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來任風潮

作者: shenyingying

導讀2002年3月29日bbs.pku.edu.cn分類討論區之娛樂休閑之旅游版: 主題:五一放假,有人想去天台山麼? ——尋找同行者,探“仙山道源”—— 天台山是浙東的名勝,位於台州的最北邊,北臨寧波,南瞰括蒼、雁蕩,東對滔滔東海(在最高峰華頂上,真的能看見東海)。 從杭州或者上海坐車到新昌下,只要兩三個小時。新昌有大佛寺(央視《笑傲江湖》的拍攝地),穿岩十九峰, ...

2002年3月29日bbs.pku.edu.cn分類討論區之娛樂休閑之旅游版:

主題:五一放假,有人想去天台山麼?

——尋找同行者,探“仙山道源”——

天台山是浙東的名勝,位於台州的最北邊,北臨寧波,南瞰括蒼、雁蕩,東對滔滔東海(在最高峰華頂上,真的能看見東海)。

從杭州或者上海坐車到新昌下,只要兩三個小時。新昌有大佛寺(央視《笑傲江湖》的拍攝地),穿岩十九峰,據同學講很不錯。新昌、嵊州一帶是古剡中之所在,熟讀唐詩的同仁不會不知道,剡中、剡溪一帶流傳了多少美麗的詩篇和神話。比如說,劉晨、阮肇自剡溪入天台山采藥,遇見了兩個仙女JJ的故事。又比如說,像李白、孟浩然、徐霞客等等這些人,都走這條路進過天台山,一邊走一邊大寫文章。徐霞客還去過兩回,《徐霞客游記》開篇一章就是天台山,可見天台在他心中的地位。沿著剡中的唐詩古道進入天台山,想來很不錯的。

天台山被稱為仙山道源。國清寺雖然不大,卻是一個真正的寺院。它是佛教六宗之一的天台宗的發祥地,幾起幾落,歷經滄桑。同時天台山又是道教南宗的聖地,第幾幾洞天來著,司馬承禎、葛玄等人都在山裡修煉過,古時那些服石采藥的隱士都往那裡跑。桐柏山上的桐柏觀,想來也還在。還有不能不提的是有名的石梁飛瀑,徐霞客從那道天生石橋上走過。還有就是劉阮遇仙的桃源,惆悵溪。還有華頂山的國家森林公園,出產上佳的雲霧茶。還有紫凝瀑布、寒岩(寒山和尚的地方)、銅壺滴漏、赤城山的晚霞(坐看霞色曉,疑是赤城標——其實是赤城山上有著霞一樣的岩石),說不完。天台山很大,可以住在山腳下的天台縣城裡,慢慢的玩。調查過了,花費不大。

玩完兒了天台山,可以繼續向南走,到台州左近逛逛。如臨海的古城、溫嶺和仙居什麼的。台州的旅游宣傳一向不很熱鬧,但台州是個有味道的地方。方孝儒就不說了,戚繼光也不說了。嚴蕊、戴復古、齊周華什麼的也是說不完的。台州是浙江境內唯一沒有通鐵路的地級市,椒江港的海運很發達,依山面海,古韻悠然。

還有一條很關鍵:現在天台山不是很熱門,往那邊去的外地游客,往往奔雁蕩山去了。實際上所有去過的人都跟我講,雁蕩山、楠溪江和永嘉那些地方很無聊的。

來來,再引用唐詩一首。唐,李硚: 蓬閣桃源兩處分,人間海上不相聞,一朝琴裡悲黃鶴,何日山頭理白雲。

天台山不錯吧?有動心者,請和沉嬰聯系一下:)

QQ:37394136

…………………

2002年4月29日

T31,一夜的火車,疲憊不堪。

好在有同學阿鹹,家在杭州。跟著車先到了孩兒巷,杭州城還是一幅梳妝未醒慵懶模樣。街邊的早點攤子,飄浮著朦朧的白氣。小餛飩是半透明的,清湯裡面浮著碧綠的蔥花和烏黑的紫菜。坐了未久,驚訝的發現街對面一座欲倒不倒的老房子,竟然是陸游故居。

在北京的時候,一想起杭州就是莫名的喜歡。可惜,兩過錢塘都是半夢半醒。上一次秋天,在西湖邊的亭子裡睡午覺,直到天下小雨。今天雲裡霧裡,又奔了靈隱而去。

五一長假還沒到,靈隱已是人頭攢動。昨天才下過雨,飛來峰的岩洞浸透了幽深靈韻。正趕上寺裡面做法事,有人花了錢,請菩薩開關。那些和尚們披了長長的袈裟,在空靈回響的頌經聲中,衣袂飄舉。說是靈隱最靈,有人托我請一個護身符回去,——還要是開了光的。其實開沒開光,都是擺在玻璃櫃子裡賣,幾十元一個,也就是自家心裡有那麼一個願望了。

不知為什麼杭州熱得出奇,下午就沒了游玩的心思,在城裡逛逛。清河坊裡買了一個“喜蛋”,硬著頭皮吞下去。杭州東西看看真好,卻不能買了背上路。晚上約了一個沒見過的杭州女孩在武林廣場碰面,真是好奇的緊。天漸漸黑了,看她從暮色裡婷婷的過來。

寫日記的時候,我在阿鹹的臥房裡,披了濕淋淋的頭發。阿鹹照顧我,到此為止,明天就要獨自上路了,忽然感到有點難受。是怎麼想起來要走這一趟的?那天翻查兩年前的解剖課本,在頁角發現了自己模糊的筆跡:

“掛席東南望,青山水國遙。舳艫爭利涉,往來任風潮。今我何所適,天台訪石橋。坐看霞色曉,疑是赤城標。”

才想起,原來自己已經幻想了這麼久。這麼久,夢想著傳奇裡的天台山,夢想著長歌浩嘆的唐詩之路。是因為徐霞客游記,是因為李白杜甫,是因為佛宗道源,還是因為那個天台碧桃花的情幻故事?自己都想不清楚了。兩年前寫了一個長篇武俠,讓可愛的女主角做了天台山的主人。為了寫得逼真,從旅游網上下了好多好多資料,人還沒去,那山已經在心裡綠森森的了。故事寫完了,天台山卻熬成一個化不去的夢。

