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生活在別處

作者: haijingling

導讀爸爸媽媽都是軍人,打我有記憶起,已經非常熟悉那橄欖綠的軍裝,帽子上紅紅的紅五星,每天都是聽著軍號起床睡覺,家裡的家具也通通和營房裡的一個模樣。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我5歲那年,爸爸是空軍飛行導航員,被調往泰山腳下的一個空軍基地輪崗一年。7月哥哥放暑假,爸爸想我們,安排了勤務兵來接我倆。第一次離開媽媽,一路哭個不停,最後被哥哥一句:大哭包 ...

爸爸媽媽都是軍人,打我有記憶起,已經非常熟悉那橄欖綠的軍裝,帽子上紅紅的紅五星,每天都是聽著軍號起床睡覺,家裡的家具也通通和營房裡的一個模樣。鐵打的軍營流水的兵,我5歲那年,爸爸是空軍飛行導航員,被調往泰山腳下的一個空軍基地輪崗一年。7月哥哥放暑假,爸爸想我們,安排了勤務兵來接我倆。第一次離開媽媽,一路哭個不停,最後被哥哥一句:大哭包,再哭以後你再也別想跟著我玩!給鎮住了。我和哥哥差6歲,媽媽說要不是當時哥哥比她同事的孩子小2個月,也就沒我了,幸虧我及時抓住了計劃生育的尾巴。以後我變成了哥哥的小尾巴,他是大院裡的孩子頭兒,當然我很崇拜他,整天背著那挺塑料機關槍對著我開火,嘴巴裡發出‘嘟嘟嘟’的掃射聲,特形像特立體,我要做的就是立馬倒地裝死。除了這個,我還要負責把舊報紙撕的一條條的幫他做子彈,而這些苦差事換來的則是他用換液化氣瓶的小推車推著我在大院裡狂飆,沒有哥哥的小朋友別提多羨慕了!天黑了,他還會用手電筒照在牆壁上給我放他自己做的當時號稱電影的東西,現在想想也就是原始手動幻燈吧。

火車到站了,我是被爸爸直接從車窗裡抱出來的,長滿胡渣的臉親著我的小臉,真疼!軍用吉普帶著我們飛馳在齊魯大地。過村莊,過田野,記憶裡自己一直爬在車窗前,眼前的一切至今難忘。遠處的村莊被一片片的綠色環繞,升騰著裊裊的炊煙,公路邊高大的樺樹散發著特有的香氣,樹葉被陽光照射閃著油亮亮的光芒,時不時有老漢趕著馬車叮當著略過。依偎在爸爸懷裡,指著路邊的綠色,

‘爸爸,這裡的毛毛草長的真整齊’

‘笨蛋,那是麥子’哥哥拍著我的腦門說

整車的人都笑了,爸爸刮著我的塌鼻梁

‘看來讓你們來這是來對嘍’!

就這樣好奇的東張西望著,爸爸指著不遠處的一座大石頭山說:那就是蓮花山,我們馬上就要到家啦!

這個基地就位於蓮花山的山腳下,盡管圍牆之外就是農村,我現在還記得叫襪子鋪,呵呵!可圍牆之內和我熟悉的部隊大院一個樣:醫院,服務中心,郵局,籃球場,足球場,游泳池,露天電影院,應有盡有,儼然一個小社會。這裡的人們來自全國各個省市,說著標准的普通話。住的房子都是統一的聯體平房,一排6家,自家門前一個小院子,一塊自留地。那時候物質生活沒現在這麼豐富,下了班沒事大家就愛搗鼓那塊自留地,種各式各樣的蔬菜。那天第一次隨著爸爸走進新家的院子,就看見從葡萄藤上垂下一根碩大的老絲瓜,眼看就要挨著地了,竟然地上有個坑,爸爸得意的對我和哥哥說:看看,啊,爸爸的成果不錯吧,我到要看看它能長多長!自那以後每天彙報老絲瓜的生長狀況就是我的任務了。

很快我和哥哥就融入了這裡的生活。隔壁住著從濟南軍區下來培訓的飛行員李叔叔和阮阿姨,還有他們的寶貝兒子貝貝。李叔叔一見我就喜歡的不得了,阮阿姨則是個美食家,經常有奇思妙想把普通的東西做的非常好吃,我和哥哥的一日三餐基本都是她包了。當時的飛行員每天有兩塊巧克力的補助,加上阮阿姨的好手藝,貝貝胖的簡直像個球。李叔叔常常把我架在肩膀上,這個時候貝貝只能在下面干著急,哈哈,因為他實在太胖了!

