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園,邂逅絕版愛情

作者: 王杜明

導讀2009年春,我到了開平立園,大花園西南角的毓培別墅是最後才去的,在我心裡,它應該成為立園的壓軸。這座別墅鄰橋而建,臨水而築,與立園的炯廬泮立樓等建築相比,它顯得小巧孤寂,但卻精美別致。 (毓培別墅外景) 在門口,就被一群游客擋住,導游在講解那個粉紅色手繡信袋的故事。這是二夫人——准確地說應該是二妾——譚玉英盼望著在美國的丈夫謝維立的音訊� ...

2009年春,我到了開平立園,大花園西南角的毓培別墅是最後才去的,在我心裡,它應該成為立園的壓軸。這座別墅鄰橋而建,臨水而築,與立園的炯廬泮立樓等建築相比,它顯得小巧孤寂,但卻精美別致。



(毓培別墅外景)

在門口,就被一群游客擋住,導游在講解那個粉紅色手繡信袋的故事。這是二夫人——准確地說應該是二妾——譚玉英盼望著在美國的丈夫謝維立的音訊親手縫制的,專門用來收存丈夫寄來的越洋情書。

於是,立園的愛情故事就從這個叫人無限遐思的書信袋鋪開。 等那群游客上去後,我走近細細地看清那個長方形信袋。四邊繁復褶卷的粉紅色絲絨布有點褪色,但依然非常鮮艷,看了讓人砰然心動。中間部分白色的綢底上半部有些破損,除了說明歲月留痕一點也不影響美感。下半部分彩繡牡丹無比逼真,幾近極品。最令人百看不厭的還是中間兩層信隔之間那四個黑色繁體字“鴻雁傳書”!好像剛剛繡完最後一針一線。 信袋共有兩層,上層斜插著一個牛皮信封。雖然經過近百年歲月,依然可以清晰地看清楚郵票和郵戳都是香港的;信封有點褪色,還可以看清用鋼筆書寫的收信地址是開平潭溪圩賡華村。下面一層則是一個打印有英文地址的白色信封:2154 Rockwell Avenue Cleveland Ohio U.S.A. 這應該是園主當時在美國芝加哥的住址。


(如詩似夢的手繡信袋)

鴻雁可以傳書,書信可以傳情,如果不是愛得深切,日思夜想,有誰會如此精心地為一封遠方來信制作這麼精美的信袋?如果不是十分珍惜,誰又會這麼鄭重其事地掛在別墅最顯眼的入口?

今天,八0後九0後永遠不會明白書信的意義,他們也許從來沒有寫過情書,也無法理解那種望穿秋水地盼信的心情。 我都有十年沒有寫過信也沒有收過信了,只是在過年過節的時候還會偶爾收到一兩張明信片。但是看到這個信袋,我的心久久地震顫。許多批游客來來去去,我依然還站在這個信袋前,想著那兩封信該是寫著怎樣纏綿的情話,激動著,感嘆著,恍然若夢。 沒有曾經滄海,就不會得到;不是似曾相識,就沒有共鳴。我想起了數年的航海生涯她寫給我的107封情書,我寫給她的98封情書。無論歲月如何流轉,生活怎樣顛沛流離,我們始終沒有丟棄它,而是永遠把它珍藏在那個粉紅色的旅行箱裡。以前我曾抱怨過命運如此不公,相愛的人為何不能相見,可今天我要感謝那段歲月,使我還能保存這麼多情書。如果在陸上,一個電話,一個CALL機發出的數字,就代替了一切該由書信表達的萬語千言,不留下任何痕跡,也不會再有回憶。因為航海,我們才用最原始的方式表達愛,我們才這樣急切地盼信,我們才會在七月的暑熱讀著三月的情話。 我們生活在手機和互聯網都過度發達的即時通訊時代,一條手機短信,一個視頻通話,那種“愛而不見,搔首踟躕”的急切期待消失了。但是別忘了愛情有個亙古不變的真理——輕易得到的東西,別人往往不珍惜。今天,一次通訊太普通了,一次見面太簡單了,來得容易必然很快消逝。於是,我們開始無法抓住愛,以至於“後來”的我們,無法在浮躁的城市中找到最初的感動,即使在記憶中苦苦搜尋,也無法找回那種愛的感覺。於是,就有了今晚海誓山盟,明晨就會天亮後說再見。 強烈建議今天年輕的戀人認真看看這個信袋,再到前面的炯廬讀讀謝維立寫回家的明信片和書信,然後寫一封情書寄給你的戀人。那個盼信的女子名叫譚玉英,是赤坎的才女,琴棋書畫皆通,尤精刺繡作對。園主謝維立趁赤坎墟回家途中碰到她,一見鐘情,托媒說合,婚後他們過著卿卿我我、花前月下的日子。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太快,清明節祭祖後,維立就奉父命去了美國忙他的生意,留下有了身孕的玉英獨守空房。