我就說有朝一日,一定要去那裡看看的。然則浙東太遠,一直沒有真的去,就那麼惦念著。

每個人都會有一個夢吧?惦念過來惦念過去,不如橫下一條心,去把它完成了。

只是現在,已經到了杭州,卻有點彷徨。一向乖乖的念書,從來沒有獨自出過遠門,怎麼一下子跑出來做了背包族?出來前想找一個伴兒,在bbs上廣發帖子,可是像我一樣對天台山瘋狂的人不好找。家裡人一個也不敢告訴,怕他們急得過不好五一。其實自己也怕,找不到旅館怎麼辦?丟了錢怎麼辦?搭錯車怎麼辦?吃壞了得菌痢怎麼辦?

玩兒得多了的人自是不覺得什麼,但在我,從未歷練過的,就是這樣前怕狼後怕虎。從北京出來前有個姐姐說,你要是半路沒了勇氣,就住在杭州玩玩好了。杭州是好,好得我快沒勇氣了,但我還得往下走。

4月30日

阿鹹在她家的窗台上望著我上路了。

汽車東站,十點的“浙江快客”到新昌。怕暈車,上車就吃藥睡了。醒來的時候,車窗外陰雨籠罩,滿目山川,平原港汊不知退到了哪裡。心中一跳,知道已經進入紹興南部的山區。新昌是一個不大的山區小縣城。與越劇之鄉的嵊州同屬紹興地區,相隔不遠。傳說中唐詩之路的起點,就在這一帶。溪流蜿蜒,青山隱隱,露出一角鄉間灰蒙蒙的磚房,與川東的故鄉相仿佛,只是永遠蒙著一層江南的柔和清婉。

被三輪車拉到了縣中心,原來滿街都是小旅館,住宿這麼容易。樓下是裁縫店,樓上是客房,老板花白頭發,戴著花鏡,不太會講普通話。問他去大佛寺坐哪一路車,老板說不遠不遠,走走就到了。

笑,也許是小鎮人走慣了路不覺得,反正我是走得望眼欲穿。大佛寺在縣城西頭,倚著南明山,外面是修成半弧形的城堡狀,繪上李亞鵬呆傻的笑容。新昌出名,一半是托了央視《笑傲江湖》的福,弄成了新昌大佛城。我不禁有點擔心起來。

剛進大佛城,不過是些林蔭道啊草坪啊,還有一些水泥亭子。安靜的下午,游人少極,連個幫我照相的人都抓不到。走了一半,終於看見了露天大佛,笑彌勒笑傲晴山,於是——合影。山壁上有羅漢洞,彩塑羅漢工藝平平,匾額倒是金庸題的。再往裡走,山腰裡有清代的城隍廟。是從城關裡面原樣移來,石人石馬,荒草過膝,房檐上的瓦松掛幾枝黃花。大佛寺就在那邊山裡了,漸漸覺得有些意味了。

所有的寺廟都一樣,大佛寺卻讓我小小的驚喜一番。這才領悟到,好的東西總是藏在最深處。有了大佛寺,新昌此行便不虛。甫進山門,沒看見殿宇,先是一片浩大的碧水,對面山坡裸出一大片岩石,大大的刻著“放生池——南無阿彌陀佛”。杭州的靈隱寺、溪口的雪竇寺等等都有放生池,但沒一個做成這樣氣派,儼然天生一個山中湖。繞過湖水,兩棵古香樟樹下迤邐而上,穿過天王殿,後面卻是長長一條甬道,沿著牆腳繞過。

山石上有米芾的遺墨,“面壁”。環山而上,是一個平台,對面依山而建一間彌勒殿,下到殿裡,仰頭一看,就是有名的“江南第一大佛”。原以為既有此名,必然聲勢囂張。這一尊彌勒藏在深樹殿宇之後,不顯山不露水,省人幽思。據說殿前那片空地,就是《笑傲》裡少林寺三場比武的場景,地方很局促,不知怎麼拍的。不過很好的是,在寺裡面一點也看不見電視劇的痕跡,大佛寺依然是大佛寺。

再繞了一段,就是大雄寶殿,殿前石碑古井。後面還有旅店。依約看見了幾個和尚,不像靈隱僧那樣飄逸。短衣芒鞋,閑閑的坐著。大約因為是下午,游人不多。曲徑通幽的大佛寺益發顯得寧謐。傍晚時候出來,坐在放生池中心,看兩邊湖水映著山樹,聽得見對面地藏殿前老僧掃地的聲音。暮色沉沉,真的只有一個“空”字了。

回到山門前,細看看,依然不見古寺藏在那裡。叢林中古塔三座,落葉一地。

那個掃地老僧不期回來,看只我一個游客還沒走,便過來問問。說起杭州到北京,火車要多長時間呢?

回到縣城,小店裡要了一碗炒年糕。最喜歡江南風味的年糕,北京吃不到,這一回出來,要美美的吃個夠。

5月1日

任務艱巨,今天要去找唐詩之路的遺跡。

買了一張新昌行政區圖。沿著104國道,有桃源仙境,有劉阮遇仙的地方,有司馬承禎離開天台時半路下馬的司馬悔橋,要怎樣去找呢?拿著地圖問車站的大媽,叫我坐去儒嶴鎮的過路車,在一個叫嶴裡頭的地方下。

還是清朗的早晨,夜裡下過雨,山色青而濕潤。是我在嶴裡頭下了車,卻發現是個荒涼的小站,連路牌都沒有一個,唯見周遭一圈大山。總算在一個加油站裡找到個值班的工人,他不知道附近有什麼桃源,叫我攔車往回,到長詔村的水庫管理局去問問。

沃洲湖水庫,應該是新昌縣新開發的旅游點。山腳下是水庫的廠區,廠門口可以等從村裡到外面的班車。步行沿著山道迤邐而上,一路山花不負儂。認得出的只有淡紅與粉白的杜鵑,一枝枝掛著沉甸甸的雨水。盤山幾回,看見山頂一汪清徹冷徹的湖水了,襯著雨後漫天的濕潤。湖邊橫了幾只小船,等著人租去游湖。我問了問租船的阿姨,還是不知道所謂桃源是什麼。

難道是畫地圖的人胡編亂造?

