相悅。寶峰湖的水是純粹的琥珀綠,溫潤而濃厚,寵辱不驚的描畫著兩岸青山的倩影,細致卻不古板,輕輕的一陣風卷起幾紋細浪,便搖曳的滿湖山色心旌蕩漾。

我以為,張家界的山色並不一定要到十裡畫廊、天子山、黃石寨等處才能見,那些地方我都去了,沿途自然毫無例外的看到了采藥老人,御筆峰,天女散花等標志性景點,然而,我並不驚奇。或者在我出發之前,已經了解的夠多了,或許,影視上已經反映的夠逼真了,我的到此一游無非是見證一下:“哦,果然如此”。——沒有了懸念的旅游在某種意義上來說,是失敗的。

而,寶峰湖的山就不同了。這裡最著名的鷹窩寨我懶得去爬,我整天留連的是酒店附近高低錯落的山峰。它們讓我驚喜而又震撼,甚而感動,從來到張家界的第一天開始。

到張家界已是深夜,機場簡陋得仿佛不發達城市的火車站,燈火闌珊,幾分蕭條。一路汽車飛馳到酒店,也很少見燈光,只能憑車前燈看到巨大的山體笨拙的向我們壓來,卻又靈敏後退,便如面目猙獰心地善良的巨人以他特有的方式跳前躍後,令人忍俊不住卻又心懷期待。

直到入住,我也沒能看清酒店的環境,只驚訝在這樣的深夜竟也能聽到清脆的鳥鳴,空氣中似乎飛翔著無數精靈,莫非“通神明,深山竊聽來妖精”說的就是此情此景?

第二日,我迫不及待的跑出酒店,我想像過酒店四周有山,那也必是寬厚純樸的,蜿蜒綿長,好像大學裡的後山。然而,並不,這些山恣意雄奇,橫空出世,想當初他們拔地而起的時候定是抱了刺破雲霄的壯志,乃旁若無人,只管生生的突兀了起來,又令人窒息的止在半空,那份豈有此理的霸氣讓人瞠目結舌。

“山難道可以這麼長嗎?”這是我回過神來對張家界的山給的第一句評價,當然,這些山無名無姓,甚至很難有機會登上風景圖冊,但是,它們就這樣自作主張的攫走我的心。假若這些山是有生命的,它們必有著最強悍的性格,最霸道的氣質,卻能輕而易舉的迷人。

所以,每天,我就像熱戀中的少女一樣,清晨,黃昏,深夜的端詳他們,或者倚著酒店的欄杆,或者坐在湖邊,或者傻傻的站在綠蔭下,仰著頭,眯著眼,如痴如醉,然後,我就發現酒店後面的那座山體上蘊藏著一雙慈祥的眼睛,俯視著旁邊的一個深谷;湖邊有一張劍眉狐目的面孔一臉痴狂的盯著碧水悠悠;東邊的山頂有幾棵奇妙的樹勾勒印像的線條,恍如大漢天子仰面長嘯;南邊山頭的巨石明明是西方漫畫中高鼻子卷頭發叼著煙鬥的男子……忽然間,這所有的山山水水,樹樹草草的都活色生香起來,我不能不懷疑是否每塊石頭每棵樹都曾經或正在發生著某個故事,我甚至相信,當我入睡的時候,這些神情的主人都會飛離這裡,去到他們的世界展開他們的情節。

