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南富源隨筆

作者: zhzh2000

導讀富源縣座落在雲南省東南,位於滇黔交界處。 在雲南已經好多年了,但對富源依然是陌生的。對她的名字對她的存在對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我算是孤陋寡聞的。 我對雲南的歷史、地理、人文有濃厚的興趣,借工作之便走過不少地方,但歸類起來無非兩大類,或者是雲南的城市,比如昆明、曲靖、玉溪、楚雄、個舊等,或者是旅游勝地,像麗江、西雙版納、大理 、及昆明� ...

富源縣座落在雲南省東南,位於滇黔交界處。

在雲南已經好多年了,但對富源依然是陌生的。對她的名字對她的存在對她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我算是孤陋寡聞的。

我對雲南的歷史、地理、人文有濃厚的興趣,借工作之便走過不少地方,但歸類起來無非兩大類,或者是雲南的城市,比如昆明、曲靖、玉溪、楚雄、個舊等,或者是旅游勝地,像麗江、西雙版納、大理 、及昆明周邊的旅游景點。通過這些城市和旅游勝地對雲南形成了一個總體的印像。奇特的山巒,純樸的民風,溫和 氣候等。而對雲南那些貧困地區的了解,雖然在報刊傳媒上偶有所聞,畢竟知之甚少,似是而非。

富源縣的李副縣長邀我的朋友去富源,大概希望我的那位朋友領略幾許富源特色,同時想通過我的朋友為富源引資,支持富源的教育。於是,那位朋友又把我邀上,於是,有機會走近富源,有機會認識、了解富源。

在李副縣長的親自陪同下,我們驅車前往富源了。

汽車沿“昆曲”高速公路一路狂奔。司機小輝特自豪,他為能在這條像模像樣的高速公路開車自豪。他大概覺得在這樣的公路上駕車特“爽”,透過他的特“爽”能讓人覺出來他一定經常駕車行駛在山間、鄉間的泥土路上,來往於村寨之間的大山裡,所以,他在“昆曲”高速公路上駕車特爽、特自豪。

李副縣長在車上斷斷續續地介紹了富源縣情況,我著三不著兩地聽了幾耳朵。

李副縣長說富源縣原來不叫富源,過去叫平彝,是平定鎮壓少數民族的意思,有對少數民族侮辱的含義。解放後,五二年還是五幾年在人民代表的呼吁下改名為現在的富源縣。富源縣以蘊藏豐富的煤炭資源著稱於世,其產量位居雲南全省之首。李副縣長說:你們知道富源縣的煤炭資源有多豐富,當地老百姓蓋房子挖地基都會挖出煤來,可見富源縣煤炭資源之豐富了。李副縣長還說富源縣發現了豐富的金礦資源,正准備開采。司機小輝插話說:當地老百姓把金礦石當蓋房子的石料。奧,真正是黃金屋了――我們感嘆道。

李副縣長是從省裡掛職到富源縣任副縣長的,戴著眼鏡,一付笑容可鞠的樣子。講到富源的山山水水,他的表情非常生動,兩眼放著光,侃侃而談,滔滔不絕,像是述說自己的家鄉,字裡行間飽含了對富源縣的拳拳深情。他說:我們富源縣是個貧困縣,很多人還沒有脫貧,出縣城幾公裡就能見到很多貧困的場面,特別是那些大山裡的人,他們的貧困程度,生活在城裡的人絕對像想不到的。山裡很多孩子上不起學,這些孩子別看他們身上很髒,穿的很破,可那些孩子很聰明,非常可愛,和城裡的孩子一樣可愛。你們沒見過那些山裡的孩子,他們確實非常可愛。說到貧困山區的孩子,李副縣長非常動情。

李副縣長還介紹了富源縣的名勝古跡。說了富源縣的勝境關,逐字介紹了“勝境關”三個字,“勝”是名勝古跡的勝,“境”是境界境地的境,“關”是關卡的關。他還提到了升官坪、古驛道、小街的“一鍋羊”、貴州的花江狗肉。

李副縣長說得最多的還是富源縣的貧困。

昆曲高速公路向大山、向遠處延伸,前面漆黑黑的烏雲,似是有雷雨。不一會兒,在烏雲上邊悄悄升起、慢慢車連成一道絢麗的彩虹,彩虹像一道飛架的天橋,從“昆曲”高速公路上橫空飛過,宛如一道天門。接著,更奇妙的景像發生了,在彩虹的上面又有一道新的更大的彩虹出現了,半壁天際被彩虹編織成五彩繽紛的世界,美極了。

