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在伊斯坦布爾的清晨

作者: 廖天四

導讀伊斯坦布爾讓人想起一個年老色衰的藝妓。闊過,享受過,風光過。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由於敗的很慘,說起從前的事情,她就不像羅馬人那樣總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眼神裡總是放著一大堆的落寞,和一點驕傲,開口說一兩句話,又走了,背影蒼涼。 這個城市擁有過很多身份。2800年前,它叫做拜占庭,是希腊人的殖民地。然後羅馬皇帝君士坦丁看上了它,遷都過來,� ...

伊斯坦布爾讓人想起一個年老色衰的藝妓。闊過,享受過,風光過。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由於敗的很慘,說起從前的事情,她就不像羅馬人那樣總是一副洋洋自得的樣子。眼神裡總是放著一大堆的落寞,和一點驕傲,開口說一兩句話,又走了,背影蒼涼。

這個城市擁有過很多身份。2800年前,它叫做拜占庭,是希腊人的殖民地。然後羅馬皇帝君士坦丁看上了它,遷都過來,改名君士坦丁堡。再然後1453年,拿著圓月彎刀的奧斯曼人看上了它,用大炮轟開了它的城牆,改名叫做伊斯坦布爾。勇敢的穆斯林拿著鐵錘爬上聖索非亞大教堂的黃金圓頂,把站立了817年的巨大十字架推倒砸爛,換成了鐵制的月牙標志,拜占庭的時代結束了。

十字軍和奧斯曼人把這個偉大的王朝弄的千瘡百孔,基本沒有留下什麼東西。在伊斯坦布爾的老城中心,依稀還有一點拜占庭的氣息。這裡是君士坦丁修建的羅馬式圓形競技場的遺址,能夠容納十部馬車齊頭比賽。如今和他的帝國一樣,已經蕩然無存了。廣場上面,孤零零的矗立著三件拜占庭時代的文物-君士坦丁從古代世界洗劫來的埃及方尖碑,怪異的阿波羅神廟蛇柱,和被十字軍剝下了青銅片的君士坦丁七世皇帝柱。這裡地勢很底,鄰近有一個橙色圍牆的大學,和一處古老的山丘,周圍沒有高的建築。觀光客拿著照相機,高昂著脖子圍繞著這些柱子旋轉。早起的市民,退休的老人和纏綿的情侶在這片偉大的土地上擦肩而過。穿著校服的漂亮男孩子夾著書本走過橙色的古牆,書報亭支起頂棚,陸陸續續的陳列出當天的報紙,薄霧底下,黃色的有軌電車穿過起伏蜿蜒的街巷,拿著報紙的路人匆匆穿過街口,一些閑人,無家可歸者和流浪的野貓在古老的廣場邊,布滿大樹和殘牆的公園裡,不知所謂的坐著發呆。

五月份,天氣還有一點涼。一個賣蘋果茶的老頭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站在清晨矗立著圖特摩斯方尖碑的廣場上,背著一個銀色大茶壺,包著條黃頭巾和一身奧斯曼人的艷麗衣服。非常扎眼。至於茶的味道,就很一般了。後來我在伊斯坦布爾的大集市裡喝到了比較正宗的蘋果茶,因為看到到很多當地人都在喝。賣蘋果茶的小伙子單手托著銀盤,上面放著考究的錫壺和杯子,高高舉過頭頂,以避開蜂擁的人群,瀟灑的穿梭在古老的大建築下面裡,就像星巴客的外賣,弄的周圍的人都想來上一杯。