忽然把這些近乎痴狂的想法寫下來,自己都吃驚,我已經不年輕了,竟然還有如許浪漫,竟相信起“舉頭三尺有神明”來,或是這山水的力量所使罷。

自然,少了水的山是折了靈性的,這裡的山被一帶綠綢的寶峰湖纏繞著,九分霸道中又流露一分婉約。

寶峰湖如是,整個張家界亦如是。

金鞭溪向來被譽為張家界山水精品中的至品,我想,就合了山水共秀的理則。

金鞭溪是一條長七八裡的溪流,兩旁有山體無數,人在其中行,濃蔭密布,既可仰頭觀山,聽著導游近乎白痴的“像不像XX”的提問不斷點頭或搖頭;也可脫下鞋子卷起褲管到溪水裡放縱一回;當然更可以甘落俗套的排隊用礦泉水瓶去接所謂的長壽泉喝。總之,竭盡所能的跟各種各樣的人一起擁擠庸俗擁有就夠了,那時刻,沒有年齡經歷之分,所有的人都天真活潑——其實這樣的情景也未必要到張家界去尋覓,隨便哪個城市附近都有,譬如浙江的龍須溝,譬如連雲港的漁灣,張家界的勝處只在兩岸的山更雄奇,這條溪流更長,流傳的故事更美麗。

金鞭溪的水雖不過如此,湘西另有幾處的水,卻是最好身臨其境去看一看的。那就是峒河源頭、沱江和茅沿河。

提峒河首先要提德夯苗寨。德夯在苗語裡是“美麗的大峽谷”之意,從張家界到德夯,需先坐兩個小時火車,其間幾乎都在鑽山洞,這種經歷是很神奇的,一方面為山洞中手機無信息而煩惱,一方面為勞動者的巨大創造而震撼,穿越山洞之間會見偶見一方碧水,恰如天池,你不得不為之贊嘆,尚未想到合適的表達,又疑惑這依山的幾分綠田是誰在耕種?倘若見了一兩個穿著破衣光著腳臉上帶著泥土的小男孩在田間奔跑,卻又忍不住有幾分辛酸。兩個小時就在這種起伏的情緒裡過去。下了火車,還要坐一個半小時汽車才能到著名的矮寨公路,這一路就是沿著峒河而行了。也許是因為季節的原因,河道有些地方露出了卵石鋪就的河床,奇怪的是,有的地方竟然停著小車,我想不通,那車子是怎麼從高高的堤岸下到河床上的,又停在那裡做什麼。而不去追究這原由,你只看一輛雪白的車停在卵石上,不遠處的峒河綠的晶瑩,綠的放肆,你是會忍不住羨慕的,多想擁有一輛車,不為了奔馳在高速上,只為了停在這個神奇的地方,造就一道毫無理性卻順理成章的風景。

我還是喜歡峒河,喜歡它的綠,不知道為什麼湘西的水都是綠色的,寶峰湖,茅沿河,沱江,峒河,甚至武陵源裡的人工水庫,但是它們的綠也各有不同的,或深沉,或剔透,或安靜,或灑脫,顏色深淺,動靜姿態,各有儀態。峒河的綠是那種活潑的綠,仿佛要跳到你懷裡,浸到你眼裡,卻又有幾分若即若離。

矮寨公路以“8字”路和最早的立交橋模型以及山道崎嶇陡峭著名,不過在我看來,那十三個彎比之廬山“躍上蔥蘢四百旋”是差得遠了。倒是沿途一些奇怪的標語很讓我感興趣,比如“光纜無銅,偷盜無用”“偷竊光纜,犯罪坐牢”等等,非常口語化,卻讓你看了為之心顫,農村的貧窮,愚昧和無奈一展無遺。

車在前往婉君台時堵住了,就堵在一家山民家門口,所有在勞作的山民都圍來觀看,我坐在車上看著破舊的平房,屋內的地面還是土面,有個三歲左右的小女孩赤裸著身體站在陽光下,帶點好奇和恐懼的看著我們,車窗外,有山有水,風光秀麗,全國有多少人專程坐了飛機,花上千上萬的人民幣來此旅游,比如我們。而這小女孩長大了會有什麼樣的命運等待她?能念書嗎?還是成為被“偷盜光纜,犯罪坐牢”所困擾的一群?或者她連這些字都不認識?

