鳥人旅行記

作者: sakama

導讀一早就被鳥叫吵醒。起床走到院子裡,只見天上成群成群的鸚鵡在飛來飛去,景像頗為壯觀。 昨天一口氣開了830多公裡,傍晚在elliott唯一的一家汽車旅館住宿。從這裡到達爾文只有300多公裡,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了。但我今天的計劃是先從pine creek繞道去卡卡杜國家公園,在那裡逛它個三天。 喝完咖啡便開車上路。elliott似乎是一條地理分界線,從這裡開始,路邊不再是半荒� ...

一早就被鳥叫吵醒。起床走到院子裡,只見天上成群成群的鸚鵡在飛來飛去,景像頗為壯觀。

昨天一口氣開了830多公裡,傍晚在elliott唯一的一家汽車旅館住宿。從這裡到達爾文只有300多公裡,離勝利只有一步之遙了。但我今天的計劃是先從pine creek繞道去卡卡杜國家公園,在那裡逛它個三天。

喝完咖啡便開車上路。elliott似乎是一條地理分界線,從這裡開始,路邊不再是半荒漠地貌,而代之以越來越茂盛的叢林。空氣清澈如水,一如我的心情。但今天沿路動物的屍體也特別多,不僅有袋鼠,野狗,甚至還有一頭小水牛。屍體看上去都還很新鮮,好像是今天早上才剛被汽車撞死的。有許多巨大的鷲鷹和烏鴉在爭食這些屍體,當摩托車經過時它們一轟而散,同時還大聲聒噪著,以示不滿。

北領地境內的斯圖爾特公路上車輛稀少,往往開兩三個小時都不見人煙。因此我在開車時常常容易陷入遐想,就像在白日做夢一樣,今天也不例外。我正在胡思亂想間,忽然一群鳥直直地朝我飛來,其中一只撞在我的左腿上。我急忙看反光鏡,但在路面上沒有看到它的屍體,我松了一口氣。過了沒多久,又聽到“蓬”的一聲,一只鳥撞上了我車把上的gps支架,然後又不見了。這次我看清了,這是一只鴿子大小的鳥,胸口是緋色的,但翅膀和尾翼都是黑色的。我還沒有定下神來,忽然肚子上又被重重地撞了一下,低頭一看,一只灰白色的小鳥從我身上翻滾下來,恰好掉在了我的兩腿中間,蜷縮在那裡一動不動。我大為驚奇,這樣邪門的事情我只在希區科克的電影裡看到過。我不知道躲在我褲襠裡的那只鳥是否還活著,盡管當時我的時速是120公裡,但我希望我的衣服能減輕撞擊的力量。我將車慢慢地靠邊停下來,然後小心翼翼地捧起小鳥,它已經死了。

重新上路,心情已經大不如之前。自5月1日從墨爾本出發以來,我每天都能看到許多動物被車撞死,小到袋鼬,大到野駱駝。以我估計,澳大利亞每年被人類用這種方法殺死的動物何止成千上萬。我認為其中有相當大的一部分是被故意撞死的,因為在這些屍體周圍看不見剎車印。人類活動造成了動物的不安全環境,同時人類為了自己的安全寧願犧牲動物的安全,澳大利亞的這種現像令我一路上深感困擾,但如今我也變成了殺手,這真讓我無言以對。

大約9點多,我看到前面公路上有車的影子,接近後,看清那是兩輛卡車在前面和我同方向行駛,其中後面那輛是一輛公路列車。兩車的時速大約在110公裡左右。於是我就降低速度跟在它們後面。澳大利亞內陸的公路列車是這個國家的獨特景觀,它由一個巨大馬力的車頭拖著三到四節油罐或集裝箱掛車組成,長度可以達到50余米。當它以100多公裡的時速迎面駛來時,我的摩托車就會像小舢板經過萬噸巨輪時一樣,在它席卷而來的猛烈氣流中顛簸。而當我跟在它後面時,它的長長的紊流也同樣會強烈地擾動我的車身,使我不得不努力控制著把手,和那些看不見的氣浪抗爭,因此通常我都會設法盡快超越這些巨無霸。