喝完老頭的蘋果茶之後,皮膚黝黑,長的很像蝙蝠俠的導游帶著我們穿過馬路,去參觀著名的聖索非亞大教堂。教堂門口有一片錯落著綠樹和鮮花的苗圃。 一個五十多歲的園丁正專注的澆灌著一片郁金香,沐浴著早晨清澈的陽光。這是伊斯坦布爾最常見的一種花,種在街心花園,廣場和皇宮的苗圃裡。有黑色,紫色,和白色鑲紅邊的,和這個城市很相宜。有一點純正歐洲味的東方城市。公元536年,查士丁尼建造了這座漂亮的教堂。 它三次被火燒掉,又三次重建。代表天空的穹頂,雙層幕牆和半圓形門窗是典型的拜占庭特點。從伊斯坦布爾灣眺望西岸,教堂優美的穹頂和五只衝向藍天的宣禮塔是一幅長達一千三百年的古老畫面。教堂裡從前都點蠟燭。成千上萬只。燭光在薄薄的大理石鑲板上映照出來,夜晚的時候,看上去像一座巨大的翡翠燈塔。大約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最初的教堂在一次大火中被燒毀了。當君士坦丁堡淪陷的時候,教堂裡擠滿了蜂擁而至的奧斯曼士兵。基督徒們眼含熱淚,看著大教堂被改成了清真寺,鋪上波斯地毯,接受成千上萬穆斯林的跪拜。 教堂黯淡的面容和它顯赫的身世今天看起來顯得不夠協調。曾經燒毀教堂的蠟燭現在改成了電燈,昏暗的光線下,隱約可以看到殘留的拜占庭鑲嵌畫和帝國君王們遙遠的面容。

蔚藍的博斯普魯斯海峽穿城而過,把伊斯坦布爾一切為二,一邊是歐洲,一邊是亞洲。兩岸的樹林郁郁蔥蔥,點綴著舊日蘇丹的宮殿,高級海鮮餐廳,和富豪時髦的別墅。從前的蘇丹們喜歡坐著狹長的劃艇穿梭在兩岸的宮殿之間,這項服務的現代版現在是兩個小時的觀光游輪。甲板上的風很冷,沒有人可以堅持完全程,一個多小時之後,都流著鼻涕轉移到了船艙。

還好,著名的風景一個小時裡都看完了。1074米的歐亞大橋,漂亮的色雷斯堡和十九世紀的新王宮-敗家子蘇丹阿撲杜勒,邁吉的傑作。目的是得為了和歐洲的王室一比高下。宮殿從和河岸上看巍峨壯麗,但裡面的風格卻觸目驚心。似乎是設計外觀的建築師死了,一個臨時湊齊的笨蛋完成了內部工作。由於這個笨蛋沒有任何美學基礎,他唯一會做的事情就是把所有能搞到手的昂貴的材料全都堆砌進來,讓國庫一掃而空。宮殿的屋頂上懸掛著上千公斤的水晶吊燈,牆壁上塗有成噸的黃金飾品,樓梯的把手大多鑲嵌著水晶,到處是厚厚的波斯地毯和珠寶器皿。風格惡俗到連蘇丹的弟弟都不願意住進來,登基以後趕忙在對岸重修建了自己的行宮,以便可以逃離這座氣味不佳的,布滿惺紅落地窗簾和孔雀藍大理石柱的房間。

老城中心,可愛的托普卡帕老皇宮我也去看了,不明白為什麼敗家子阿撲杜勒不喜歡它。東方式的宮殿很有派頭,品位出色。是偉大的蘇來曼大帝在帝國最輝煌的時候建造的。穿過索非亞大教堂空寂的後門,就能看到托普卡帕青灰色淡雅的瓷磚外牆。莊重,簡潔,帶有一點伊斯蘭世界遙遠的神秘感。雖然比從前小了很多,但皇宮還是留下了另人賞心悅目的美麗花園,和許多參天巨木。宮殿龐大而安靜,一間一間,陳列著舊日奢華的奧斯曼裝飾藝術,以及沒有人感興趣的,年代久遠的戰利品。徘徊在幽深的宮殿裡,也讓人聯想起奧斯曼帝國那些陰暗的往事:手足相殘,恐怖的安樂籠制度,禁衛軍,奴隸性質的後宮,和一個叫做伊斯蘭委員會的組織。它管理著帝國的所有事物,而這個組織的特點就是拼命抵制一切先進的東西,包括歐洲已經使用了200年的印刷機。蘇丹穆拉得三世還關閉了伊斯坦布爾的一個天文台,因為那些天文學家“想要揭示宇宙的奧秘真是無恥之極”,這些秘密只有安拉知道。