下了山,真有點茫然。今天是五一,來水庫的游人亦很少,多是周圍的居民,拖家帶口的過來劃船釣魚的。

捧著地圖就有一個主意進了腦子,劉阮是沿著溪流找到桃源的。地圖上看,桃源的那條河正是從水庫流下來,現今在我腳下。算一算,也就二十來裡的山路。

這時正午,下起了小雨。我撐傘沿溪而上。

山漸漸深了。

忽然,小溪斷在了一片竹林裡。繞過一座橋,看見前面岩石崔嵬。這時,兩只大狼狗從竹林旁一個院落裡衝出來狂吠,接著就出來幾個人喝住了狗。

我便趁勢問問路。

“那邊全是原始森林,村子都沒有了。我們也不進去的。”主人們詫異。

心虛了,徒步穿林,連基本裝備都沒有。

“那我要到斑竹山去,怎麼走呢?”找不到桃源,總要找到斑竹山的司馬悔橋,看看司馬承禎為天台山而徘徊過的地方。

一個大叔一下子就猜出我是為了幾句唐詩而來。“夢游天姥吟留別,李白到我們這裡來過的呀。”

建議我往儒嶴鎮去,大叔蹲在地上畫起了地圖。儒嶴鎮的東邊是天姥山,天姥山之西,對著斑竹山。謝過主人,我順溪而去。辭別沃洲湖,在原來的岔道口上了車。

雨一點點濕了車窗。104國道環山越嶺,車窗外我遭遇了這一路以來最壯麗的風景。這樣森然的山區,幾乎讓我以為又到了漢北入川的大巴山呢。群山相迎,萬壑風濤。蒙蒙的春雨裡面,看的不真切,只覺得萬古的寧謐和森嚴,全都凝結在那裡。山腳有小小的人家,茅屋破舊,一點兩點。

那就是令司馬承禎逡巡的地方。皇帝的詔書肯請也敵不過的地方。他去了又立刻回來了,什麼終南捷徑,徒惹齒冷耳。

不知不覺過了半個多小時,儒嶴鎮到了。

斑竹山呢?

買票的姑娘瞪大了眼睛:“剛才過的不就是斑竹山麼?”

真的?原來那些深邃的山巒,破舊的村莊就是?

我又錯過了。怎麼辦?再倒回去?

儒嶴鎮的岔路口,往前就是今天的目的地天台縣城了。有一對中年夫婦坐在花壇邊上等過路車。過去搭了幾句訕,才知道事情的嚴峻性。原來他們倆等了已有三個小時。

“難道沒有到天台的車?”

“本來就不多,今天又是五一。”

浙江的交通管理很嚴格,滿員了就當真不讓再上客。

這一下,我還真不敢走了。坐下來一起等。來了一輛天台的客車,停都不肯停一下。

中年夫婦是北方口音,一打聽,原來是河南過來做生意的。我暗笑,不知河南人和浙江人,誰精得過誰。問我來歷,我便說是杭州的。從今天出門起我就宣布自己來自杭州,以顯得不那麼人生地不熟。

等了很久。

終於一輛小卡車停在了我們面前。司機說,帶我們去天台縣城。

救世主啊!

然而只有兩個位子。

大嬸很是為難的樣子:“帶三個吧?一個杭州的小姑娘,不要把她一個人扔在這裡。”

可是車廂裡的確坐不下了。我說你們走先好了。因為其實一會兒有到天台的客車過來,看我一個人,還是容易捎上。但這時大叔已經爬到了後面的敞篷車鬥裡。

忽然就有些愧疚,我為什麼要說自己是杭州的呢?

別了河南夫婦,被一輛摩托拉到了天台縣城,汽車站對面,一片破敗的老房子。本來頗不願住進那家小旅店,老板一定要我“上去看看”。兩層小樓,大大小小的盆花從樓梯一直鋪到露天平台,俯瞰破舊的老城區。於是我就被收買了。

扔下大背包,進城逛一逛。好像有點失望,天台不如新昌的整潔和寧謐。搞旅游節,大興土木,城裡熙熙攘攘,風卷塵沙。難道這就是嚴蕊的家鄉不成?晃晃悠悠,從縣城這頭逛到了那頭,問問枇杷和茶葉的價錢。天台人講話,果然字句鏗鏘,和紹興寧波都不一樣。

還早,找了一間網吧翻翻帖子,撞見了兩個百年不見的朋友。我說,我在天台山那——

5月2日

這可奇了,到了今天,就該去國清、石梁和華頂山,那些故事裡小說裡游記裡最最精彩、最最夢縈魂牽的地方。起了個大早,反而一點點激動都沒有。在城裡找到7路公交車,一路開往國清寺。遠遠望見山麓一片赭色,那就是天台山的南大門——赤城霞起以建標。

許是因為開發已久,國清寺不如我想像中那樣清幽,松柏擎天的林蔭道上時時有車輛揚塵而過。九點鐘的時候寺裡擠滿前來進香的人,小而破舊的香燭店裡只有兩個知客僧在應付,忙得團團轉。

但國清的確是一所真正的寺廟。靈隱富麗堂皇,大佛寺散淡幽靜,國清寺很大,還在修整之中,處處是肅穆的佛學氣氛。國清寺文物陳列館,是半本天台山的地方志,博大精深,頗有可觀。今天正好有一個外來的高僧講座,趴在窗欞上聽了一回。

