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不大抱希望的春游，忽然成行了，為了找個不太遠的目的地，大家煞費苦心，最後還是決定去“龍游石窟”。旅行社傳來了一份景點頗多的游程，慚愧，作為浙江人的我，卻不太認識那些地方，於是稀裡糊塗地跟去了，最後才發現，我們居然在一天之內去了歸屬三個地區的三個景點：衢州的龍游石窟，杭州的建德大慈岩，金華的蘭溪諸葛八卦村。大約此類三地交界之處，往往是出刁民的窮山惡水，當今升平之際，自然成了旅游勝地。 龍游和石窟因為是晚上十點到的龍游，所以對沿途的景物沒有感覺。只是撲進車窗的清新氣息中，忽而夾雜著濃濃的牛糞味，忽而又是沁人心脾的芳香，覺得很熟悉，卻又想不起來是什麼。早上眺望賓館窗外，薄薄的晨霧中衢江如寬帶延展，江水應甚淺，岸邊萋萋芳草一直蔓延到江中的諸多小洲上。從這個角度看去，龍游城區屋舍整齊，一派殷實景像。吃完早餐到江邊一走，才發現昨晚的清香，竟來自路邊的樟樹花。難怪香得那麼令人難以抗拒。坐上旅游車出發，發現我們所住的龍游國際飯店是在江邊高尚區域。沿江還有大片的別墅區讓人艷羨不已，也不知道住的都是些什麼人。出了這一塊，過了江，又恢復了乏善可陳的小鎮風光。龍游石窟位於衢江邊的一個小山包上，據說原先是個村子，有多口水塘，有農民好奇將塘水抽干，才發現了這一秘密。現在整個小山包自然已經成了景點了，大門口建有游客中心，還是不錯的。導游購票時，游客先坐在大廳裡看會兒錄像，無非是講講這個地方的前因後果，我學習不專心，反正也知道了個大概。進入景區，干淨整潔，沒有添加什麼惡俗的東西，路邊仍是桔園，桔花正香。沿著小路走進樹林，山幽鳥鳴，神清氣爽。路邊看了幾口沒有抽水，保留下來的深潭，都是緊貼著岩壁，上方的岩壁往內鑿進，一直斜到水面之下，好像給潭水加個屋檐，岩壁之上，鑿痕累累。來之前一直想不通農民怎麼會想到去抽干潭水，實地看了才知道這麼個格局，而且同樣格局的深潭遍布小山，的確是很讓人好奇的。這裡有五個洞窟抽干了水開放，而且為了方便游覽已經鑿通。從狹小的洞口拾階而下，來到深而廣大的洞腹中，看著不知何代的古人為了不知何種目的辛苦勞作的成果，的確感到震驚和無法想像。令我感動的是它的精致。後人為旅游開發所添加的一些蛇足，如雕像之類，還有聯通的隧道，工藝上與古人的差距是明顯的。浮躁的現代人為經濟利益所驅，哪裡還敢有古人那份經年累月、精雕細作的奢侈啊。說到工藝，現代人大約也要汗顏了。彈丸之地十數個洞窟緊貼而不聯通，不知道是經過怎樣的計算，而該地緊靠衢江，地下水位應與江水持平，洞窟自然很快積水成潭，開鑿時的排水工程也難以想像。站在高大空曠的洞窟底，抬頭望著那狹小的洞口中透出的一線藍天，除了贊嘆，決定不再作無謂的猜測和推想。 大慈岩所謂“江南懸空寺”，對我這個江南丘陵長大又嫁到了山區腹地的人來說，沒有什麼吸引力。哪裡沒有個懸崖峭壁，無非好事者搭個廟求點香火錢。而且我們的旅游車在田野裡開，四面也沒見什麼出奇的山景。所以當公路一轉，擦過一個水庫，進入景區的時候，我又獲得了一次驚艷的機會，呵呵。山腳下往上看，還是頗有些絕對高度的，幾座石峰高聳眼前，“山從人面起”大約如此。是丹霞地貌，山勢陡而不峻，林木蔚然。坐纜車上去，一路可飽覽秀色：山秀林深，谷幽澗清，石階隱現，古寺深藏，是中國畫意。腳下鋪滿春末的野花：遲開的杜鵑、當令的薔薇。小人人沉浸於春色中，忘形地唱起了走調的歌兒。下了纜車才發現，萬裡長征只走了第一步。我們要沿著山壁，經過勉強開出的棧道，從第一個山頭走到第三個山頭。