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琅琊古道——登醉翁亭有感

作者: superlucy

導讀“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寥寥數語,道出了琅琊山的無限風流,而“東晉王家住此溪,南朝樹色隔窗低”(唐·顧況語)不經意間點出了“東晉元帝以琅琊王渡江嘗駐此山,故溪山皆有琅琊之號。”(宋·王禹偁語)的歷史淵源。琅琊山有亭、有殿、有寺,分屬儒、道、釋三宗,俱有些來歷。一條琅琊古道,以青石板依山勢鋪就,� ...

“環滁皆山也,其西南諸峰,林壑尤美,望之蔚然而深秀者,琅琊也”,寥寥數語,道出了琅琊山的無限風流,而“東晉王家住此溪,南朝樹色隔窗低”(唐·顧況語)不經意間點出了“東晉元帝以琅琊王渡江嘗駐此山,故溪山皆有琅琊之號。”(宋·王禹偁語)的歷史淵源。琅琊山有亭、有殿、有寺,分屬儒、道、釋三宗,俱有些來歷。一條琅琊古道,以青石板依山勢鋪就,婉蜒而上,如線穿珠,系了三處名勝。三教中人,各有朝聖去處。

無梁殿,初建於東晉。司馬睿稱帝後,“玉輦來游,衣冠晉代”,後因道教盛行,“帝跡留為梵王屋”(明·文征明語),毀於戰火久矣。元末疆土遼廓,民族大融合,建築亦大融合,於故地復建古殿。這便是我們今天所見到的無梁殿,整體屬於道教建築,但五個拱門上卻是典型的伊斯蘭教風格門券裝飾,具有非常明顯的元代宗教建築特色。這大概也是它處宗教建築中少見的,所以有人戲稱,琅琊寺也可稱為儒、道、釋、回四教合流之地。

琅琊寺也是由來已久,唐大歷年間(771年),太子庶子、淮南路刺史李幼卿與僧法琛禪師初建,代宗皇帝賜名“寶應寺”,佛教香火日盛。韋應物躬問欏伽,開一方文化先河;吳道子手繪觀音,成就為鎮寺絕碑。鬥轉星移,北宋太平興國三年,宋太宗為寺院御賜匾額,易名“開化禪寺”,奉安太祖畫像遺容於寺中御書閣,琅琊寺再度輝煌。慧覺師說法布道,史列“二甘露門”;崇定師壘塔四九,供奉佛家舍利。智仙師建亭,歐陽修寫就千古華章;《二生經》傳世,張方平演繹釋家輪回。律宗開壇、民國四碑,銘記皓清、達修中興之功;鐘樓蓮道、白玉觀音載下政府、民間護寺之殷。

信步古寺,六朝古松、名泉幽洞聆聽山間風雨;摩崖石篆、殘亭舊閣見證歷史滄桑。巍巍琅琊古寺,數易其名,數易其宗,因其源遠流長,列身全國二十四座重點寺廟之中。

沿山道逶迤而下,深秀湖如一面明鏡鑲嵌在青山綠樹叢中,清澈可見,給琅琊山增添了諸多的嫵媚和空靈,湖畔有亭名喚蔚然,一亭一湖,相映成趣。

一脈醉翁文化,琅琊靈秀天下。走過釀泉,洗卻凡塵,跨過一扇古樸之門,便和宋朝迎面相逢。

亭是清時裡人薛時雨募資重建,風格也未必還是當時風格,但摩崖上“醉翁亭”三個大字,便將這一方空間永遠定格在叫做北宋的那個年代。仿若又見當年大守在此把酒臨風,一脈醉意,淋漓千古至今。

此處建築已非最早的孤亭一座,後人敬慕前賢,依亭陸續構有多處園林小築,人稱“醉翁九景”,我來觀之,當以醉翁亭、意在亭、古梅亭、影香亭、六一亭、怡亭之六亭為最,盡皆文酒風雅的余韻。正所謂,山行數裡,亭影不孤,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千年只是剎那,亭邊過客匆匆。世人每每吟詠“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山水之樂,得之心而寓之酒也”,不少人望文生義,給一些人雲亦雲的評述,更有甚者演繹出落魄貶官在山水間呼酒買醉的畫面,自以為讀懂了醉翁。今次再訪,不禁慨嘆:試問千年亭邊客,幾人真正識醉翁?

中國文人歷來有天下情結,“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儒家的政治理想常常不自覺要承當起為帝王師的使命,乍入朝堂,意氣風發,以為無事不可為,每每紙上屠龍,一旦遇到挫折,或寄情山水,或忘情佛老,或縱情丹酒,就此一退千裡,只要獨善其身,全無了當初襟懷天下的雄心。

拾階登亭,亭中有聯:飲既不多,緣何能醉;年猶未邁,奚自稱翁。白雲千載,誰來作答?

