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塔下的山路，雖然還是九曲十八彎，但已經全部鋪上華僑捐建的柏油路，好走多了，只有當從村口到村裡，還要走上幾無人跡的十幾分鐘，你才會想起，塔下村，幾年以前還是一個“養在深閨人未識”的美麗村姑。
我們到的時候，已經是初七的下午，村裡很安靜，看不到黃金周期間據說爆滿的游人，我們借住的圍裙樓也只有我們三個外來人而已。穿村而過的小河靜靜地流淌，顏色非常艷麗的野鴨棲在水中的石頭上一動不動，有婦女在河邊洗衣，老人默默坐在土樓前，是曬太陽還是想著什麼心事，土狗三兩只，也不跑，也不鬧，都懶懶地趴在屋前，我們經過的時候，間或抬一下眼皮。——這不像宣傳中的“閩南周莊”，風景也許似曾諳，小橋、流水、人家.....但與我見過的大白天人擠人的周莊正相反，這裡一切都是靜悄悄的，懶洋洋的，閑適的，也許周莊的前生也就是這樣？不必說世外桃源這麼誇張，至少也是一番田園山歌的景像。
(田園山歌)
(（老人與土樓）)
說起來，塔下村最出名的張氏家廟德遠堂以及堂前二十幾根石龍旗杆，號稱世界文化絕景，我倒覺得語多誇張、不過如此。在塔下，最適意的游覽方式，其實就是順著小河灣，慢悠悠地散散步，看看天，弄弄水，如果是夏天，我想一定會有很多人下水嬉戲吧。村子很小，沿河而建，不過千八百米，時間到了塔下，自願也好被迫也好，自然而然就慢了下來，在鼓浪嶼沒有過上的“慢生活”倒在一個山間小鄉村嘗到了滋味。我們走到村頭時，天色有一點暗下來了，回頭望去，眼前的景致讓我想起《射雕英雄傳》裡蓉兒說過的“就像畫兒一樣”，而郭靖就是茫然不可解，呵呵。只不過，眼前這幅不是淡淡的水墨畫，更像是一幅淡墨水彩畫。
(水墨淡彩)
天已漸漸擦黑，我們回到圍裙樓，張老師已經做好了晚飯。圍裙樓本名裕德樓，是塔下最特別的一棟土樓，它只蓋了一個半圓，另一半只有高高的土牆圍上來，倒像一把扇子。據說這是因為當初修建的時候人丁不旺，用不了那麼多房間，於是就修成了如今這樣的“圍裙樓”。老板姓張，退休前是位鄉村教師，所以大家都尊稱一聲張老師。張老師人相當熱情，推薦我們看這裡，逛那裡，言談間顯出對自己生活的村子充滿熱愛。
(門洞與走廊)
如果習慣了麗江、周莊那類古城夜間的燈紅酒綠，也許你會對塔下的夜晚感到失望，塔下更像丹巴甲居，人們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傳統生活。不過現在還在大年期間，張老師熱情地推薦我們去看“社戲”，原來村裡在過年期間邀請了當地的漢劇團來駐村，今天晚上是最後一天了，據說還要“請神”，放煙花，總之是很熱鬧的......
我們趕緊收拾一下，向德遠堂走去，今晚的社戲《珍珠塔》就在這裡搭台唱戲了。說到“社戲”，自然想起小時候學過魯迅的散文，他是劃船去看戲，我們沒有那麼麻煩，但一樣有“河底的水草所散發出來的清香，夾雜在水汽中撲面地吹來”，月色也是同樣朦朧在水色中，還有兩側“淡黑的起伏的連山”。其實散文裡的內容忘得差不多了，只記得好像有個老旦咿咿呀呀地唱個不停，小孩子們就不耐煩了。這天我們看的戲也有老旦，不過沒有唱個不停，主角還是傳統戲文裡最最常見的落難公子遇多情小姐，慷慨相贈珍珠塔。故事一點不稀奇，稀奇的是我們第一次在這樣的環境裡欣賞這樣陌生而優美的唱腔。更好玩的是，看得到塑料幕布邊藏著拉胡琴的師傅們，即將下一幕出場的演員在溫著台詞，小孩子在裡面鑽進鑽出，台下坐著我猜是滿村的老人家們，如果有人拿出了相機，那一定是如我們一樣的外地游客。
第一次聽漢劇，這種戲本來是流行於湖北周邊地區，但在閩西客家聚集區有變種，叫做“客家漢劇”，據說唱腔中有昆曲的成分，因此聽起來很是悠揚婉轉。今天演出的劇團，說起來不算是草台班子了，但只有飾演男女主角的兩位演員有唱功，其他配角的唱腔聽起來差勁得好笑，我懷疑是不是配角們都是臨時客串的票友啊。不過似乎誰也沒有計較什麼，一切都是圖個熱鬧，圖個快樂吧。
說是聽戲，甚至也沒多少人全神貫注在戲劇上，戲台的對面就是“請神”的臨時祭壇，大人們在送貢品、許願、上香，孩子們燒起了社火，淘氣包還往裡面丟鞭炮，一聲炸響嚇人一跳。不過真正的鞭炮放起來才叫熱鬧呢，山坡上一溜兒放著長長的炮仗，響亮清脆的鞭炮聲就在身邊炸開了花，掩蓋了台上的戲曲，人們東一耳朵聽聽戲，西一耳朵聽聽爆竹聲聲，過一會，又放起了煙花，這下連眼睛也不夠用了......
寒氣漸漸逼來，我們也漸漸熬不住，於是在小生咿咿呀呀的唱腔和煙花劈裡啪啦的炸響中，我們撤回了圍裙樓。這時的圍裙樓雖然只住了我們三個驢友，但為了方便我們拍照，張老師還是把四層樓所有的紅燈籠都亮了燈，在靜靜的夜裡，顯得非常夢幻。感嘆了一陣，我們洗漱完畢，躺在床上，隔了一米厚的土牆，聽見一陣烈似一陣的鞭炮聲從遠處漸漸迫近，朦朧中想起張老師說過的，今晚要將請來的神送走，大概是神仙正經過我們的土樓邊吧。
(大紅燈籠高高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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