半個小時後,終於得到疏通,我們扭轉車頭直接去往苗寨,傳統的表演,無非跳舞,唱歌,苗鼓,跟電視上看到的差不多,不同的是沒有舞台,只有充滿民族風情的寨子。跳竹竿舞的時候,我們可以參與,大多是上前出醜,但是無傷大雅的獻醜總是讓同行的人開心的前俯後仰。

當一些人准備步行一個半小時去看國內絕無僅有的有216米落差的流沙瀑布時,我跟先生逃離了大部隊,順著苗家姑娘的指點,去找一徑清流。那個美麗的姑娘天真的問我:“是去洗澡嗎?”我楞住了,沒想到她如此大方的問出毫無戒備的問題,我只好回答:“不,只是,只是洗洗臉。”姑娘並沒覺察我的尷尬,現代文明在純淨的天然美面前總是顯得狼狽而不堪。她指點我們了一個方向。

苗寨的中心地帶很糟雜熱鬧,中間一方空地,四周是聚居的居民,開著一些飯店或者土產品店,一些苗族老媽媽背著背簍,黑皮膚的小男孩流著鼻涕到處奔跑,烤肉串的煙霧繚繞著,游人席地而坐,你分不清哪些是游客,哪些是居民,哪些是工作人員,一片混亂卻又井然有序。抬頭可以看到四周都是青山,還能聽到丁冬的泉水,這裡難道不該是仙人居住的地方嗎?為何人間煙火如此鼎盛?而誰又知道,這些苗族人是不是神仙呢?他們如此安然而快樂的享受著在我們看來簡單甚至粗糙的生活,不正有一種仙風道骨嗎?

我跟先生繞過一座小橋,上面有幾個苗族男子在編織大大的竹簍,他們友善的給我們指路,沿著一方方綠田,終於看到那清澈的泉水從山頂流下,這裡莫非就是峒河的源頭?空氣裡流動著農田的氣味,能看到有苗家女子在溪水裡洗菜。抗著鋤頭或提著一籃新鮮蔬菜的農民從山上下來,他們很熱情,可我們根本聽不懂他們的語言,但這並沒有關系,我們用不同的語言交談著,我說:“這裡真美啊。”“你們生活在這裡真的好幸福。”我也不知道他們能不能聽懂我的話,只是微笑的聽著他們嘰裡咕嚕的回答,或者,也是一些他們對我的疑問吧,這感覺和諧而快樂。

我們就這樣跟每個路人打著招呼,然後,找到一塊僻靜處,脫了鞋,坐到石頭上把腿泡在冰冷的山泉裡。四周很安靜,有鳥叫,泉水清澈見底,流過石頭,碎成明珠萬千串,潑得斜在水邊的綠葉柔情欲滴。只有一句詩形容“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那一刻,我真的恨不能把自己整個融入到這清澈的泉水中,忍不住對著碧綠的青山大聲的吼叫起來,聽到聲音越飄越遠,心也會越飛越遠。

安靜中,我解開了頭發,把它們完全浸入水中,讓那無以倫比的清涼從天庭而入,直讓我五髒六腑一洗渾濁。

先生忽然讓我看遠處一座山,不看則已,一看心裡一震,竟然是一張支離破碎猙獰恐怖的人臉,在這風景秀麗如斯的地方,這份醜陋是那麼的跳脫扭曲,然而我還是痴痴的看著入了神,他忽然問我:“你害怕嗎?”“不。你呢?”我也很奇怪,我心裡有的竟然是一種敬畏,他說:“雖然很恐怖,可我總是忍不住去看。”

是吧,必定有什麼神奇的力量在這個地方,讓一草一木,一泉一水,一山一石都靈性崢嶸。這大約也就是這無名的溪流比金鞭溪更能吸引我的原因吧。

回到苗寨,那些本來去看流沙瀑布的人也返回了,原來他們被半路中的苗家人留住了,那裡的苗家風情讓他們入了迷竟不再想前行,我知他們跟我們一樣享受到了難以言表的神秘快樂,這些,帶給我們的遠遠要比一道著名的人滿為患的風景重要。