夜幕降臨,汽車從曲靖駛下“昆曲”高速公路。

曲靖市的夜晚燈火輝煌,一派繁榮。新建的城門樓流光溢彩,熱鬧非凡。城門樓前寬闊的廣場有噴湧四射的人工噴泉和悠閑的人群。

汽車繞過熱鬧的曲靖市,沿城邊一條車流滾滾的公路繼續前行。

“你們看對面駛來的那些拉煤的大卡車,都是我們富源的。我們富源全縣有東風牌大卡車一千多輛,東風汽車廠的老總專程到我們富源來建維修點”李副縣長引以自豪地說。

“這些拉煤碳的車每天把富源的煤炭拉到曲靖、昆明等地,昆明的煤氣也是用我們富源的煤做的。這種東風卡車載重是八噸,但這些拉煤的人每車裝載都是十幾甚至二十幾噸,很危險,我們經常在路上看到翻到山溝裡的拉煤車。交通部門也檢查,但是作用不大,還是窮呵,掙錢不要命”李副縣長一付無奈的樣子。

汽車開始爬山。

四周漆黑一團,只有盤山路上閃動的車燈密密麻麻地湧動。對面一輛輛拉煤車的閃爍的強光晃得司機小輝不敢加速。

天下起了雨,氣溫也明顯下降。穿戴單薄的女士們開始發抖。

“哎呀,我忘了告訴你們,富源的天氣比昆明冷,你看你們穿這麼點兒衣服,到富源一定受不了”李副縣長十分抱歉地苦笑著說。

汽車在盤山公路上小心翼翼地走,

伴著茫茫夜色,伴著凄凄細雨,伴著陣陣涼風,我們走近富源。

教育局長說……

第二天還沒起床,李副縣長、縣教育局劉局長、縣計委吳副主任們已經等在門外了。

吃早點的時候,縣計委的吳副主任如數家珍地敘述了富源的人文、歷史、地貌。富源地處雲南、貴州交界,全縣地貌呈狹長狀,是貴州高原向雲南高原的過渡帶,由東向西階梯形逐漸升高。全縣人口65萬,在雲南算大縣了。吳副主任邊吃邊說,說得特帶勁兒,同桌的其它人或插話補充他的演講,或糾正他隨口即出各類數據。

我們邊吃邊聽,似懂非懂地點頭應和。

吃罷早點,大家落座在一間小會議室,正兒八經地聽縣教育局劉局長介紹全縣的教育發展情況。劉局長點燃一支香煙,從他左邊的外衣兜裡掏出一個小本子,一邊翻一邊說:

“我今天向大家彙報一下我們富源縣教育事業的發展情況,我主要講六點”

他已經翻到密密麻麻的小本子上他要找的內容,他很莊重,莊重得讓我們顯得緊張了。

“首先講一下我們富源縣的普六教育”

“什麼是普六教育?”有人問。

“普六教育就是普及六年制義務教育”李副縣長解釋說。

“不是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嗎”

“是呀,從全國講,對普教工作的考核是普及九年制義務教育,但我們富源縣是貧困縣,底子薄,加上過去幾年在教育問題上不實事求是,實際上我們縣普及六年制義務教育的工作還遠遠沒有完成,現在要回過頭來重新開展普及六年義務教育的工作,計劃今年完成。由於資金缺口太大,今年完成普六的工作恐怕沒有希望”

隨即,劉局長列舉了一大堆數據證實完成普六教育的艱巨性,全縣有多少學校,其中一個學校一個老師的占了多少,全縣有多少適齡兒童,其中有多少兒童還上不起學,在這些上不起學的兒童中,男的占多少,女的占多少。劉局長的數據從千位百位拾位到個位,非常詳細。數字是枯燥慘白無味的。劉局長試圖通過這些數據證明富源縣教育發展的落後。總而言之一句話,貧窮奪去了本該上學的孩子們讀書的權利。