當維立在腊月廿四趕回家時,玉英卻因難產而死,留給謝維立的是無盡的哀傷和遺憾。 1632年,印度多情皇帝沙賈汗花了整整22年時間為她死於難產的愛妾泰姬建了一座無與倫比的陵墓。不知當時的謝維立有沒有聽說過這個故事,他為了紀念玉英,在立園建造了這座塔式別墅,用他的乳名“毓培”來命名。 我相信,無論國王還是平民,對愛情的追求都是一樣的。我走進別墅,看看這愛情的紀念是如何用心去建造的。 一二樓的物品不多,印像深刻的是一進門洗浴間的那兩塊替代肥皂洗頭的茶子枯,還有就是另一個房間的一套石磨。轉上二樓,其實是一個隔層,一張古色古香的休閑台。 三樓西廳靠北,是一幅來自香港的送子觀音招貼廣告畫。正面牆壁上,掛著玉英親手寫的對聯: 晚亭也寂自有琴棋助雅興 幽室秋深還待書畫伴遐思 維立漂洋過海在外,玉英深閨寂寞可以想見,秋深夜靜,琴棋書畫,也難以寄興遣情吧? 東邊是臥室。精美的花梨大床、雁毛扇。還有床下鞋架上放著兩雙拖鞋——一雙彩珠拖鞋一雙紅色繡花鞋。更有地板上四顆“心形”連在一起的圖案,用彩色的意大利石磨嵌於地上。倘若佳人還在,她的纖纖玉足穿著那雙紅鞋踏過心形地板的時候,可否會想到園主對她的愛是那樣別出心裁?



(四顆心的故事)

小廳一角放著月琴和留聲機,這應是玉英生前最愛之物。

丈夫遠隔重洋,相思無益,玉英有時會拿起這個月琴自彈自唱一段在娘家學來的開平木魚《十二月思夫歌》: 四月裡,摘桃梅,桃梅結子待君開, 人家桃梅都摘了,我家盼尋君摘梅, 獨綺門前長守望,衿寒枕冷等君來。 五月裡,整粽糍,香葡美酒甚清奇, 人飲香葡幾心喜,我飲香葡暗作悲, 灑酒向天化淚雨,淚水載舟盼歸期。 六月裡,蚊飛狂,蚊子咬人身難當, 咬我奴奴能忍受,勿去外洋咬我郎, 未知夫君如何睡,未知床頭向何方, 盼得夫郎回歸日,鴛鴦枕上訴衷腸。 …… 無盡的相思,就這樣伴著她新鶯出谷的歌聲在立園的上空久久回蕩,從春到夏,從夏到秋,從秋到冬;春天和著田野的蟲鳴,夏天蓋過荷塘的蛙聲,秋天驚回南行的雁陣。 有時她會打開留聲機,聽聽那曲《郎歸晚》: 郎歸晚,落花遍地愁黯淡, 獨嗟嘆,尤悲上蒼妒紅顏。 血淚落滿衿, 往事一記悵千番, 舊恩愛,舊譜怕復彈, 前情泛泛,傷春晚晚,

夢不見,夢不見郎還……



(月琴與留聲機)

今天,一副月琴掛在牆上,一部留聲機放在幾上。但琴弦已斷,唱碟無聲,它們都仿佛在靜靜地回味上個世紀的那個凄婉的愛情故事。上到第四層,正中掛著玉英的水彩半身像,是個柳葉眉瓜子臉的美人,她身上穿著的旗袍,是不是維立在芝加哥一針一線地縫制的呢?畫像下面擺著一張案,供有杯酒果品。還有一個精致的小鼎,飄散著濃綠的青煙,飄渺纏綿。我想起《紅樓夢》賈寶玉題瀟湘館的一副聯:“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眼前多麼應景啊!



(寶鼎茶閑煙尚綠)

再看看玉英的畫像,弱柳扶風,活脫脫一個開平林黛玉,只知道愛而不知相處的人。想想三樓她自撰的對聯寫及琴棋書畫,與黛玉愛好竟是如此相似。她也會像林妹妹一樣是個傾城傾國貌,但卻是多愁多病身,以至於無法抵抗相思之苦,我相信她死於相思多於難產。

十八歲初嘗愛情的甜蜜,十九歲在愛的期待中離開人世,在生命中最美麗的年華像花一樣綻放,也像花一樣凋零。

她愛過,可以無憾,毫無疑問她是維立生命中四個女人中最寵愛的一個。他們相愛一年,廝守數月,就此陰陽永隔,但愛是不可以用時間的長短來衡量,愛情自有它的深度,愛得深才會刻骨銘心,愛得真才可以海枯石爛。紅顏薄命使維立對她更加懷戀,他們的愛可以穿越時空跨過生死得以延續,這幢別墅就是一個永恆的愛情紀念。

毓培別墅位置真的很好,它是為佳人而設的。從窗子向外望,可以看到近處小橋流水,聽到花藤亭的鳥語,聞到田裡的油菜花香。一切都為愛情而設。立園的油菜花開了,一對戀人正在拍照,我也用相機記下了立園最美的瞬間。

在立園門口不遠藝術長廊邊的旅游賣品部,我看到寫著雙喜的微型籮筐,這是農村常見的一種竹制用具,農忙時用來挑谷,農閑做喜事時就用來挑果品肉食。那個紅雙喜使我想到愛情,我想立園應該仿制一種毓培別墅門口掛著的那個繡花信袋,那些來立園拍婚紗照的戀人就可以帶一個回去,上下兩層剛好可以放兩人的情書。這一定會是很有意義的紀念。

這只是痴情的我一種想望罷了。立園的愛情已經絕版,一百年過去,相思依舊,懷念繼續,人世間的男歡女愛還是以它各自的方式在演繹著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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