傍晚時分,天空粉紅,洗盡鉛華,天生麗質。苗寨依然熱鬧非凡,母親在溪流中洗刷淘氣的小男孩,祖母帶著乖巧的女孩收拾著准備晚餐。此時,接待我們的那家餐館忽然放起了鞭炮,他們的大廳很簡單,一個大圓桌,擺滿了菜,四周是十來把矮矮的竹椅,牆壁上掛著一副巨大的毛主席的像,頂上有一個吊扇和一盞日光燈,光線隨著吊扇的轉動迷離跳躍,我們正想進屋子,三個女孩卻用一條紅幅攔住了門,原來,這是他們招待貴客的禮儀,叫做攔門,必須要跟她們對完歌方能入門。

在張家界那幾日,我們深深體會到了湘西女子的能歌善舞,從上天子山前點第一首山歌到下山時在南天門跟他們對歌,我們不僅被那清脆的歌聲打動了,而且也學會了一些山歌。想起在南天門時候,巨石林立,一只小猴子仰天躺在懸崖邊上,手持一片綠葉,透過葉子看著碧藍的天空,穿紅衣服的土家女子清冽的歌聲直穿雲霄,我們坐在樹陰下,都齊聲哼唱起來,何等逍遙,何等自在,何似在人間?此時,苗家姑娘形式化的攔門對我們來說自然不再是難題,大家拉起嗓門就對,從“我愛北京天安門”到“郎從那門前過”,對來毫不費力,美麗的苗家少女更是毫不矯飾的放聲高唱。

對完歌就開始了我們的晚餐,席間,聰明的先生第一個答對了苗家少女的問題,得到了寶貴的饋贈——滿滿一臉鍋底灰。接下來,游戲繼續進行,除了我們兩個女孩子,所有的男同胞無一幸免的在臉上被塗滿了黑鍋灰。

苗家姑娘點中年過半百的老嵇唱歌,老嵇尚在思考,我們一行知情人大叫“榨油,榨油!”老嵇不明所以,竟也跟著大叫“榨油”,於是,熱情的苗家姑娘一哄而上,老嵇嚇壞了,不停的躲閃,卻已經來不及,我們這群居心叵測的知情者中有幾個身強力壯的也湊了上去,把老嵇抬起來,然後屁股著地,可憐的老嵇終於嘗到了瞎起哄和被背叛的滋味,帶這滿臉黑鍋底灰在大家善意的哄笑中接受苗家女子的小禮物——一個小小的刻著平安的掛件。從此以後,再有人在活動中違反規則,老嵇一定是第一個大叫“榨油”的起哄者,可惜離了苗寨,這個懲罰手段也不再被啟用。只有在那樣的時間,那樣的地點,那樣的荒唐才會心領神會。

離開美麗的苗寨和峒河已經暮色蒼茫,車子忽然停在半山一個觀音廟前,原來,那裡的一壁山崖中有一道縫隙,在暮色中,煙霧繚繞,裡面儼然一個觀音像,神似十分,大家都為這奇特的景像驚呆了,久久徘徊不願離去,有人拍照有人攝影,可不知為什麼,後來從照片和帶子上看時卻總不如當時清晰。我想,這再一次證實了我的想法,德夯苗寨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一定是有著神靈保佑的,不論是猙獰凶惡的巨石怪臉,還是大慈大悲的觀音石像,都一樣會帶給這個地方富饒和美麗的。

休整一宿,我們的行程就往那個被新西蘭作家路易。艾黎贊為中國最美麗的小城——鳳凰而去了。

這個沱江邊的小城市流傳人間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了這裡的沈從文,黃永玉。因此,毫無例外的,要去看看他們的故居,無他,簡陋而已,由此可見,什麼偉人都可能有個平凡的出身。本來看完沈從文的故居,我以為那個敢跟袁世凱對著干的熊希齡家裡要輝煌一些,其實不然,一樣的局促,以至我相信用不了多久,我就辨不出攝像機上哪個房子是誰的了。其實,我一向認為參觀故居是很無聊的事,掘地三尺也找不到當時生他養他的風情了,無非是支持了地方旅游業而已。