不過無限風光在險峰嘛，而且驚而不險的山道也滿足了大人小人們的探險欲望。我們小朋友更是隨處發現美麗的花花草草，小手總是滿滿的。山上的建築確可稱為“懸空”，雖是新建，倒也還順眼，就是有一個巨大的露天彌勒佛比較奪目，從資深美人們的眼光看來，潤唇霜搽得未免厚了些。像我家鄉的一切廟宇一樣，山上的廟宇身份可疑得很，修行之人有穿僧袍的，有穿道袍的，還有穿類似術士服裝的，山頂的廟裡也有住家，有母親抱著嬰兒玩耍。和尚道士術士們見人就拉，舌燦蓮花的結果無非是善捐，我們幫奶奶結了點善緣，弄了個小黃包給小人背著。到山頂上就被和尚力勸刻碑。霍霍，我們還愚不至此。只可恨大好風光給一幫貪心的家伙占了。游覽完畢，沿大道下山。但很快我們發現這不是游覽的結束，而是另一個高潮的開始。小人人到了山頂已經很不容易了：“媽媽我走不動了”。我只好抱著她，拖著軟軟的腿小心地一階階挨下去。小人人本該趴在我肩上睡了，卻居然睡不著。這條山林中的石階路實在是美，兩邊的樹林遮天蔽日，一陣風來，紅紅黃黃的樟樹葉和杜英葉漫天飛舞，又鋪滿了石階。近旁一股山泉從高處一路飛落而下，澗谷中更是林深樹茂，藤蔓纏繞。我們看到了巨大的紫藤，碗口粗的長藤從頭上越過，掛滿巨大的深紫色的花串，擠擠挨挨的都是大於拇指的花朵，紫藤花見得多了，不久前也才賞過、采過、吃過，哪裡料想到居然還有這個規模的，至少不像江南之物，倒仿佛是恐龍時代的遺存。問了當地人，說是也只有這個山上有這個種，別處從來未見過。很想待秋冬再來一下，看看那豆莢會是怎樣的龐大。一路沾花惹草，賞林聽泉，小人人也不知不覺爬下了媽媽的懷抱，還居然采到了紅紅的野草莓。終於來到山下的時候，小人說：大自然再見！我也真不舍得呢。這時已經下午二時，山下亭子裡已經准備好兩桌午餐。且不說腰酸腿軟，飢腸轆轆之際這午餐來得多及時，單是在這春風拂面的午後，在這四面青山的亭榭裡坐坐，就是何等的雅事。這個地方還是可以再來的，如果沒有那些可惡的和尚…… 蘭溪諸葛八卦村一開始可沒有心思好好觀賞，因為小人終於睡著了，我背著這麼一個家伙，走到一個景點就趕緊找個地方坐下，夠受……後來小人被小哥哥小姐姐弄醒了，我終於可以和大家一起輕松地穿街走巷，穿堂入室羅。這個地方可看的就是一個古村落，黑瓦白牆，菜園水塘，場院深巷，古宅祠堂。這是我非常熟悉的格局，我的外婆家，桐廬鄉下的一個不小的村子，曾經就是這樣。小時候外婆帶，住的就是那樣的老宅，女人們在那樣的水塘邊洗衣，孩童們在那裡戲水。曾幾何時，這樣的村落應當在浙江比比皆是，可是現在老村都埋沒了，老村的外圍矗立起了一片片千篇一律的新房。外婆家的老屋，我們幾年前去看過，走進新村的腹地，穿過長滿了荒草藤蔓的廢墟間曾經的石頭小巷，還有一些老屋矗立著，幾乎沒有人跡了。等待著這些老屋的命運往往是火燒或自然傾頹。在八卦村走著，因此覺得親切，也覺得尤為可喜，因為這個老村是鮮活的，有生命的。街道潔淨，雖然有些窄，有些彎，但一點也不逼仄，院裡、牆頭綠意盎然：瓜菜，野藤，花架。雞鵝在院子裡閑走，或被淘氣的孩童追逐。一直對德國的村子非常艷羨，而今漫步在這樣的村落裡，覺得一點也不比他們差。我們的家，應該就是這樣的啊。其實國人早已擁有適合自己的生活傳統，卻不幸被生生割裂，而又在物質和精神雙雙匱乏之下，盲目崇洋。結果就是整個中國大地，從城市到鄉村，千篇一律、乏味可憎，更有無數東施效顰的“泰晤士”“法蘭西”“德意志”、“城堡”“廣場”“宮殿”。大約在物質漸漸豐富以後，人們會慢慢想起尋回自己的精神故鄉？但願如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