有趣的是那些廂房、偏殿,什麼醫務室、客房一應俱全。干淨的後院裡有人在洗衣、挑土。趴在窗戶上往裡瞧瞧,裡面卻是和尚們的食堂。碗和帽子扣成整整齊齊一排,倒像是軍訓一樣。寺裡僧人不少,卻不像別處的和尚一味的招呼游客。他們自顧自的走來走去,都沒有披袈裟,芒鞋短衣燈籠褲,沒有靈隱寺僧那種衣袂飄飄的模樣。

繞來繞去,差點迷了路。驀然回首,忽然看見回廊拐角處,一個大大的“鵝”字。小時候聽過王羲之寫字的故事,不料是在這裡。看看介紹,原來王羲之曾經在華頂峰靈墟山裡面向白雲先生學書法,留下半個字的真跡,埋在華頂寺,被後世的天台山人曹掄發現。現存鵝字右半邊是王羲之的,左半邊是曹掄選補寫的,渾然一體,無法分辨。只是曹掄為了補王羲之這半個字,足足練習了七年,這份虔誠也就難得了。

看過隋梅,轉出門來,九點半,游人越來越多,寺裡嘈雜起來。賣香燭、數珠、木魚的小販們占滿了大道兩旁。

一行到此水西流的石碑在寺門外面,本是來自來自北山泊北澗濁流與來自靈芝峰的西澗的清流,彙合於豐干橋下,一黃一綠,激流回漾,是為“雙澗回瀾”。可惜今天水流太小,直不見佳處。遠遠看見隋塔,塔頂殘了一半,炫耀著古老滄桑。

從國清寺出來,搭上公交車去大名鼎鼎的石梁。

下車時下起了大雨,石梁的游客很多,慢慢的從山道上蹭進去。雨後的石梁瀑布水流分外湍急。從上方廣寺,到下游的仙筏橋,把銀河倒瀉一般的水流,一段一段的拍下來。周遭竹影扶疏,芭蕉抱綠,不時閃出一樹清麗的杜鵑或繡球花。上方廣寺就在石梁橋旁,依山而建,台閣樓梯小巧精致。寺裡有佛殿和僧寮,一張竹床上晾著烏黑的筍干。從一段倚著山牆而建的樓梯下去,就到了瀑布石梁的橋頭。

可是,鎖了鐵鏈子。不能上去。

我伏在欄杆上看那石梁,果然“梁如臥,中凸端垂,苔蘚滿綴,斑似龍紋”,一旁懸著飛瀑,底下是深潭。石梁長有六七米,上面寬不盈尺,露水蒼苔,要是真的走過去……徐霞客果然了不得。石梁背面布滿摩崖石刻,歷朝歷代,不曉得怎麼弄上去的。

下游岸上立著徐霞客,跑去跟他合影留念。也算是彌補不能親自走過石橋的遺憾了。

從石梁到華頂還有半個小時的車程。盤山公路在雲中穿梭,車窗外面就是森森的山谷,滿滿的盛著雨霧。車停在了華頂國家森林公園門口。有人賣雲霧茶,還有一種叫做筍茄的干菜。

不到華頂,還未找到天台的神髓。“春觀雲海,夏賞山花,秋看日出,冬覽雪景”。此刻卻是春末夏初,滿山的雲錦杜鵑花在雲霧中若隱若現。森林公園裡頗有一些稀奇的古木,沿著石級慢慢上山,道旁是高大的雲錦杜鵑。尋常杜鵑不過盆栽,這裡的杜鵑花吸收了高山寒氣和雨水,蔚然成林。其實花期已經快過了,粉色的花飽含了雨水,一枝枝低垂。歸雲洞前一片綠畦,稱葛仙茶圃。相傳東漢時葛玄的遺跡。天台山盛產雲霧茶,大約喝著仙山上的茶水,也有些吸風飲露的意思。歸雲洞懸在半壁,不容易爬上去。幾個遠來的尼姑很虔誠的攀上去,合十拜了,跟我們說這是智者大師當年坐禪的地方。手腳並用上去了,看見只是一個很窄的石縫,勘勘夠一個人坐下。就在這裡,對著雲起雲落,然後了悟茫茫大千的玄秘麼?

此處已經很高了。華頂是天台山主峰,海撥1110米。據稱在歸雲洞前眺望,能看到八大山峰,層層圍裹,形同蓮花,“華”即“花”,故稱華頂。正是雨過天晴,雲濤翻滾,來來往往。一忽兒茫茫滔滔,若滄海無涯,白浪翻天;一忽兒雲收霧散,山色如洗,遠處的樹木都歷歷眼前。這便是所謂“華頂歸雲”。

從歸雲洞再往山頂,樹木人影都浸在了雲裡。繞到東邊一處空地,看見雲海遼闊,忍不住又拍了幾張。只是眺望東海的打算,看來要落空。對面的拜經台,原是觀東海日出的好地方,卻是要等到秋高氣爽時節。轉過來,叢林中忽然露出一角水泥亭子。原來還供著王羲之的“鵝”字。真跡早已遷入國清寺,這是一個拓本。

可惜,拜經台那座山峰成了軍事禁地。智者大師露天參禪的地方,太白讀書堂,都成了可望不可及。因為放著假,一些軍人穿了便裝,帶著探視的妻子還是女友,來這邊山上玩兒,也去看那王羲之的字跡。明明人間柴米夫婦,偏是要在這遠離塵囂的地方,於是平添一抹逍遙。

過了一會兒,雲濤洶湧而至,咫尺的拜經台,卻又不見了。

下來半山,看見尚在維修中的華頂寺。不一會兒,晚鐘響了,穿著杏黃衫子的僧人們紛紛的從後面廂房裡跑出來,大雄寶殿裡列隊站好。幾番鐘鼓之後,唱起了經文。我看他們久久沒有下課的意思,忽然想起不如趁機溜到“游客止步”的後院去瞧瞧。

後廂房也是新修的,爬上樓,窺探那些房間。大概是會客室之類,紅地毯、紅木雕花桌幾,四壁懸著字畫,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果然是無人。那邊簡樸一點的房間,也許是和尚宿舍,只是都鎖了門。我看見有一間屋子門開了一條縫,輕輕的推開。

忽然門嘩的開了,出來一個年輕和尚:“請問你找誰?”