至於新王宮,也並非一無是處。他們在前門放了一個身高兩米,英俊挺拔的安納托利亞持槍哨兵,在女人中引起了很大騷動。而皇宮後門,則是開闊高聳的後花園。海風撲面而來,天高水闊。分隔歐亞的博斯普魯斯海峽從腳下奔流而過,相聚在金角灣和馬拉馬拉海的彙流之處,滔滔不絕。海鷗三三兩兩盤旋在河岸兩側,拍打雙翅,飛過這一切曾經讓人心潮澎湃而如今黯然失色的世界中心,尖叫著,消失在蔚藍的海平面上。

古羅馬人把這塊土地叫做小亞西亞-從亞洲大陸伸向地中海的一塊陸地。但是土耳其人卻更喜歡它原來的名字安納托利亞,而且一直把自己叫做安納托利亞人。當然,從血統上來說,純種的安納托利人大約已經絕種了,和那些絡繹不絕的侵略者,波斯人,希腊人,羅馬人,塞爾柱人和奧斯曼人等等混合出了一個復雜的後裔。站在伊斯坦布爾熙熙攘攘的馬路上,經過的人什麼模樣的都有。瘦高條,長臉的高加索人,中亞大胡子拉登面孔的人,矮胖黝黑,面孔四方,五官卻很小的蒙古人。藍色,淺黃色,褐色,黑色眼珠的人,以及各種深淺不一膚色的人,簡直是個人種展覽會。女人包頭巾的倒並不多。只有一些上年紀的,或者馬路上掃地的清潔工,依然身穿長袍,包著黑頭巾,漠不關心的走在自己的世界裡。年輕的伊斯坦布爾女人和任何一個大城市的人一樣,衣著入時,並且依然保持著把頭發染成黃色的熱情,從土航的空姐,到伊斯坦布爾馬路上的姑娘。她們新長出來的黑發和染上的黃色渭涇分明,看上去很不協調。

旅游業蓬勃興旺,在各個景點、餐廳和著名的大集市門口永遠擁堵著數目可觀的大巴。對於交通狀況已經非常糟糕的伊斯坦布爾來說,真是雪上加霜。為了從老城趕到金角灣時髦的購物中心吃一頓晚飯,我們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堵了兩個小時,依靠欣賞伊斯坦布爾艤丘一樣色彩斑斕而底矮的舊建築群來打發時光。這片古老的土地吸引了很多西方人,他們根據《聖經》的記載,來追溯安納托利亞東部的群山之間,最古老的美索不達米亞文明,以及幼發拉底河和底格裡斯河的發源地。為了讓每個旅行社都感到滿意,團隊的行程表上總是寫著四星酒店,而事實上四星酒店並沒有那麼多。於是人們就在酒店的門口貼一個四星標記來解決這個問題。這樣伊斯坦布爾的大街上就全是四星酒店-通常是一棟鬧市區的老公寓旅館,還算干淨,勉強相當三星的招待所。不過最要命的是無論睡在哪裡,每天都只能夠睡到五點。昏睡之中,阿訇念經的聲音從城市的各個角落同時劃破夜空,微涼的空氣裡,夜幕漆黑一片,依稀印有許多閃閃發光的星星。數不清的清真寺密密麻麻的擁擠在伊斯坦布爾高聳的山地上,尖利的聲音在寂靜的圓頂和尖塔間反復繚繞,像一頭失去孩子的狼,在曠野裡傷心的呼喊。沒有人知道阿訇自己現在是否還在睡覺,因為每天從宣禮塔裡傳出來的聲音,顯然是同一卷事先錄好的錄音帶。