游泳就是在那學會的,爸爸和李叔叔帶著我和貝貝,哥哥早黑的跟個泥鰍似的在深水區和他的大朋友們玩的歡著呢!爸爸厲害,任憑我又哭又鬧狂灌水,連哄帶騙一個星期我的蛙泳已經很標准了。那時候我矮,在潛水區還要扒著邊呢,李叔叔的飛行員肺活量就是大,一口氣沉到水底讓我踩在他的背上,豁豁!終於知道站在游泳池裡的感覺了,腳下還軟呼呼的!貝貝這個小胖子也不甘示弱,仰著頭,雙下巴就浮出水面一叮點,踮著腳尖,看那忽忽悠悠的樣子,隨時有末頂的危險。

游完泳後,還有一個保留節目就是抓知了猴,知了猴就是知了剛從土裡鑽出來,沒變出翅膀還不會叫的時候。通常它們總在夜裡開始行動,鑽出地面,往樹上爬到一定高度,天亮前會蛻去咖啡色的殼,變成黑色的知了。它們的營養價值很高,含有豐富的蛋白質,聽說在日本買的特貴。貝貝和我總是屁顛兒屁顛兒的跟在哥哥和其他大孩子的後面,拿著手電筒,鑽在白樺樹林裡,一棵樹一棵樹的找。收獲可是很大呢,裝日光燈的盒子能裝滿滿一盒子!到家後阮阿姨用臉盆把它們泡在鹽水裡,第二天早上用油一炸,別提多香了!

為了豐富部隊生活,每二周都有露天電影。那時候大家都拿著一模一樣的軍用小馬扎,集合在露天電影院的廣場上。孩子們此時是最瘋的,滿場的追著鬧著,我和貝貝則最愛跑去熒幕的背面看反的。看的是什麼我都記不得了,因為每次電影結束的時候總是聽到爸爸說:醒醒了,回家好好睡。結果也總是趴在爸爸的背上一路睡回去。

有一天,爸爸扛著氣槍說要帶我和哥哥還有貝貝去蓮花山打獵。自從來到著我還沒出過大院的門呢,太高興了,穿上了我最喜歡的花裙子。原來蓮花山下還有一條小河,河水清冽,唱著歡快的歌奔向遠方。山腳下是大片大片的草地,有幾個孩子在放羊,自由自在。

往山裡走,看見很多人在采石,蓮花山是座石頭山,大院裡的房子差不多都是用石頭砌的。山裡的石頭上有很多大坑,常年的雨水積攢下來就變成了潭,一個個綠的像翡翠。山裡樹多,我們隱蔽在一塊大石頭背後,悄悄的等待哪個小可憐。輕輕的靠在大石頭上,貝貝不停的把身邊的野花采來插在我的頭發上。聽著耳邊松濤陣陣,呼吸著如薄荷般的淺綠空氣,那時候感覺自己就是這山上的一棵樹,一株草,一朵花。沒一會一只灰灰的野兔出現了,爸爸輕輕的把子彈上堂,又快又准的射中目標,一片歡呼!為了再展示一下自己的槍法,爸爸還打下了幾只麻雀,我哥那個笨蛋,平時老背著假槍,有模有樣的瞄准射擊,爸爸把氣槍給他,哈哈,連鳥毛也沒打下來。

知道了大院外這麼精彩,我和貝貝就總想著出去。從正門大搖大擺的是不可能的,有站崗的士兵,於是我們決定翻牆頭,先找到一個靠著圍牆的垃圾箱,然後一點點翻過去,最後我是踩著貝貝的肩膀跳到地上。

眼前是一片起伏的山丘,貝貝這個小胖子順著地勢滾了下去,像個刺蝟,頭上粘滿了青草。山丘的高處還有幾個碉堡,順著射擊孔爬到頂上,兩個孩子放肆的大叫,想讓大山都知道此時感覺多麼酣暢。

整個下午,我們游蕩在藍天下,田埂間,麥田搖曳,周圍充滿了泥土的芬芳。來到一片菜地,地裡長著矮矮的綠色植物,葉子圓圓的,很可愛。貝貝動手拔了一棵,竟然是花生!還沒有成熟,白白的,小小的,剝了一個,甜甜的!

正當我們你一個我一個吃的歡的時候,突然背後傳來一聲:不許動!轉身一看,幾個黑黑的孩子,比我們高一個頭,還帶著兩只羊

‘誰讓你們拔俺家地裡的花生的’

‘我,我,我們不知道這是你家的’

‘你們這些城裡的孩子就知道吃,俺們多辛苦才種出來的,知道不?你們要陪’

‘我,我們沒有錢呀’

‘那就別想走’!