“醉”對中國文人來說,是一種文化姿態,人生方式。“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屈原不願沉醉,堅持痛苦地清醒,卻遭放逐,只好投江自表,因此後來的文人失意後都不願清醒,而是借酒買醉。陶淵明“性嗜酒……期在必醉”;李白“與爾同銷萬古愁”,卻“借酒銷愁愁更愁”;柳永“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蘇軾有感於“人世間生如夢”,因此“把酒問青天”……

回頭看看歐公臨滁足跡,“寬簡”治政,唯願年豐。引導州民勤勞耕作、開辟教場集訓州兵、擴建州城御敵防寇,“率人甚勤,備災甚謹,自勉甚篤,勸農節用,均豐補歉,雖有水旱之年,無有飢之民。”應當說歐公知滁,政績斐然,在他給好友梅堯臣的信中寫道“小邦為政期年,粗若有成”。在這樣的為政之暇,先建豐樂亭之與民同樂、續建醒心亭之放懷曠野、最後才有醉翁亭之“太守醉也”,難怪後人評價“蓋公之於滁,非徒山水之娛”。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也”。為政以寬,人民和樂,百姓安居,始能“負者歌於途……往來而不絕”,滁人出游之樂,實乃歐陽修的政績之樂。在宴飲賓客的描寫中,宕開一筆,從捕魚釀酒寫起,宴飲所需飲食素材皆就地取才,不假外求,意在誇滁州的富足,宴飲的野趣,又更有政治清明,與民同樂的自得意味。

歐陽修的“醉”是陶醉,“醉”是表像,“樂”是實質。先生自己在《贈沈遵(並序)》中作了這樣的注解“我時四十猶強力,自號醉翁聊戲客”,“自非曾是醉翁客,莫向俗耳求知音”,聯想到先生在《醉翁亭記》本身也寫道“人知從太守游而樂,不知太守之樂其樂也”,瀟灑達觀的生活情趣和政治理想的追求中,那一絲隱隱的痛和冷,不經意地隱現在字裡行間。由此不難解讀一代鴻儒作為京官下任的清高自況,文人士大夫“眾人皆醉我獨醒”的孤芳自賞躍然紙上,可謂以“醉”寫“醒”。

先生的朋黨、同僚富弼曾這樣寫道“滁州太守文章公,謫官來此稱醉翁。醉翁醉道不醉酒,陶然豈有謫客容。公年四十號翁早,有德亦與年耆同”,這或許是對“醉翁”二字最好的注解。

已而夕陽在山,人影散亂,與“通儒言,有戒行”的智仙雖然相交甚愉,歐公卻沒有走進寺裡,忘情佛老。他望了望留戀的醉翁亭,“歸而賓客從也”。離滁後,相繼知揚州、穎州、應天府(商丘)。至和元年八月,奉詔入京,與宋祁同修《新唐書》,嘉佑二年二月,以翰林學士身份主持進士考試,提倡平實的文風,錄取了蘇軾、蘇轍、曾鞏等人,一變北宋文風。嘉佑五年,拜樞密副使,次年任參知政事,以後,又相繼任刑部尚書等職。歐公曾自謂“我昔被謫居滁州,名雖為翁實少年”,“國恩未報慚祿厚,世事多虞嗟力薄”,“文章太守,揮毫萬字,一飲千鐘”,壯心不已可見一斑。離開醉翁亭的歐陽修,行走在實現自己早年兼濟蒼生的理想道路上,這或許才是歐公陶然的醉境吧。

歐公的學生曾鞏曾有一段對先生的公允評述“吾君優游而無為於上,吾民給足而無憾於下,天下之學者皆為材且良,夷狄鳥獸草木之生者皆得其宜,公樂也。一山之隅,一泉之傍,豈公樂哉,乃公所以寄意於此也。”

解讀歐公醉文,盡抒曠朗心聲,才氣橫溢,直面挫折的銳氣亦隱然可見,每每感佩於先生歷越千年仍然熾熱無比的赤子情懷。

少時讀《醉翁亭記》,以為歐公是以釀泉為酒而醉於山水,如今卻驚覺歐公實是以山水為酒而醉於蒼生也,可謂醉道不醉酒,陶然在蒼生。

出得亭來,看古道蒼茫,遙想歐公當年,正是由此路下山走向歷史深處。而今吾輩登臨,是否也能感悟即便偶有挫折,亦當不避不棄,懷藏希望的火種,期待著下一次的出征,則山水之樂而外,當不枉醉翁亭之游也。



(摩崖石刻——醉翁亭)



(醉翁亭)



(醉翁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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