“說起來我們都寒心”劉局長面帶窘色,又從他右側內衣兜裡取出一個小本子。

“你們從城裡來,對我們山區的情況了解不多。我說個事兒,前幾天我得到一份報告,在我們富源縣雨汪鄉德後村的一所小學,現在三、四個孩子用一張課桌上課,而且沒有椅子,孩子們只能站著上課。孩子們一邊站著上課,還要用手扶著課桌,一下課,桌子就倒了。我把這個情況跟縣裡的同志講了,大家不敢相信。我把縣裡幾個學校的領導找來,讓他們想想辦法幫助解決這個問題。縣裡的學校也非常困難,我讓他們把他們用舊的壞的課桌椅子修一下給那個學校用吧,縣裡面的學校雖然很困難,但他們都表示要支持這個事,出一些錢出一些力,盡快解決這個事”

劉局長停頓了一下,接著說:

“縣裡貧困人口面兒太大,老百姓生活困難是我們教育工作開展不好的一個原因,另外,教師待遇太低,留不住人也是一個重要原因。我發起搞了一個旨在獎勵全縣優秀教師的基金,籌到的錢太少,每年只有很少一點錢能拿出來,解決不了大問題”

“我們縣是吃飯財政,每年的財政都非常困難,今年光教育這一塊就缺口一千多萬。縣裡今年提出的口號是:一保吃飯,二保教育,三保……”李副縣長插話說。

“今年保吃飯都非常困難,教育……”劉局長自嘲地搖頭說。

大家七嘴八舌,一陣感嘆,一陣躊躇,一陣牢騷,像訴苦會。

“前幾年我們縣裡發生了這麼一件事兒,有個男娃想上學,跟家裡人苦苦哀求,他家裡實在太窮,沒錢供他上學。這個男娃一氣之下,跳水塘死了”劉局長極力輕描淡寫地說。

什麼,因為上不起學自殺了,聞所未聞!

我的心像被狠狠地統了一刀,震驚了。

這時怎樣的孩子?他必定是個極好強、極熱愛學習、極有自尊的孩子,必定是一個如李副縣長所說的那種和城裡孩子一樣可愛的孩子,死了,因為上不起學自殺了,用死亡衝刷他上不起學的恥辱,用生命抵抗生活的不公。貧窮絕不僅僅是沒有飯吃沒有衣穿沒有錢花,貧窮也絕不僅僅扼殺理想扼殺親情扼殺善良,貧窮還扼殺有強烈自尊的山裡孩子的生命。這個血淚斑斑的關於山裡孩子想讀書的故事――雖然劉局長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一下。

劉局長列舉的一大堆有關富源縣教育工作的科學的准確的數據,足以讓人了解富源縣的貧窮了。我沒有記住也沒有記錄劉局長所說的數據。但我記住了發生在富源的三、四個孩子共用一個不扶即倒的課桌,站立著上課的故事。更牢牢記住了因為上不起學自殺的故事。李副縣長說山裡的孩子和城裡的孩子一樣可愛,非常可愛。我想山裡的孩子或許身上沾滿了泥土,頭上是凌亂的頭發,身上穿著破濫不堪的衣服,腳下是漏出腳豆的膠鞋。他們肯定沒有城裡孩子們整潔干淨,沒有城裡孩子見多識廣,沒有城裡孩子那樣能享受家長倍加的呵護。但山裡孩子那一棵童心,那棵稚嫩的充滿幻想的童心肯定和城裡孩子是一樣的。從他們眼睛裡放射出來的對未來的憧憬和對世界的好奇的目光肯定和城裡的孩子是一樣的。山裡,城裡,一字之差,天壤之別,但孩子的心是一樣的,也就是李副縣長所說的山裡的孩子和城裡的孩子一樣可愛。

山裡的孩子和城裡的孩子一樣可愛,但他們屬於大山的孩子,他們是貧困地區的孩子,所以他們把上學讀書視為一種渴望,因為貧困剝奪了他們上學的權利。那些因為貧困被剝奪了上學讀書權利的可愛的孩子們,當他們看到別的孩子背起書包蹦蹦跳跳地走進校門的時候,當他們聽到教室裡傳來朗朗讀聲的時候,他們幼小的心靈將會承受何等的創傷啊。哭?鬧?沒用。他們的家長無力供他們上學。所以就有那麼一個極具自尊的男娃,一個和城裡孩子用同樣稚嫩好奇的目光看世界的孩子用生命的代價和貧窮抗爭了。

這是何等殘酷的故事呵,發生在富源縣。

劉局長最後補充說:

“我們貧困山區什麼都需要,你們城裡人穿剩下的舊衣服(我聯想到城裡孩子穿剩下的校服)舊書舊課本,舊的桌椅板凳,我們都要”