跟了大約5分鐘後,前面出現了直道,對面沒有來車,又過了一會兒,前方的公路列車看上去行駛正常,於是我就打開右跳燈開始加速,當我的車速提高到120多公裡時,我的車已經超到了公路列車的三分之一,正在這時,情況突然發生變化,公路列車開始超前面那輛卡車了。它沒有打開右跳燈,但車頭卻忽然向右,轉到了我的超車道上,接著它的掛車也隨之向右甩來,使我的車道迅速變窄,我急忙剎車,但公路列車的掛車太長,我眼看著巨大的車身如同一堵牆倒下來一樣向我壓來,電光石火之間,我向右一拐,將車駛下了公路。路邊是灌木和草叢,我的車把一陣劇烈搖晃,緊接著人車一起向前飛去。我只記得我在草地上不停地翻滾,摩托車則在天上不停翻滾,我就像在看我自己的電影一樣,一段好長好長的慢鏡頭。

一切平息後,周圍一片寂靜,鳥也不叫了,空氣好像也凝固了。奇怪的是,我的心情也出奇地平靜。我爬在地上,首先想到的是脖子,還不錯,脖子能轉。接著慢慢站起來,好像其它部分也還可以,我走到公路上,那輛公路列車和卡車早就無影無蹤了。我忽然覺得天很熱,想脫外套,但伸手去拉拉鏈時才發現,左手一點力氣都沒有,我想去抬摩托車,但就像蚍蜉撼樹一樣,紋絲不動,我只好找了一個地方坐下來,同時腦子裡像看電視錄像一樣,不停地回放剛才的經過,這時候,我的左腳和左胸像針扎的一樣開始疼起來了。許久,我聽到有車的聲音,接著,一輛房車開過來,我有氣無力地舉起右手,車立即停下來,一對老夫妻向我急切地跑來。

在澳大利亞內陸旅行,有一點絕對可以確定。當你遇到困難時,一定會有人來幫助你。那個老頭問我人怎麼樣?我說沒問題,他問我需要什麼幫助?我說我的摩托車正在漏機油,你能否幫我把它扶起來?他立即上前將摩托車抬起來推到公路上,然後和我一起檢查車況。哇噻,真是慘不忍睹,半個小時以前這車還是我的愛座,現在能掉的都掉了,能碎的都碎了。我當初在網上訂車時,租車公司向我推薦yamaha xt660r或者suzuki dl650 vstrom,但我堅持要更昂貴的bmw650gs,搞的那個租車公司不得不從外地海運了一輛車到墨爾本,現在讓我怎麼還給他們?我伸手啟動,恩?,居然打著了,再試著掛擋,也掛的上。好兆頭。

這時候又來了兩三輛車,大家紛紛下車過來詢問事故經過。這我在翻車後就想好了,我告訴他們說,我是被一只鳥撞在臉上失去控制翻車的。大家聽了莫不驚詫,有幾位女士還要到草叢裡去找那只十惡不赦的鳥。還有人要幫我叫救護車,我連聲感謝,但堅持說我沒問題,車也能開,這地方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連手機信號都沒有,我會開到前面的小鎮再說。那最早幫我的老頭表示贊同,並說讓我開的慢點,他會跟在我後面以防萬一。我趕緊裝出一副沒事的樣子,忍痛爬上那輛破破爛爛的車子,歪歪扭扭地開走了。

我早已想過,如果我如實說是超車翻的車,那就會惹來一大堆麻煩,首先,如果我到警察局報告,那輛公路列車的司機就會有交通肇事的嫌疑,我將不得不接受警察沒完沒了的詢問並協助調查,更不用說還可能會出庭陳述,這樣我接下來的旅行都會因此耽擱下來;其次,這次事故的整個過程沒有任何目擊證人,即使警察找到這個司機,只要他賴帳,我就沒辦法證明他的責任。我現在看來沒有大礙,車和人都有保險,因此,最好的辦法是讓這個事故趕快結束,讓我能夠繼續完成我的旅行。

我的車到處都在叮叮咣咣地響,兩個把手都扭了,變成一前一後,一高一低,但不影響駕駛,反光鏡斷了,方向燈掉了,幾個儀表都不再工作了,但發動機的聲音似乎還算正常。腳剎和手剎都有反應。於是我慢慢地加速,車子越來越快。我的左腕、左腳踝和左肋都在劇烈地疼痛,但與此同時,我的信心也在逐漸增加,十分鐘後,我就將後面跟著保駕的車子給甩掉了。中午時分,一口氣行駛了兩百多公裡後,我到達了北領地小鎮凱瑟琳,並直接去了當地醫院。