“啊?我不找誰。”我嚇了一跳。

和尚很有禮貌的說:“這裡不對游客開放。”

只好連聲對不起,趕快跑了。大雄寶殿裡頭,晚課居然還沒完。忽然壞壞的想,那個和尚為什麼一個人躲在屋裡啊?是不是有鬼。

回到天台縣城已是傍晚,仍舊炒年糕。天台的做法又與新昌不同,香菇、油菜、雞蛋,清淡宜人。晃悠晃悠,天黑了。回旅館的路上,忽然撞見了游行,秧歌鼓樂花車。老板早跟我說過,八號九號有天台山旅游文化節,是排練吧。免不了擠在人群看看熱鬧。第一輛花車上是個清秀的小姑娘,穿了身古裝,車身上“道是梨花不是,道是杏花不是,白白與紅紅,別是東風情味”。後一輛花車,是鵝字碑,小孩手裡捏了一管毛筆。

呵呵,了不得,真是美女當道。台州的歷史文化名人,未必只嚴蕊與王羲之。本地的有寒山子、司馬承禎、戴復古、方孝儒、王士性、齊周華、齊召南,遠一點駱賓王、戚繼光、徐霞客亦可拉過來。論風光景色,天台山也許拼不過雁蕩山、千島湖這些地方,但天台山深厚的文化背景,很少有名山比得過,否則怎會在五岳之外又有台岳之稱。台州的旅游宣傳,做的還是很不夠呢。

5月3日

徐霞客在他的游記裡,還提到過天台山的兩處名勝——瓊台和桃源,都是那種曲徑通幽的大峽谷。早上搭了到桐柏的公交車,穿過桐柏水電站風沙漫天的工地,簡直有點興味索然。百丈瓊台就是山間的一個大峽谷,兩邊壁立千仞,中間山澗轟鳴。入口處只是一間小小的木亭,坐了兩個人守門,門票居然只要三元。

此時不過早上七點多,晨霧還未從山谷中散去,如仙如幻。瓊台景點極多,有題字岩,金爐峰、仙人座、馬鞍石、柏樹嶺、呂祖劍、仙人腳跡、瓊台觀遺址,可惜只有入口處的地圖上草草標識,景區裡一個指路牌都沒有,哪兒是哪兒呢。

沒有,也好。不必牽強附會那些古老的傳說。只看看那些山巒,一處一處都像是龍樓鳳闕。李白炫耀著:碧玉連環八面山,山中亦有行人路。青衣約我游瓊台,琪木花芳九葉開。山中行路,唯聞澗水如春雷滾滾。時不時仰起頭,雲遮霧繞之中,峰巒皚皚,翠屏疊嶂。一段山路,一段棧道,幽草搖落,山花滴露。瘦骨伶仃的小橋架得高高的,兀然橫過。忽然前面溪邊一塊巨石,於是爬上去躺著,看看頭上白雲渺渺,如浪如潮,不知道王子喬的白鶴,是其中那一朵雲彩。

山谷的盡頭處,有一左一右兩個瀑布,分別注入水流衝刷出的潭中,喚作百丈潭、仙浴潭。百丈潭的水勢更盛,仙浴潭則略顯婉約,潭水蕩漾著一種奇異的粉綠色。巧的是兩處潭水都注入百丈坑的澗流,但卻被一座小山隔開,互不相通。非但不通,連繞過去的一條山道都找不到。只能從工人們開鑿的的一個隧道中穿過去,忽然百丈潭就在眼前了。據說仙浴潭上口大下口小,深不可測,問了幾個開山的民工,言語不甚了了,說出來的名字又不像仙浴潭。我倒糊塗了。

原路出來,進山的游人多了,不少人拿著相機三角架,瓊台倒是個拍風光照好地方。

出來瓊台,我要去找沒有開發的景點“桃源春曉”。詢問幾個租馬的農人,卻是言語不同。比劃了半天,終於指給我了一條路,從那裡翻山過去,大約八裡的山路到桃源村。

上午的陽光漸漸的明亮起來,山間的果樹、魚塘、板橋還有竹林,看起來恍然的,和我家鄉附近那些農村也很相像。在第一個村子裡我開始問路,村人很客氣,耐心聽我講普通話,幫我看地圖。再往前看見一座明代古墳,鄉賢的遺跡被保留在田頭樹下。古墳後面又是一個村子,一個大姐很仔細的告訴我,再翻過一個崗子就到桃源村了。

可是我沒有走慣山路的,終是找錯了道兒,竟然漸漸陷在草叢裡。這時遠遠的聽見有人叫喊。一個白發阿婆立在村口,使勁兒的衝我揮著拐杖,示意我快下山來。原先那個大姐忙忙的躋著拖鞋過來,一直把我領到山頂上,可以看見桃源村的地方。

稻田,魚塘,果樹林。桃源村,倒也沒有很多特別,看門的阿婆聽不懂普通話,叫了一個年輕人來。人家告訴我,仙谷就在村子後面了。

“桃源春曉”著名已久,但至今也沒有被開發出來,據說是快了。正午時分,沿著空蕩蕩的山道,只我一人迤邐而前。山谷愈行愈窄,兩側山如繡屏,腳下泠泠的溪流在長草白石間流淌,這就是惆悵溪嗎?