然而沱江確實養育了一方夢幻般的土地,讓你時刻能迷失在歷史和現實,遠古和時尚之中。我們的行程是外抄包圍式的,先把鳳凰周遍的齊梁洞、黃絲橋古城和南長城看完了。

因為去鳳凰之前還沒有去黃龍洞,所以,齊梁洞剛好成為日後的一個評價參照——究竟七十多元的黃龍洞門票值不值。當然,事後證明,完全值得。

與江南宜興洞天不同的是,齊梁洞比較空曠大氣,往往能見到一個個大廳,如果干燥一點的話,完全可以住人,聽導游說,這裡以前確實是村民的居住地,當然現在除了用來參觀,也成了湘西剿匪題材影視的天然外景地。齊梁洞有一怪,就是洞口的水是往洞裡流的,此外,洞中有個藏酒窖,以至百步之外,已有酒香撲鼻,引得一群碩大的蝙蝠硬是在附近聚居,不知是一群醉蝙蝠還是為好酒的神仙老兒守著這仙地的精靈。

齊梁洞中深深震撼我的也是水。

在燈光閃爍中亦步亦趨的行走,忽然就看到一個萬丈深淵,那種令人窒息的幽深還沒讓我回過神來,導游卻說這是倒影,我是真的驚呼了。是什麼樣沉靜的水將一壁岩石沉浸的如此深邃,我無言以表,直到忽然有一滴水從洞頂落下激起漣漪我才真的相信,而那漣漪散去後,一切又平靜如常,我又分不清那是懸崖還是倒影了。真幻之間竟是如此迷離,也許只需要一滴水的點化,這造化,怎不讓人心神俱融?

我去過宜興所有的洞,也去過西山的天下第九洞——林屋洞,卻是第一次被震撼。當然,齊梁洞比之黃龍洞幾乎算做籍籍無名,這也是我們日後再去黃龍洞的原因。之前聽說過,黃龍洞的燈光不如齊梁洞,果然如此。

我相信,像黃龍洞這麼一個神奇的洞天如果設計更絢爛的燈光,一定是異彩紛呈,恍惚迷離的。然而並不,這裡的燈光創意很簡單,點綴很零落,這當然使得美景遜色,卻又營造出另一番景像——空曠神秘。黃龍洞的大廳面積最大的竟有上萬平方米,這樣的概念是駭人聽聞的。當外面氣溫高達三十七度的時候,黃龍洞地下陰河邊的工作人員卻穿著羽絨服,泛舟在這樣一條長長的河道中,心中是有幾分恐懼的,低頭不知深淺,抬頭不明所以,在一道道撲面而來的奇異岩石前,我屏息凝神,不敢張狂。到盡頭時,抬頭一道天橋,竟是人工所為,高高掛在頂上,也不知要通向何處——你是會疑惑身在夢中的,又或者不是夢中,只是徘徊在轉世前的空間,飄忽卻又自由。

黃龍洞震撼人心的不僅僅寬闊的大廳,綿長的陰河,保價上億的異景,更有三道風景讓我永世難忘——“恨難逢”“盼相逢”“喜重逢”。

石鐘淚眼流干,石筍望眼欲穿,近在咫尺的他們已經永不可企及對方了,就那樣痴痴的守著對方,這是“恨難逢”。

石鐘相思淚難干,石筍奮力靠近她,距離如此近,只有短短的五公分,好像我一轉身,他們就能相擁,然而,百年一釐米才是鐘乳石的歲月,也就是說,五百年後他們才能相逢。五百年,何其遙遠,何其寂寞的五百年啊,這五百年,會有多少意外?也許他們將演繹恨難逢的悲劇;也許滄海桑田,這一方洞天不復存在;也許他們終於喜相逢了,屆時,你我卻已經成灰成煙,無影無蹤了。然而,他們卻還是如此執著的在盼相逢,這樣的永不放棄。