伊斯坦布爾的夜生活,肚皮舞以及土耳其烤肉我都錯過了。因為旅行社只有三天時間,之後就要趕往中部的愛琴海和東部的卡帕多西亞。臨走的時候,我擠出時間去參觀了水宮-不如聖索非亞大教堂有名,但是太有特色了,全世界獨一無二。它就在聖索非亞教堂附近,穿過一個十子路口,像兵馬俑一樣深埋在地下,是君士坦丁超有創意的帝國蓄水池。 兩年一度的伊斯坦布爾藝術節利用它毛骨悚然的風格定期在這裡舉辦。它就像沙漠裡的圖書館一樣另人神經錯亂。帝王的墓地造成這個規格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一個蓄水池搞的這麼誇張,只能說明羅馬人確實鋪張成性。水宮建在地下十幾米的地方,又黑又空曠,大的不知所謂。 336根羅馬石柱陰森森站在水裡,直徑超過1米,它們在頭頂高處支起教堂般的拱形天花板,在廊柱之間投下碩大的陰影。黝黑的水面上,有迂回的石橋讓人穿梭在上面。潮濕的宮殿裡到處昏魅恍惚,彌漫著墳墓的安靜,兩只巨大的美杜沙頭像被倒壓在兩根石柱下面,據說能起到辟邪的作用。 一些像卡西莫多一樣醜陋的大黑魚生活在這片水域下面,結伴游蕩,悄無聲息,長著參差不齊的兩排尖牙。黑暗裡,只聽到石柱滲水的聲音,不緊不慢的,東一滴,西一滴,清脆的回響在遠處。

爬出這座陰森的墳墓,陽光底下,車水馬龍。兜售旅游紀念品的小販在水宮和聖索非亞大教堂之間來回穿梭,琳琅滿目的流動木板上掛滿了各種明信片、鑰匙圈、書簽、T恤衫,極有伊斯蘭風情的真絲錢包,和著名的美杜沙之眼。一個黑頭發的少年跟前跟後很有耐心的糾纏著我,於是買了兩只艷俗的奧斯曼女式拖鞋冰箱貼,手指那麼長的,寶石藍和大紅相間,許多流蘇,鞋尖上還墜著顆紅絨球。非常曖昧和後宮。

以佛所

離開伊斯坦布爾往東,繁華的城市景觀就一去不還了。汽車在荒涼的公路上寂寞前行,穿過土黃色平坦的戈壁,稀稀拉拉的灌木,和零星的幾座泥巴房子,最後來到了土耳其中部靠海的小鎮,伊茲米爾。

氣溫變的很熱。深藍色,碧波遼闊的愛琴海彌漫在小鎮周圍。希腊人住在海的另一邊。鎮子很小,有一些連綿的山丘,松散的分布著幾棟五六層的居民樓。人們相當友好,樂於助人。海岸線一帶寸土寸金,密集著各式各樣的酒店,海鮮餐廳,酒吧,和掛著“私人領地”告示的游艇俱樂部。站在門口,隱約能看到數百只游艇華麗的船身,和一排高高的風帆,隨著海風微微搖擺。

很多土耳其本國人也喜歡到伊茲米爾來度假,泡泡溫泉,曬曬地中海的太陽。但是外國游客的目的卻是一座城市廢墟以佛所-世界上最漂亮的羅馬古城,羅馬時代奢華歲月的教科書。

一望無垠的平原上,荒蕪的野草和漂亮的罌粟花開滿了這座雄偉的廢墟。在奧古斯都時期,這座炎熱的港口城市是亞洲最大的都市,居住著包括羅馬統治者在內的25萬富裕的羅馬人, 是小亞西亞的首府,亞洲貿易和銀行業的中心。