還是天台二仙的故事。很早聽過一個傳說,不是佛,也不是道。說是東漢時有劉晨和阮肇二人,由剡溪入天台山采藥,迷了路,正在飢餓之間,發現山溪裡漂下來鮮蕪菁葉和一杯胡麻飯,料想離人家不遠。沿溪而上,遇見了兩個絕美的仙子。仙子看見他們手裡的杯子,就像老朋友似的笑問道:“郎君來何晚耶?”劉阮二人遂與兩個仙子結為了夫婦。可是終是仙凡殊途,過了半年,終於因為想家,要離別而去。兩位仙子挽留不住,就在溪頭惆悵而泣別。他們回家時,人間已過了十世。

不知道故事有沒有結尾。有人說後來兩人重入天台山尋訪仙子,但再也找不到原來的地方。但也有人說兩人是返山後再未出來,一廂情願的,就這樣大團圓了。

不管國清有多少智者,華頂有多少大師,我始終覺得這才是天台山最動人的傳奇,並且毫不猶豫的把它帶進了自己的小說裡。

千裡相尋,驀然回首。憑誰問,何來晚耶?只是人間竟有那麼多的牽絆與違拗,放不下,拿不起,到頭來流水落花,何茫茫耳。

溪頭是一個小小的水電站,值班的人從門裡瞟了我一眼,沒有理會。樹下歇一回,獨自沿著溪流進去。澗水邊上,有一段沒一段的,是尚未開鑿好的山道。分開齊腰的蘆葦,不讓灌木劃破手背,

“雙女峰下,鳴玉澗邊。溯流而上,仙谷桃源。”

說是雙女峰上有雙石,如少女發髻。四處張望,卻看不出是哪一處山顛。半山的層林裡時而山泉一閃。偶然露出一角黑紅的岩石,不仔細看,還以為野居的人家。其實寂寂無人,只有鳥鳴啾啾,一聲又一聲,伴著山泉淙淙,不絕於耳。攀著溪流中露出的一塊塊大石頭,渡到對岸,又找到一段小道,繼續往前。

只是,桃源的仙人洞究竟在哪裡呢?

前面徹底沒有路了。一段湍急的瀑布從一塊巨岩上方衝下來,注入一灣清泠泠的潭水中。遠遠望去,澗水還從深山更深處而來。如何找得到傳說中的仙人洞呢?抑或根本就投錯了路?

正午的陽光,照入空谷。溯流而上,仙谷桃源。

原來我仍是無緣的人。

坐下來脫了鞋襪,冰涼的水流刺著腳心。想像此刻,這空山幽谷,野草閑花,都是為我而寂寞的。如此也就夠了。

在桃源村找了一家農戶,請他們用摩托車帶我回縣城。還是平生第一回飆車。天色尚早,於是去登赤城山。赤城山是天台山的南大門,名氣很大。外人未到天台,就能遠遠看見那一片片紅色的山岩,是為“赤城霞”。山上有好幾座濟公院,在善男信女們的慷慨布施下,弄得金壁輝煌。相傳濟公和尚是天台人,我那旅館的老板也提了好幾回,很引以為榮的。

爬到半山腰,一片紫色的山岩滴淌著點點冷露。下面倒有一個破舊的觀宇,題作“玉京觀”。這就是所謂道家“第六洞天”了。門口一張紅紙寫著“千年古洞”幾個字。

觀裡有兩個東北口音的道姑,一個五十多了,一個還是十來歲的小姑娘,都穿著黑紗道袍。老道姑指點游客們看牆上的字紙,無非是廣種福田什麼的。我問她門口那個廣告是什麼意思,老道姑便指引我去看神龕旁邊的一道小門。從門縫裡張望過去,有一個不足一平米的小小洞穴,堆滿了碎石塊和廢棄的礦泉水紙箱子。

原來這就是道書所稱“天下第六洞天,上清玉平之天”。女仙魏華存,就在這裡修道飛升的。

老道姑跟幾個上海來的年輕人說來說去,希望他們捐錢。天台山號稱“仙山道源”。道教的種種傳說和綺想,可以漫漫的數到四千年前,在歷歷的青峰白雲間纏繞。可是司馬承禎不在了,桐柏觀的遺跡也沒有了,走遍天台,只剩下一個可憐兮兮的觀宇。那三座塗抹的“天尊”像,神情呆滯,仿佛失去了記憶一樣。

上海的游客們捐了十塊錢,老道姑扭身出去不再搭理,扔下小道姑一人陪話。過了一會兒上海人走了,老道姑進來,也懶得理我這個單身客人,只是跟小道姑抱怨著,說如今的人好生小氣。聽著心煩,我也走了出去。所謂的金錢井,普普通通也看不見什麼。

總算到了山頂,梁妃塔正在修葺,無甚可觀,倒不如在高速公路上遠看。休息了一回就下了山。

累得要死,晚上洗澡忽然發現兩條胳膊都變紅了,脖子也火燒火燎的。因為下雨,對江南的陽光掉以輕心,偷懶不擦防曬霜。5555555555555555

PS:百丈瓊台附近還有南北雙闕、鐵仙潭、玉珠潭好幾處景點,傳說紛紜,景致各有千秋,而且沒有開發,人跡罕至,高山深潭的想想也很有玉珠潭趣。可惜時間體力有限。要是能在天台多住幾天,約上幾個同伴一道去探查一番,才是盡興。唉,究竟不是真正的俠女。

5月4日

昨天晚上累極了,翻翻日程,決定今天去臨海。

直到長途車離開天台縣,才忽然有一點點悵然。夢了這些年的天台山,就這樣結束了。是什麼感覺,自己也說不清。夢想一時落地為現實,還有些應接不暇。車窗外面青山連綿,籠罩在早晨茫茫的雨霧中,是天台山的余韻。同車一個老人問我是不是到臨海去念書的。原來臨海城古來就是台州的首府。現在的台州市府搬到了海港椒江,但臨海仍然是台州的文化中心,像有百年歷史的台州中學之類,——無怪他那樣想。

臨海車站,是浙江省新建長途車站的統一式樣,寬闊的候車廳,落地玻璃幕牆。旅游公交車繞著老城區轉了一圈,車裡的錄像放著有關戚繼光、駱賓王的名勝掌故。在攬勝門附近居民區裡找了一間旅館住下,就去登江南長城。

喜歡臨海,寧謐的小城在雨中沉思。從北固山走到巾山,繞過了臨海的半邊城。古城牆俯瞰著老城區,黑白的院落,小窗簾卷,露出一串紅薔薇花。城牆外對著渺渺的靈江,平沙漠漠,掩去了金戈鐵馬。從北固山到巾山,漫漫長牆,穿起城隍廟,普賢寺,廣文祠。方國珍留下的天壇肅穆如昔,空對一天凝滯的斷雲。望江門上回望,古老的甕城生了黃花野草,城門下過去一輛三輪平板車,拖著沉甸甸的枇杷和西瓜。