是啊,這也許就是人生,多少擦肩而過的恨難逢?多少咫尺天涯的盼相逢?演繹了這麼多的辛酸寂寞才終能喜相逢?一旦相逢,絕不錯過。自然以它深沉的悲傷注解宿命的流離,懂了的人是會心生憂郁的,然而從容豁達。就好比魯迅讀了紅樓夢說那通篇只有兩個字“死亡”。這時我是如此深刻的體會到了。

行走奇梁或黃龍給人隔世的迷離,而黃絲橋古城、南長城和鳳凰古城給人的意味就是穿越時空回到古代了。

黃絲橋是建於686年的屯兵小城驛,巧合的是,城牆圍成的周長正是686米,步行一周,半個小時。

南京的明城牆是舉世聞名的,住家的小區對面就能見綿延的城牆,卻難能引起幽古之意,或因了“生活在別處”的原因罷,那些高樓大廈間的城牆給我的感覺永遠只是敗落的無奈。然而,平心而論,南京的城牆是大氣的,是充滿王者之尊的倨傲,即使風光不再,依然有沒落的尊貴。

黃絲橋不然,他看來更像一個隱匿紅塵的隱者,任由時光從容,卻總是波瀾不驚,世間炎涼看遍,純真依舊。是怎樣的豁達與謙遜,才造就這份大智若愚的胸懷?古老的城牆上綠草離離,極目遠眺,山色如黛,棋格般的農田仿佛網羅著某種生存的智慧。或有炊煙裊裊,碧藍的天空中飛鳥匆匆掠過白雲。城牆上斜倚著生鏽的刀戈,仿佛塵封的舊夢中仍有金戈鐵馬的沙場戰鼓,轉眼卻已經是綠樹庭院的不問世事了。城牆外天高山遠,城牆內卻是小國寡民的悠閑。深深的院落中坐著幾個白發蒼蒼的老人,靜靜的看著地面的青磚說著話,不問秦月漢關,不識唐風宋韻,歲月是如此的寧靜,不經意中跌撞而去。牽在樹上的黃牛低垂溫順的眼,偶爾爬上陽台或樹上的小孩子活潑潑的笑聲叫聲忽然攪動了空氣,讓這個小城堡募的生氣盎然起來。史前的本真被禁錮在鐵騎滾滾的戰爭之外,這是幸或不幸呢?誰來解這千古的密碼?

黃絲橋的寧靜從容是天生的氣質,所以我愛。而南方長城在我看來卻是敗筆了。人工的痕跡且不說,蜿蜒在一圈丘陵般的山頭上,幾乎是滑稽可笑的。我到過北京,但是沒有登臨長城,我去過珍珠泉,也沒有登臨長城,在我的印像中,真正的長城上應能看到關外大漠千裡,黃沙如雪。假如我想像中的長城是龍,我所見的南方長城應該算做蚯蚓吧,而且是人造的玩具蚯蚓,這樣的地方我連多停留片刻都不願意的。

所以,只是浮光掠影的就忘卻了長城回到了鳳凰——這只曾在沱江邊涅槃重生的美麗精靈。我在心中再三刻畫這種超越生死的美麗,定是驚天動地的。而她來時卻不動聲色,我就這樣不落痕跡的走近了她,走近了沱江,沒有驚艷嫵媚,沒有傾國傾城,只有素面朝天,沒有不食煙火,沒有超凡脫俗,卻帶著幾分煙火塵寰的從容。

窄窄的青石街道,清清的沱江碧水,古老的吊腳土樓是鳳凰的標志。行走在這樣的小鎮是容易讓人迷失的,迷失的不是方向而是歲月,忽然就忘了身在何朝,轉眼卻看到滿目時尚。我想起黃永玉在岳麓書苑的演講,忽然明白了他那睿智快樂的來源。