凱瑟琳醫院是一家公立醫院,不大,但很干淨,急診室裡看病的人不多,主要都是一些土著人。掛號台的值班護士是一個女孩子,一看見我就甜甜地笑,讓我覺得像大暑天吃冰激凌似的舒坦。她讓我填了一大堆表,然後問我看什麼?我說我覺得自己手、腳和肋骨都斷了,想拍x光檢查一下。她問我怎麼會造成的,我說開摩托車的時候被鳥撞翻了,她睜大兩只美麗的眼睛驚叫道,“哇,好酷啊!”我苦笑不得,同時在心裡對那只無辜的鳥深感歉疚。我在候診室一直從中午等到下午,期間不斷有不同的護士來給我做不同的檢查,但最後都問我相同的問題:“你真的是被一只鳥撞傷的嗎?”我不得不慚愧地一再點頭,說:“是啊,真的很不幸”。終於,將近三點,一位嚴肅的女醫生將我召喚到她的房間,嚴肅地檢查了不到十分鐘,然後給了我兩片止疼片說:“你可以走了”。我問她能否給我拍x光,她嚴肅地說:“不需要”。她的掛號費是245澳元。

我全身疼痛,滿腔沮喪,一瘸一拐地走出急診室,到停車場掏出鑰匙發動摩托車,誰知沒有任何反應,電沒了,這真是雪上加霜。我不得不打電話給租車公司,讓那裡的人給我找凱瑟琳的修車行。不知折騰了多久,最後租車公司的經理告訴我,說,你還是在凱瑟琳找個旅館住下來吧,今天太晚了,修車的師傅不肯出來。我大怒,讓他把修車行的電話給我,然後直接打給他們,說我願意付錢讓他們過來加班幫我修,誰知接電話的人淡淡地回道,給錢也不干,明天早上九點他自會到凱瑟琳醫院的停車場和我見面。我只好找了一家旅館先住下,然後喝酒撫傷,直到深夜。

一夜輾轉難眠,第二天起來,整個身體像被一幫惡徒仔仔細細地暴打了一頓似的,無處不疼。最嚴重的問題是左手,好像連拳頭都握不起來,於是我猶豫,是不是到此結束算了?盡管還差300公裡就到終點了,但如果左手連離合器都沒辦法握緊,怎麼換檔開車呀?好歹我也已經開了5000多公裡了,算了吧。思來想去,最後決定還是先修車再說。

九點正,我終於見到了昨天和我打電話的那個牛人,那是一個挺精神的小伙子,上來後三下五除二,摩托車就可以啟動了。然後我跟在他的車後面,慢慢地將車開到了修車行。這個車行裡就師徒二人,他們檢查的很仔細,然後告訴我,沒問題,中午12點以前保證可以修好。我看著他們熟練地將我的車大卸八塊,便深信這家修車行確實足夠專業,於是就放心去逛鎮了。12點,果然,一輛煥然一新的摩托車又重新展現在我的面前。那師傅將鑰匙交給我,我啟動,加油門,雷鳴般的排氣聲頓時響徹小小的工棚,仿佛有一只獅子在傲然咆哮。我立刻和兩位點石成金的小鎮師徒雙手握別,然後翻身上車,向著北方疾駛而去。

四天後我進入了達爾文,五天後我回到了上海。七天後醫院的x光片顯示,我的左腳有兩處骨折、左腕骨裂,左胸第五根肋骨骨折,第四根肋骨扭曲,疑似骨折。

後記:

我自5月1日至5月23日騎摩托車由南至北縱穿澳大利亞,總裡程為6092公裡。在23天時間裡,我的實際行駛天數為17天,平均每天的行駛裡程約為358公裡。在這段時間裡,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一只快樂的鳥,在遼闊的澳洲上空飛翔。我飛過了著名的大洋路、巴羅薩谷、弗林德斯嶺、艾爾湖、艾爾斯岩、國王峽谷、麥克唐納山脈、阿納姆地。飛過了數不清的海岸、山谷、河流、湖泊、沙漠,森林。盡管傷筋動骨,但這次旅行是如此的奇妙,以致於此刻我的魂魄仍然還留在那片美麗的大地上四處翱翔,不願和我一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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