巾山不高,上山卻頗費了些時間,走走停停的。臨海是個充滿了文化記憶的小城。窄窄山道上,一路都是觀宇廟堂,有倉頡的香火,還在興修一個明朝忠臣的祠堂。守門老人允許我進入沒開放的祠堂看看,只是小小一間,四壁掛滿書字,正中一幅泛黃的絹畫是忠臣的小照。山頂上還有公園,操著台州話的當地人,拖家帶口的上山來玩兒,喝喝茶,打打牌。透過參天的樟樹,隱隱看得見有名的雙塔。其實巾山的塔有四座,山腳下龍興寺、天寧寺還各有一座古塔。龍興寺裡香煙繚繞,供著鑒真。原來這裡還是佛學東傳的緣起。

下山時,下起了小雨。街面上沒了什麼人,舉著雨傘沿著赤城路漫步,問一問白的黃的枇杷。街邊的書店裡人倒不少,都在安安靜靜的看書。小店的門口坐著悠閑的老人,阿姨們絮絮的聊著。臨海話也是不懂,比起天台話,卻似乎多了一些溫雅。赤城路上的小飯店,要了一碗麥蝦。下午店裡冷清,只我一個客人。中學放假了,店家的小男孩一邊磨磨蹭蹭的做作業,一邊看電視裡的笑傲江湖,令狐衝遇見向問天了。

可是臨海的雨讓我寂寞了。出來這幾天,並沒有半點覺出自己的孤單。回到空蕩蕩的旅館裡,洗了枇杷,一只只剝出粉黃的果肉來,心裡忽然好難過。難道因為如此幽謐恬淡的臨海,正是一個適宜於成為家園的地方?旅館的對面是住著人家的小樓,看得見廚房裡人影晃動。我放下了窗簾。

5月5日

昨晚在旅店裡還在猶豫,已到此地,不去名氣大大的雁蕩山就可惜了,何況返京的車票晚了一天。去吧去吧。今天一早就趕到車站,上了一輛去終點到溫州的汽車。

雁蕩山在溫州北部樂清縣境內,還遠遠不到溫州市。可是操著怪異的溫州話的車老板娘,一定要收比到溫州更貴的車錢,連幾個上海游客都沒能跟她講下價來。我看這架式,頓時打消了今晚去溫州市裡過夜的主意。

104國道翻山越嶺,路途遙遠。終於和一家三口的上海游客,被卸在了雁蕩鎮。我們四人跟一個面包車老板講了半天的價錢,以220元包了這車,玩一天,四個主要景點。

其實對雁蕩山沒有什麼興趣也沒有什麼期望,來看看就夠了。所以欣然接受這種懶人玩法。方洞、大龍湫、靈岩、靈峰,一處一處走馬觀花。雁蕩山旅游開發顯然遠遠好過天台山,因其如此,也就變成了一個大公園。去過雁蕩的人必然知道,那裡有很多很多奇特的山峰,每一個山峰都不能幸免的派了一個名字,編了一個故事。聽多了,不免覺得那點山川的靈氣都被導游的唾沫膠住了。

奇則奇矣,惜乎小家子氣。

在很多年以前,雁蕩尚不是如此有名,只有兩句詩:“雁蕩經行雲漠漠,龍湫晏坐雨濛濛。”那時的情形想來才是絕美的。於是我忽忽然想到了雁湖,那個深山裡的蘆葦蕩,古代的時候雁蕩山因他而得名。不在二靈一湫之間,也許雁湖尚有一番景致。但是既然和人包了車,不能說去哪裡就去哪裡。真不自在。

天色暗了,看見合掌峰漸漸的變成夫妻峰的樣子。好了好了,雁蕩山算是來過。

天晚時,靈峰附近的響嶺頭,各路車還有很多,到溫州的,到黃岩的。搭乘一輛小面包,回到台州南部的路橋鎮,車站附近找個旅館睡下,明天回杭州去吧。

5月6日

就這樣從南到北,又一次穿過了浙江省。浙江的公路交通很不錯,

驟然從青山水國間歸來,覺得連杭州也不那麼美麗了,怎麼灰塵這麼多呢?

到汽車南站轉到汽車北站,我的下一個目的地是南潯鎮。位於浙北,湖州境內,離太湖不遠。《藏羚羊手冊》上,浙江有三個江南古鎮——烏鎮、西塘和南潯。今年烏鎮和西塘很是熱門,廣告貼滿了杭州城,於是我選了南潯。傍晚的時候下起了雨,車廂裡悶熱無比。隔了霧水的車窗,看外面的運河、篷船與楊柳河堤。周圍坐著的,都是四鄉的農人,拿方言聊天。聽得半懂不懂。

到南潯已是黃昏,雨越下越大。對著《藏羚羊手冊》,卻找不到百間樓外面的大道在哪裡。總算抓住一個清清秀秀的小女孩,雨中領著我尋到了旅館。老板娘卻是一臉不滿:“現在的小孩子,一個人就跑出來,也不管家裡人著急。”

安頓下來,擎著傘獨自出去逛逛。天黑了,河上的一間間古雅的酒店,還亮著紅綠的彩燈,映在雨花朵朵的河面上,真有些“槳聲燈影裡的秦淮河”的模樣。往前卻到了新城區,其實和浙江的很多小城鎮一樣,有不少超市和小店,八九點鐘,依然明晃晃的開著門,只是因為雨,生意淡然的樣子。

往回走走,不覺就到了潯江橋頭,間或駛過一輛摩托。聽不清江水的聲音。轉身一看,那邊河上,百間樓沉沉,只有一彎拱橋在雨夜中朦朧。

回到旅館,發現牛仔褲被雨水濕透了。不覺苦笑,這一夜,一定是晾干不了啦。

5月7日

起了個大早,沿著絲業會館前的河道晃悠過去。好多人趕著上班上學,在路邊的早點小攤拎一點蒸餃什麼的。我也趁機解決了早飯。有人撐著船,在河面上撈著廢紙和爛菜葉。轉著轉著,到了一個菜場,門洞長廊下面,濕漉漉的魚蝦、青菜,新起鍋的炸糕散著油膩膩的香氣,滿耳聽不懂的叫賣討價聲。