小時候看書就發現,凡是真正的美總是難以入文的,費了諸多筆墨也只是表達“掬你入口,擁你入懷”的感情,那時,我是真的著急,直想了解那到底是個怎樣的美。漸大了,才明白寫者的無奈,世間能有多少語言呢?就算千萬堆砌,又怎能描摹瞬間感應的心事和這份美麗的契合呢?所以,便不寫了罷,自己去看吧,我只告訴你,我是喜愛透了的。這或是最高明的一種表達了,對鳳凰,我大約也只能拾人牙穗如此處置了。

鳳凰的游人是很多的,這使我生起一種悔意,我原該在此地多住幾日的,那樣,可以看到清晨和黃昏,避開人流的鳳凰將是怎樣的洗盡鉛華,風姿絕代呢?我只能揣想,然而僅僅是揣想已經夠我享用的了。

坐在虹橋的欄杆上一個小時,因為是夏天,忽來的雷雨漫畫整個天際,風雲變幻後天色在沱江中再露粉藍,橋攔邊就是屋頂,時近黃昏,炊煙升騰,怕是我一閉眼,便會隨煙去了天際。

離開鳳凰的時候竟然沒有不舍,我向來以為,美麗的事物不應占有,那樣才能回味無窮,對鳳凰,也是存了這份心思才能如此瀟灑離去罷。

在返回張家界的車上,我看著時間從黃昏滑入夜晚,看天色將暮,看山色變化,想起人生不過如此,晨昏一瞬,那時刻,我深深為自己能見到次日的太陽而快樂起來,如此簡單,卻如此真實,感動了一切早已不知感恩的麻木。

沿途有時會看到挑著西瓜擔的農民孤獨的走在路上,那麼長一條路,我知道來時路沒有屋舍,車子開出很遠,也不見村寨,想起那獨行的人,他要往哪裡去?他何時能到目的地?這樣的思慮讓我沒來由的悲傷起來,我們每個人也是如此跋涉在人生旅途上嗎?看不到終點,連起點都是遙不可及了,就這樣一路的走,孤獨的,艱難的,卻執著的,充滿希望的。人生就是這樣一個個的旅程連接起來的嗎?如果是這樣,我們已經走過了多少個這樣的黑夜,又要面臨多少個這樣的黑夜呢?所幸,每段跋涉後,我們都到達了目的地,這個目的地也許只是一個暫住地,比如,我們驅車的幾個小時,也只為了回到張家界那個設施一流的酒店。

就這樣,美麗的峒河和沱江之行圓滿結束,剩下最後值得一談的富有靈性的水就是茅沿河了。

茅沿河也是綠色的,是狂野的綠,奔放的綠。試想,兩岸青山聳立,瀑布奔流,一條碧綠寬闊的大河激蕩奔流是怎樣的氣勢?難怪,當初有人提出橡皮艇漂流的創意時,有人認為異想天開了,而這異想天開的計劃如今已經造就了張家界的第五條精品旅游線。