看著他們虎視眈眈的樣子,連小羊仿佛都目露凶光,我怕極了,‘哇’的一屁股坐田裡放聲大哭起來。

見我一哭,幾個黑孩子頓時沒了方向,貝貝也不停的給我擦眼淚,估計當時絕對是嚎啕大哭,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的,我心裡想:完了,肯定再也見不到爸爸媽媽和哥哥了。有個孩子突然跑開了,不一會懷裡揣著一堆東西跑來了

‘別哭了,別哭了,俺們讓你們走,嘗嘗這個,可甜了’

一邊說一邊拿起一個在自己的衣服上蹭了蹭,塞在我手裡。哭的一塌糊塗,一邊抽抽著,一邊看看,青青的,圓圓的,哭的嘴巴也干了,忍不住放進嘴裡,脆脆的,真甜!後來才知道是新鮮的大棗!慢慢的抬起頭看著他們,嘴角一點點的咧開了。

看到我笑了,他們也笑了。後來也忘了說了些什麼,就這麼回家了,一路上我和貝貝都啃著香甜的大棗。

這件事情到現在都是我和貝貝的秘密。

我們也不敢再出去了。沒事看看小人書,玩玩過家家,在大院裡的小山坡采野花,在小河溝裡抓小蝌蚪,把飛行員訓練的器械當秋千用。貝貝還常帶著我坐在機場邊看戰鬥機起降,告訴我他長大了也要開戰鬥機。那時的夏天也沒現在這麼熱,太陽高高的掛在天上,記憶裡吹在臉上的風是涼涼的。雨後的清晨,阮阿姨常帶著我和貝貝去機場邊的草坪上采蘑菇,抓螞蚱。先采一根長長的狗尾巴草,然後把抓到的螞蚱一個個的串起來,不一會也能串好幾串,這個一樣能炸著吃,噴香!

記得北方的秋天來的很早,8月麥子漸漸的變黃了。我在蓮花山腳下也生活了一個多月了,也不太粘著哥哥了,因為有貝貝這個小胖子。

記得有一次爸爸突然要我去附近的學校參加排練,大家集體拿著花環走在規定的線上,從高處看是各種各樣的造型。排練了一周後,就要去機場展示了,爸爸說我們是為了歡迎從老山前線回來的英雄們,他們有一部分將降落在這個機場。當時我不懂什麼是老山前線,什麼是打仗,只知道爸爸說看見他們要笑,要說叔叔好。

站在我自己的位置上,用力的搖晃著手裡的花環,眯著眼睛迎著陽光看著盤旋在空中的大肚子飛機,想像著從上面看下來會是什麼樣子呢?飛機停穩了,艙門打開了,我被爸爸叫出去給第一個出來的叔叔套上花環,他輕輕的摸了摸我的臉蛋,眼裡卻含著淚花,我給了他一個燦爛的笑。然後他們和飛機上下來的戰友一一握手,我看見每一次都是那麼那麼用力的握手,長大了我才明白那力量代表的是怎樣沉重的情感。

好像是要找爸爸,去了休息室。現在我還能回想起來當時的休息室裡彌漫的是怎麼樣的氣氛,幾乎看不到一個沒有負傷的戰士,他們就那樣坐著,沒有什麼交談,是還不能從那戰火彌漫的陣地中解脫嗎?他們看我的眼神盡管充滿了關愛,不知道為什麼就感到從未有的恐懼,害怕那眼神。只想趕緊逃到屋外的陽光下。

就這樣,哥哥要開學了,我也要離開這裡了。在這裡自由生長了2個月,身上粘滿了鄉間的氣息。走的那天,還是被說成大哭包,還是來時的那輛吉普,還是來時的那條路,貝貝越來越小直到看不見了,我還在看。。。。。。

這段經歷是生活在城市裡的孩子很難體會的吧,也許。在我感到壓抑憋悶的時候,就會把這段回憶翻出來溫習一遍,閉上眼睛就能聞到那股薄荷的氣息。初中畢業的時候,帶上4個最好的伙伴又回去了那裡,貝貝家已搬回了濟南軍區,除了一切都感覺小了一圈以外,那裡沒有一點改變。和最貼心的朋友一起分享自己珍貴的記憶是如此的愉快。

20年過去了,這當中和貝貝沒見過一次面,李叔叔阮阿姨到是長來我家。貝貝即將去加拿大,走前的最後一站來到我的城市,他說他唯一的願望就是想看看我現在長成什麼樣了。機場裡,一眼就認出了對方,這個小胖子竟然變帥哥了,開著車來到濱江大道,外灘夜色一如往常般妖嬈,我們卻津津有味的回憶著那個山腳下的故事,他和我一樣珍惜著那個夏天。片刻的沉默,貝貝忽然轉頭問我:

‘還記得小時侯我說的一句話嗎’

‘記得’

‘還會實現嗎’

‘也許不會了’

‘等我回來我們再回蓮花山’

‘一言為定’

海晶靈

200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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