南西街德張石銘故居,是南潯古建的菁華,又稱“懿德堂”,江南第一巨宅。門扇窗欞上的雕花樣式自不用說了。最有意思的是小姐樓上藍色的玻璃刻花窗戶,還有西洋樓的門廳,跳舞廳的花磚地面和柱子。看看那時的有錢人怎樣趕時髦。張石銘自己就是一個文化人,古董藏書字畫,在故居中處處可見風雅遺跡。只是那綠影森森的芭蕉廳,就頗得“寶鼎茶閑煙尚綠,幽窗棋罷指猶涼”的意境。

而鎮東大街的張靜江故居,又是另一番氣像。張靜江是孫中山的贊助者,後來又支持蔣介石,也有女兒跟當時的權貴聯姻。雖然早年癱瘓,張靜江一生沒有停止過對政治的關注。故居裡陳列了大量的文書影印本和歷史照片,撲面而來是泛黃了卻依然風雨蕭殺的歲月。一張照片上,看見蒼白文氣的張靜江,坐在竹椅裡眺望,那是在天台山絕頂的拜經台。

大廳最是厲害,張謇題的匾額,孫中山書的對聯:“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四十州。”畫中一樹梅花傲然。其實張靜江和張石銘是一家子兩兄弟,卻有著截然不同的人生,各自撐起南潯的一半華麗滄桑。

走過有名的百間樓,看看烏瓦粉牆,一道道卷洞門下的騎式長街,崎嶇不平的石板路上有人騎車過去。五一長假結束,己經沒什麼游客了,阿姨們趁著雨停,在河邊洗衣裳。洪濟橋,通津橋,破舊了,生滿野草。

南潯特產橘紅糕,味道真不怎麼樣。

中午就到了南潯車站,搭了一輛到嘉興的過路車,汽車北站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館。

嘉興位於浙北,旅店老板娘似乎也就是上海阿姨的模樣,連講話也拿著上海腔調。費盡心機也沒有把房價砍下來,只好笑笑付錢。

嘉興也就是粽子和南湖。因為惦記著金庸筆下的煙雨樓,所以在這裡停一天。乘公交車到南湖,遠遠看見一池煙水,湖心島安安穩穩的漂著。湖邊有中共一大會址紀念館,和煙雨樓捆綁售票。進去溜了一圈出來,乘渡船到了湖心。

仿制的中共一大“紅船”泊在岸邊,供游人合影。有點意外,只是小小一葉扁舟。想像中的紅船比這個大的多,不然怎麼載得下這許多紀念呢。

其實煙雨樓亦無特別,甚至根本不是樓,而是一個建築群。園林不甚秀雅,梁棟不甚精致。本地的婆婆阿姨們帶了小孩子來逛公園,嘻笑哭鬧不絕於耳。比較有意思的是樓中留有大量的拓本石刻,古往今來多少過路的文人騷客,總要留點什麼。其實如今也不大有人要看。看到過王冕、倪瓚這些名字,其他也就忘了。比較驚人的是乾隆御碑竟有四處之多。他老人家三下江南,坐坐煙雨樓,寫寫打油詩,讓人像寶一樣供著,才子皇帝嘛。太泛濫了,便不值什麼。

正是菱角時節,街邊一攤一攤的蒸籠,都是蒸熟了,裝在網袋裡賣。大兜兒的四元,小兜兒兩元。一邊吹著湖風,一邊把菱角殼兒拗開。說是菱角,南湖菱卻是沒有角的,囫圇一個。賣菱的人說要比別處的菱角清甜,沒覺得。倒是賣的有李子,小而甜,咬一小口,可以把鮮紅的汁水全吸出來。

不吃粽子是不可以的,連旅店的老板娘都這樣交代。雖然嘉興粽子早就在北京流行著,有一陣子我還拿它頂替方便面。不過在粽子家鄉吃,就著綠豆清粥,似乎味道的確更鮮美一點。

5月8日

嘉興汽車北站,又吃了一個粽子,上了開往上海的車。

已經是第四次到上海,也不去哪裡玩,就在同學菲的宿舍裡消磨時間。又是請吃飯,又是為我買火車食品。自己折騰了這幾日,回頭又被人照顧,還真有點不習慣。菲問我,真不去跟你老媽打個招呼?——其時母親正在上海,卻對我的出游一無所知。算了,不說罷。反正安安全全的回來了。

在北京有很多人不喜歡上海這個城市,去過沒去過的,都說著上海人怎樣怎樣。但我喜歡。只因為衣食住行,上海是最方便的地方。放眼一望,滿街都是吃的,——原來也是個沒出息的人。

傍晚的時候去看了一眼復旦大學,然後就上了北歸的火車,真是累了,足足睡了十四個小時。

後記:

回到北京,第一件事情就是洗照片。山清水秀,人人稱羨,效果好得我自己都不敢信,當然要先謝過毛毛借給我一個聰明絕頂的傻瓜相機。只是我自己的形像卻一塌糊塗,在杭州尚可,越到後來,越是面如死灰。

“瓔,你不會沒好好吃飯吧?”

我暗笑。又要跑腿,又要省錢,著實辛苦。好在是快樂著的。

有時夜深燈下,抱著相冊夢回天台,就有一點似是而非。華頂的雲,桃源的水纏在記憶裡,真是我足跡所過,還是……當時依然那種遠遠望著,若即若離的感覺。只不過是這樣一個事實,我終於是去過了。

有生之年,還有重逢之日嗎?

關於天台山的詩詞收集過許多,但只一首,記憶最深:

“蓬閣桃源兩處分,人間海上不相聞,一朝琴裡悲黃鶴,何日山頭理白雲。”


精選遊記: 天台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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