雖然古羅馬人已經離開以佛所一千多年了,但是他們留下的那一大堆劇院、浴場、寬闊的街道和無可超越的精美雕塑,依然在提醒人們對生活要有所追求。

在斐因山的坡地上,有容納24000人的宏大劇場,環形的座位設計簡潔優美,聲效一流,演員站在舞台中間,不需要高聲說話,最後一排的人也能聽的清清楚楚。

連接著海港和城市劇院的,是一條五百米長的華麗的大理石街道。許多風流蓋世的人物, 克裡奧佩特拉,愷撒和亞歷山大,都曾把他們的船停在港口,從這條大道上前呼後擁的走進以佛所。當夜幕降臨,以佛所的街道上有燈光照明,享受著和羅馬同等的待遇。布滿鑲嵌畫廊柱的大道後面是一間間熱鬧的商鋪,喧囂的人流和璀璨的燈火使它們看上去去似有萬古長存的味道。

著名的科魯蘇斯圖書館經常登上土耳奇宣傳手冊的封面。它建造的像神廟一樣雄偉,攝人心魄。翡翠藍的大理石拄和精美的希腊文雕刻提供了大量賞心悅目的照片。當然裡面現在是一本書也沒有了,在那些牢固和華麗的梁柱後面,只剩下帝國的遺風和一片以佛所難得的陰涼。

以佛所的公共廁所另人印像深刻,出色的反映了古羅馬時期的等級制度。廁所是男女公用。牆壁和屋頂已經不在了,只留下了一排U型馬桶,具體來說就是石板上挖一溜洞,裡面沒有手紙,馬桶的前面是一個用來洗手的水槽,清水從U型座位的一頭開始,流向另一頭。進入廁所的人,等級越高,石洞的位子就越向前,能夠用比較清潔的水來洗手,等級越低,比如平民或者奴隸,就只能夠坐在後面,用污染過的水洗手。想像一下男人和女人,貴族和平民坐在這排石洞上洗手的情形,真是精彩。

和所有的羅馬人一樣,以佛所人酷愛洗澡,建造了巨大的港口浴室。他們平時花很長時間消磨在熱氣彌漫的大理石澡堂裡,談論國家大事和戲劇。為了這項愛好,以佛所山上所有的樹木都被砍光來提供生火的木材,以至於城市後來不得不忍受沒有樹木的炎熱氣候。據說這些貴族元老們在享受完蒸汽浴之後就大搖大擺的走進科魯蘇斯圖書館,裝模做樣的呆上一會,然後再從暗道溜進後面的妓院。妓院所殘留下來土牆破瓦證明它們所用的材料都比較粗糙,設計也很簡單,但是規模很大,擁有數目眾多的房間,所以這種傳言大約是真的。

富裕的以佛所居民住在高大的松木結構房裡,屋頂留有天窗,牆壁用赤陶土手工粉刷,配上花卉圖案和精美的鑲嵌畫。房間裡有集中供暖的熱水龍頭,一戶人家還有一個豪華的雙座馬桶。他們的家具是熟鐵制成,頂部覆蓋著大理石。一些意味深長的希腊語依然留在家裡的牆壁上,比如“等待良機或者死去”。

奇異的東部景觀和早期基督徒的生活

東部的土耳其風光怪異,是由荒蕪的白色沙漠,火山煙囪和成千上萬的地下教堂所組成的怪誕圖畫。

從伊茲米爾出發往東,整整一天的時間,從土黃色平坦的荒漠越過一些光禿禿的山丘,抵達另一片土黃色平坦干涸的荒漠。單調而荒涼的風景後面,文明的遺跡蕩然無存,就連公路上另外一部汽車也很少看到。整個世界變成了一段沒有始終的東西,安靜的很不真實。

幾百萬年前,一次火山噴發蔓延出數百公裡的熔岩,將東部卡帕多西亞變成了一件巨大的工藝品,奇異的塔樓和乳白色的沙地使它看上上去像是荒蕪的月球。《星球大戰》因此選了它做為外景地,結果雙方都得到了好處,一夜成名。世界各地的人們從以佛所坐著唯一的交通工具-旅游大巴,穿過連接兩地的唯一的一條公路,一座據說是聖母瑪利亞居住過的郁郁蔥蔥的山岡,和一望無垠的、單調的戈壁,疲憊的在傍晚抵達這個人煙絕跡的地方。

