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縣行記

作者: 佟胖子

導讀義縣行記沁園春 過奉國寺有感 冰封白狼河,雪漫八塔山,多少棘城舊事,古剎動經幡。遙憶蕭綽過澶淵,廟堂垂簾二十年,只手撐契丹。嘆令公泣血,難勝一紅顏。 七佛殿,繪飛天,源《阿含》,千載照塵寰。不熄龕前煙火緣,漸遠紅樓鐘聲慢,無奈人又換。佛展拈花指,笑點人間。 義縣南依渤海,東倚醫巫閭山,大凌河橫貫境內,地處遼西故道要衝,為歷代兵家必爭之� ...

義縣行記沁園春 過奉國寺有感

冰封白狼河,雪漫八塔山,多少棘城舊事,古剎動經幡。遙憶蕭綽過澶淵,廟堂垂簾二十年,只手撐契丹。嘆令公泣血,難勝一紅顏。

七佛殿,繪飛天,源《阿含》,千載照塵寰。不熄龕前煙火緣,漸遠紅樓鐘聲慢,無奈人又換。佛展拈花指,笑點人間。

義縣南依渤海,東倚醫巫閭山,大凌河橫貫境內,地處遼西故道要衝,為歷代兵家必爭之地。自燕秦設郡、漢武立縣迄今已兩千多年。

她的第一次輝煌要從風雲際會的東晉十六國說起。公元五世紀,橫空出世的慕容氏家族定都於此,時曰“大棘城”。幾十年間慕容家英雄輩出,僅過了兩三代就一舉從奴隸社會跨進了封建社會,成為亂世的一支梟雄。

當時北方的霸主是由羯人石勒創建的後趙帝國,作為後趙第二代君主的石虎焉能坐視慕容氏在遼西獨大,於是親率十萬鐵騎親征,大軍勢如破竹直搗王都。公元338年5月兵臨大棘城下,後趙大軍把大棘城圍得水泄不通。那真是“班聲動而北風起,劍氣衝而南鬥平;喑嗚則山岳崩頹,叱吒則風雲變色”。時勢造英雄,年僅十五的少年慕容恪橫空出世。(古人說的十五是虛歲,就是十四歲,相當於我們上初中二年級的時候)歷史就是這樣在滾滾狼煙中被改寫。一個月黑風高的夜晚,慕容恪親率二千騎兵出城突襲,後趙十萬大軍“互相驚擾,棄甲而遁”,“恪乘勝追之,斬獲三萬余級。”“趙諸軍皆棄甲逃潰,惟游擊將軍石閔一軍獨全。”史書上的描寫只有這吉光片羽,作為後人,我們實在無法想像這個“不法完成的任務”(mission impossible)是如何實現的,“棘城之戰”遂成為了一個游吟詩人口中傳頌的傳說。

大戰過後,燕帝國雖勝,大棘城卻已化為了齏粉,慕容氏只好放棄了斷壁殘垣間的故都,舉家南遷龍城(今朝陽)開創了三燕王朝百年的基業;潰敗了的後趙帝國引發了多米諾骨牌,幾年間土崩瓦解,甚至連羯這個古老民族都被斬盡殺絕;而後趙軍中唯一敗而不亂的游擊將軍石閔改名為冉閔,他創建的“冉魏”,成為了北方大地新一代的霸主,他自己也成為了後趙帝國的掘墓人。

大年初四,我與木木驅車過錦州,北行八十余裡來到義縣。昔日驚天動地的古戰場早已無從尋覓,誰又知道這一抔黃土之下埋葬了多少前朝舊事?下了錦阜高速,一座毫無可取之處的北方縣城出現在視野中。在加油站和老板攀談起來,原來此處少有知曉鮮卑人的故事,本地人值得驕傲的地界兒只有一處——奉國寺。

順著老板指點的方向我們很快找到了被當地稱為大佛寺的遼代皇家寺廟奉國寺。原來別處尋不見蹤跡的人群都不約而同地來到了這裡,赴約這流傳以久的奉國寺廟會。古寺入紅塵少了幾分古樸與清幽,卻平添了幾多煙火之情。很快我們就融入了川流不息的人流,隨著人流湧入山門。山門、無量殿和後面的大雄寶殿排在一線,前面幾間的殿宇根本遮不住大殿的風采,千年古殿呼之欲出。一路走下去,晚清及近代的碑、坊、殿、亭都脫不了粗制濫造之嫌,只有無量殿後的前朝的韋陀非是俗品,但斜杵於地的韋陀杵表明,在明朝,奉國寺已淪落為不能招待雲游僧人免費吃住的小廟了。

過了無量殿,甬路兩旁的古樹系滿了許願人奉上的紅絲帶,耳邊聽不到鐘鼓缽磬鳴響的梵聲,聽到的是東北二人轉的笑語,只有虔誠信者手中、龕前焚燒的高香仍然散發著遼代的芳香與迷幻。氤氳、縹緲的煙氣中一座氣勢恢宏的佛殿壓了過來,和前面的建築比起來真是大有雲泥之別。

大雄寶殿聳立在磚砌的高台之上,雄偉而瑰麗。建築形式為五脊單檐廡殿式,面闊九間,進深五間,高二十一米,東西長五十五點六米,南北寬三十二點八米,建築面積一千八百多平方米。大殿以梁、柱、枋、鬥、拱組成,勾心鬥角渾然天成。梁枋和柱礎上有蓮花、寶相花、牡丹花、優曇婆羅花和卷草等紋飾,刀法遒勁有力,實為遼代建築中極為稀罕之物。殿內牆壁和梁柱上繪有飛天的壁畫和佛經的故事,人物栩栩如生,而其鮮活的色彩至今仍明艷可辨。大殿正中坐北朝南,依次塑有:迦葉、拘留孫、屍棄、毗婆屍、毗舍浮、拘那舍牟尼、釋迦牟尼七尊佛像。七者為誰?過去七佛是也。《大阿含經》中說:釋迦牟尼佛並不是唯一的聖者,在釋迦牟尼成佛之前,已有多佛出世。過去九十一劫之前,有毗婆屍佛、屍棄佛、毗舍浮佛、拘留孫佛、拘那含牟尼佛、迦葉佛先後住世,加上釋迦牟尼佛合稱為過去七佛。在我國現存的佛殿中,如此七尊大佛並塑一堂的奇觀絕無僅有。

遼代的義縣早已不是前朝的舊都,為何會有如此恢宏的佛殿建於此地?