那日真是老天幫忙,晴了好幾日的張家界忽然陰了下來,避免了暴曬的漂流是最理想的。大家剛上艇,就用水瓢互相潑了個精濕,美其名曰:“適應”。大熱的天,水卻是透心涼。這樣的預演很快就奏效了,沿途,凡是遭遇我們的漂流艇無不被我們打的落花流水,而且,船頭的幾位大將頗有戰略,很少打盲目的水仗,如果只遇到一條船,我們大多是先問對方,敢不敢打,膽小的當場就軟了,碰到硬的,我們非要把對方打的大聲喊“服了”才住手,接下來是高效率的“勸降”,十有八九當時就對我們的寬宏大量感激涕零,當場就跟著我們走,再碰到下個一敵手的時候,我們就以二打一了,最厲害的時候,我們組織了四條艇合攻一艇,打的對手紛紛落水。當然,有時也會碰到叛徒,在結盟混戰過程中忽然反向報起初受我們欺負之仇,這時,我們的大嗓門就大吼:“好,等著瞧,收拾了這邊就輪到你。”於是叛徒壯著膽子澆了我們幾瓢水就先逃的遠遠的,大概一個多小時後,我們這只艦隊已經所向披靡了,所有的漂流船只不是我們的同盟就是對我們敬而遠之,我們只好自封“獨孤求敗”,當我們舉著瓢滿懷期待好言好語友善的對別的船只求戰:“打不打?”“打吧?好嗎?”對方大多異頭同搖,搞的我們很沒勁,有一次我們也不發話,直接逼近一條船開戰,結果他們概不還手,像我這樣的女孩子可以悠然的站在艇中,舀起滿滿一瓢水,不慌不忙的像澆花一樣對他們當頭灌下,而對方只是逆來順受的低頭垂眉,看都不看我們一眼——這真是高處不勝寒啊!

孤獨的我們只好另求刺激,看到瀑布,就讓船老大帶我們去穿越瀑布,看著小小的一柱水,兜頭澆來卻凍的我們喘不過氣來,我心想“完了”,是啊,人在瀑布下,退不得,進不得,只能硬生生的吞下那冷,離開瀑布,每個人都凍的發抖,可憐我們打水仗找不到對手只能挑戰自我了。

四個小時的漂流很快結束了,無論在戰鬥中,在險灘中,我們十人外加一個“叛軍”成員都緊緊團結在一起,或大打出手,或扯開嗓門對著兩岸青山放聲山歌,壯志逸飛,豪情頓生。

當烏蓬船把我們向岸上引渡時,大家都累的說不出話來,我倚著欄杆沉沉睡了去,夢裡忽然見山中百花怒放,激流奔放,而我們穿行其中手舉水瓢得意非凡,一夢醒來,哪裡還有水瓢,早全換了玉米棒子果了腹,卻不知夢裡醒裡何真何幻。

玩遍了張家界的山山水水,吃遍了張家界的特產土味,時間也漸漸把返程推來眼前。最後一日,忽然下起了雨,不休不止,酒店大廳水池裡的娃娃魚也蜷在石間不願動彈,我更是心生依戀,看著山中飄忽迷離的煙霧,看著洗後欲滴的山色,難道是“興盡方下山”的時刻了嗎?難道是“終罷結斯廬,慕陶直可庶”的情懷產生了嗎?然而我深深知道,我們喜歡簡單的生活,卻不能忍受貧窮;我們熱愛深山,但是充滿恐懼——於是一直都在奔波,一直都在求索,為自己的不快樂而痛哭,為自己的不順心而悲鳴。這一切,鐘乳石都靜靜的看著,看著我們熄滅了愛,熄滅了恨,熄滅了自己,熄滅了一百年,他們成長了一釐米,更接近一點自己的所愛——如果生命的過程原本就是如此的寂寞,如此的蒼涼,又有什麼理由不去享受這樣的憂傷和絕望呢?

我有時不明白,為什麼美麗的湘西每每帶給我如許的震撼和感動時,都會把我推入深深的悲傷中,仿佛與一切人事無關,卻又深植在每個情緒中。悲傷來襲的時候,我卻是如此清晰的審視自己,審視來來往往的歲月,因此,我並不抗拒這樣的悲傷,甚至沉醉其間,雖然在每個片段裡,我甚至能折射死亡的影子,而死亡不再是恐懼和驚慌,竟有輕靈灑脫的美麗,就好比鳳凰這兩個字帶來的隱意吧。就那樣悲傷好了,我能看到自己悲傷的臉,看到那悲傷飄到某座山頭,立定成一株樹,又看到那悲傷飄到某個波尖,散作無數細浪。

我熱愛湘西之行,因為肆無忌憚的快樂,也因為深不見底的悲傷,凡此種種,都是暢快淋漓的人生至境吧。


精選遊記: 張家界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