在抵達卡帕多西亞小鎮之前,我們經過了一個有趣的小村子。近百戶人家住在用泥巴糊起來的農舍裡,四方形的,擁有一個寬敞的院落,裡面散落著干草、玉米和簡單的農具。每戶人家的院落和房子看上去都非常相像,除了屋頂。那些家裡面有待嫁女兒的家庭會在尖形的屋頂上放一個空的啤酒瓶,一個女兒放一個瓶子,兩個女兒放兩個瓶子。求婚的男人必須在夜裡把瓶子從房頂上取下來,然後拿著它去求親。於是一時間,全車的男女老少都從座位上站起來,興奮的在屋頂上尋找那些啤酒瓶子。

火山熔岩質地很軟,經過長時間風雨消蝕的作用,雕刻成了無窮多奇異的塔樓,綽號“精靈的煙囪”。乳白色,蘑菇一樣的頂,細細的脖子和扭旋的身體。據說早上太陽升起的時候,熱氣球上的風光別有情致。於是我就預定了熱氣球。早上五點,在寒風瑟瑟的山裡,等了一個多小時之後,終於看到氣球公司的人把這個大東西弄上了天。吊籃很穩,加飛行員共有8個人。乘客們心情激動,還有一點緊張。但飛行員卻因為每天都干同樣的差事而感到有些枯燥。我的飛行員是個胡子拉茬的,黑胖的小伙子,他喜歡不斷降低高度,制造一些幾乎要撞上山峰的險情來娛樂自己。於是一路上大家驚呼不斷。寂靜的山谷中,太陽和各種顏色的熱氣球一起升了起來。安納托利亞迷人的鄉村風光在腳下慢慢展開,這一片煙囪蔚為壯觀,像一團發崤好的巨大面團,布滿了拳頭狀的石灰塔,和彼此相通的蜂窩狀房間。 山谷的深處,連綿著竹筍樣浩瀚的白色塔林,無數穴洞和綠色蔥蘢的林木。這裡無人居住,只有一群群鴿子盤旋在山谷上空。

卡帕多西亞的煙囪內部,和外面截然不同,激情四射,布滿了艷麗的宗教圖畫。在基督教的早期,受羅馬人迫害的基督徒和宗教隱士因為這裡與世隔絕而避難過來。天然的火山岩塔樓是現成的庇護所,閑來無事,他們就在可愛的煙囪裡鑿出了一間間教堂,懷著狂熱的宗教情感,日復一日的禁食、祈禱、獨身,將精力放在制作壁畫上面, 密密麻麻從四壁到屋頂鋪天蓋地。而他們自己的生活簡直一貧如洗,連一口像樣的鍋都沒有。幾千公裡之外,基督的命運他們一無所知。從異教徒到神再到異教徒,輪回一圈之後被穆罕穆德清洗出了君士坦丁堡,但卻深刻的影響了整個西方世界的靈魂。石屋裡面沒有窗戶,彌漫著一種長年曬不到太陽的霉灰味,鮮艷的宗教壁畫隔著兩千年的時光和腐爛的血肉之軀,在萬古荒原中默默注視著我們,一群不可理喻的、高度沒有靈魂的人。