其中的故事,從公元953年說起。遼代的義州城(也就是今天的義縣),在萬眾矚目中一位契丹貴族家的女嬰哇哇墜地,她叫蕭綽,小名燕燕。如此嬌柔名子的主人卻被歷史無限地妖魔化了,特別是對於從小聽《楊家將》評書長大的我們這一代,在《楊家將》中蕭綽被喚作契丹蕭太後。其實在歷史上遼代有太多的蕭太後,“蕭”,是遼國一個顯赫的姓氏。自從遼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娶了蕭家的小女兒述律平之後,皇後必須出自蕭家,成了遼國政壇的“潛規則”,就連特立獨行的耶律洪基也仍然得娶紅顏薄命的蕭觀音,讓“張鳴箏,恰恰語嬌鶯。一從彈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風雨聲。張鳴箏,待君聽”永遠地成為了凄婉的悲歌。

“佘太君出征”、“穆桂英掛帥”、“楊令公血濺李陵碑”、“四郎探母”,楊家將的故事膾炙人口,當然身為大反派蕭綽也深入人心,因此“契丹蕭太後”成了她的專稱。可惜歷史上只有蕭太後卻並無楊家將,蕭太後割下了楊業的腦袋還是確有其事的,但佘太君、七狼八虎、楊門女將的故事就純粹是小說家的演繹了。

歷史上的蕭綽是遼大臣北府宰相小女兒,自幼便聰慧、美麗。遼景宗繼位後,她被選為貴妃,保寧元年(969年),被冊封為皇後。保寧三年(971年),生遼聖宗耶律隆緒。遼景宗體弱多病,有時無法上朝,軍國大事大多由皇後蕭綽代理。乾亨四年(982年),遼景宗崩,遼聖宗繼位,尊蕭綽為皇太後,攝政。

蕭綽攝政期間,遼和宋之間進行了兩次重要的會戰。統和四年(986年),宋太宗抓住遼國孤兒寡母的動蕩期,大舉北伐,准備收復石敬瑭獻給契丹的燕雲十六州。正月,宋軍兵分三路,東路攻幽州,中路攻蔚州,西路攻雲州朔州,其中西路軍中有宋朝名將楊業。這就是《楊家將》故事的背景。起初宋軍取得很大進展,大軍節節勝利,很快收復了涿州、寰州、朔州等地,但東路軍卻被勝利衝昏了頭腦,輕率冒進,被蕭綽和耶律休哥的大軍合圍,幾乎全軍覆沒。整個戰局從此傾斜,後來名將楊業也在撤退的過程中被活捉。楊業之死的確壯烈,重傷被俘的老將絕食三日而死,從此北宋再無收復幽雲十六州的機會。蕭太後成了法力無邊的老妖婆而更可憐的北宋元帥潘美也變成了不亞於秦檜的大奸巨。

統和二十二年(1004年)閏九月,蕭綽以索要周世宗收復的關南為名,大舉伐宋。除了在瀛州遭到抵抗外,遼軍勢如破竹,十一月已逼至宋都開封的門戶澶淵。宋真宗畏敵,欲遷都南方,而後在宰相寇准的堅持下御駕親征,到達澶淵前線,宋軍士氣大振。更幸運的是遼統帥蕭撻凜在前線察看地形督戰時被流箭射中,當晚死去,遼軍士氣受挫。

殘陽如血、屍橫遍野,蕭綽也無心戀戰,雙方最終走向談判桌。遼宋關系中最引人注目的“澶淵之盟”,就此簽訂。幽雲十六州維持現狀,北宋每年給遼國“歲幣”,銀10萬兩,絹20萬匹。“澶淵之盟”是蕭太後一生的巔峰。這是一次外交上的勝利,此後120年間,遼宋再未發生過大的戰事。這也是一次軍事上的勝利,宋真宗一步退讓,導致了幽雲十六州“合法”地歸屬遼國。從此,收復幽雲十六州成了北宋遙不可及的夢想。

“澶淵之盟”過了5年,蕭綽長眠黃土。遼朝皇族崇尚佛教,遼聖宗耶律隆緒自稱是釋迦牟尼轉世。而在,耶律隆緒之前恰有五位先祖皇帝,一位攝政的母親承天太後蕭綽,加上自己正是七位。這樣,在義州蕭太後的桑梓地,臨白狼河,處閭山西麓的風水寶地修建奉國寺也就勢在必然了。

往事已矣,七尊彩塑大佛如今仍端坐於須彌座上,正中的毗婆屍佛最高,合座高達九米半。兩旁由內向外,一個比一個略小。這些佛像面貌圓潤,體態豐盈,莊嚴雄偉,均衡完整。每尊佛前對立著兩個脅侍,高約二米半。東、西兩頭還塑有天王像各一尊。佛像莊嚴,天王剛勁,侍從和善,各有特點。

難怪連大師梁思成見到奉國寺大佛也曾情不自禁地贊嘆:“千年國寶,無上國寶,罕有的國寶。”


(義縣)


精選遊記: 錦州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