讓我吃驚的是,並非所有人都離開了。有些煙囪裡依然還住著農戶,延續著先輩的生活方式。當我在山口四處游蕩的時候,有一戶人家邀我進去喝茶。驢車和干草的後面,一座白色的火山岩石屋,通往洞口的台階旁邊,放了一溜盛開鮮花的花盆。洞穴內部有近兩米高,地上和牆壁鋪滿了一千零一夜中的阿拉伯地毯,非常舒適。他們端出加糖的蘋果茶,放在一種很考究的長嘴錫壺裡。 房間裡有一台電視機,一些放了靠墊的矮踏,靠椅,和一個火爐,天冷的時候可以取暖。他們有一個穿著校服的讀初中的女兒,和一個剛剛出生的孩子。從狹小的窗戶往外看,能看到屋外的一片耕地,兩頭牛,和一些母雞。在那些精靈的煙囪下,白色的沙地中他們也有自己的幾棵葡萄樹,閑時帶孩子去鋤鋤草,坐在陰涼地下野餐,秋天的時候割了葡萄去,釀些葡萄酒喝。

迷一樣的國家

土耳其是今天獨立的31個國家的父親。這些國家覆蓋歐洲、中東、蘇聯、北非和阿聯酋的許多地方,曾經構成一片龐大的領土。當一百多年前,奧斯曼老父親病入膏肓,奄奄一息的時候,這些孩子就像陽光下的積雪一樣迅速消失了。那是1918年的事情,奧斯曼帝國在成噸的戰爭和羞辱條約中轟然倒塌,末代蘇丹在一個夜晚黯然流亡馬耳它。一時間,人們對這個灰燼中的國家失去了興趣,把它獨自留在貧困、內戰、民族主義、腐敗、通貨膨脹和深深的絕望之中。

等到二十一世紀,土耳其重新回到人們視線中的時候,帝國曾經滄海的形像被簡單的理解為土耳其烤肉-一種串在肉扦上用木炭烤制的肉串,可能是蒙古人入侵巴格達後留下的遺產。黑胖的廚師將這些肉片切下來,配上蔬菜作成快餐包在整個中東地區派發。由於大量的土耳其人在國外從事這項工作,土耳其等同烤肉的形像深入人心。但有意思的是,無論是在伊斯坦布爾,還是土耳其的其他地方,烤肉一點也不流行,難覓其蹤。對此土耳其人並不在乎,被理解為出產烤肉的國家但卻沒有人吃烤肉。他們也無法在乎發生在自己家園裡9000年來所有的誤解和災難。

斬新的土耳其共和國在1923年成立,首都放在安卡拉,一個遠離歷史陰影的清白的城市。因為太過清白,而無法讓人記住。土耳其之父穆斯塔法.凱末爾靜靜長眠在這裡,一座古安納托利亞風格的黃色陵墓之中。這個男人之所以受到愛戴,是因為在帝國崩潰之時,海洋般的災難中,他帶領土耳其人打贏了唯一的一場勝仗,1915年的達達尼爾海戰。8. 6萬土耳其士兵在這裡擊退了丘吉爾指揮的50萬盟軍的進攻,在惡夢般的達達尼而海峽留下16萬盟軍的屍體,自己全軍覆沒。丘吉爾因為這次失利結束了政治生命,被迫辭職。

我之所以記得穆斯塔法.凱末爾,不是因為他的政治才能,或者傑出的軍事天分,而是因為他在加利波裡國家公園所立的一塊紀念碑。這個僻靜的公園紀錄了土耳其歷史上最具悲劇色彩的一幕,它建造在達達尼爾海峽邊一個特別清靜的地方。有茂盛的松樹林,無數紀念碑和淺土下面時時露出的士兵殘骸。1915年,這次站鬥的總指揮,土耳其共和國的國父阿塔圖而,在俯瞰海峽的孤獨松樹公墓邊,為土耳其士兵和進攻的澳大利大新西蘭兵團用薄金屬做了一塊紀念碑,上面刻著這樣一段意味深長的文字:

對於我們而言,約翰和穆翰穆德沒有什麼不同。

他們肩並肩躺在我們國家的這片土地上,

你們,把他們從遙遠的國度送來的母親們,請擦去你們的淚水;

你們的兒子們在這片土地上失去生命以後,仍活在我們心中,

他們安息了,

他們已經成為我們的兒子。


精選遊記: 伊斯坦布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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