劉局長的意思很明確:你們城裡人不要的、沒用的,山裡人都要、都有用。

山裡的孩子也是人,也是我們的同胞,聽到、看到山裡的孩子這麼艱苦艱難,他們的生活這麼貧困,很多人是會油然升起一份愛心、同情之心的。然而,愛心是什麼?同情又有什麼用呢?對那些山裡的人來說,愛心、同情之心等同於虛偽。同時,愛心、同情之心也僅僅是我們心靈上善良部分的滿足,僅僅是“心存善念”罷了。

我們――城裡的人們,有能力幫助別人一把、那怕是一小把的人們,快把我們的愛心、同情之心變成為愛的行動,盡自己之所能,伸出自己溫暖的手,去牽山區孩子的手,手拉手,心連心,讓大家的手拉在一起,那麼我們就不怕貧困了。如果大家都能為貧困山區的孩子做一點實事、一點小事,眾人相助,就能彙成大事,就能讓站著上課的孩子有凳子座,就能讓因失學溺水身亡的孩子回到課堂,就能讓千百萬渴望讀書的孩子背上書包,就能讓貧困早一天從山區消失,就能讓“心存善念”升華,就能讓我們的社會充滿愛的陽光,也能使你自己在充滿愛的社會裡大大受益。

愛,愛的世界,充滿愛的社會,就是由我、由你、由他由我們大家通過一件件小小的愛的行動編織成的。

山區貧困的孩子們需要我們的愛。

小街

聽完富源縣教育局劉局長的介紹,心情特別不好,壓抑、沉悶、痛苦、惆悵。

想到自己幸福的女兒,如果那些山區的孩子是我們的兒女……。

熱情的富源人執意要帶我們去滇黔交界轉一轉,去入滇第一關勝境關看一看,說那是富源人引以驕傲的地方。恭敬不如從命,走。

驅車沿320國道東進,滿山遍野開放著美麗的山茶花和杜鵑花,青山、綠水、山花、紅土地,一派美景盡收眼底,也稍稍衝淡了那份沉悶的心情。同行的嚴老師高興得在車裡叫起來,一路說真漂亮真漂亮,每回見到這些野花我都采一大把。暗示司機小輝停車,不知道司機小輝裝傻還是缺乏情調,反正汽車沒停,繼續在盤山路上環繞。司機小輝的興趣沒在滿山遍野的花身上,他指向一個山頭,高興地說那裡發現了金礦,又指向一片正在平整的土地,那裡是即將建成的焦化廠。經過一片零零散散的土屋,司機小輝說這裡就是升官坪,古代人在這裡舉行立功、授獎、升官儀式的地方。

不大的功夫,汽車在一塊巨大門框型的路牌前停住了。

“瞧,這裡就是咱們雲南的邊兒了,以這塊路牌為界,那邊就是貴州,這邊就是雲南,走,我們到貴州走一趟。告訴你們,我們下鄉的時候經常要在滇黔兩省之間穿越,一會兒在雲南,一會兒在貴州。”李副縣長指點著路牌說。

“從這塊路牌往下看,你們看,有一條小溪,這是滇黔兩省的分水嶺。看我們雲南一側的山,是紅土地,呈紅褐色,再看緊臨我們的貴州省山的顏色是黑色,兩山相鄰,顏色各易,你們說奇不奇,兩種截然不同的土質區分了滇黔兩省的疆界,古人聰明呀。”

縣計委的吳副主任詳細地、科學地解釋了這一天下奇觀的成因,他用了不少化學名詞說明滇黔兩省土壤構成的不同,由於這些土壤成份的不同,也就使緊密相連的滇黔兩省的兩座山呈現了不同的土質,形成了不同的顏色。

奇,真奇。

“奇的還在後頭那,一會兒你們去勝境關就更能感受大自然的神奇了”李副縣長說。

站在滇黔交界線上,極目遠望,雲貴兩省一眼望穿,正如明代狀元楊升庵所贊嘆:西望則山平天豁,還觀則箐霧瘴雲,此天限二方也。從界牌往貴州看,頗現冷清,除了過往的車輛便是零零星星往雲南這邊來的行人。再回望雲南一側,從界牌向裡延伸,沿320國道形成是一個天然集市。所謂集市就是一片平整的空地,集市上人頭躦動好不熱鬧,商販們把各類農家需要的小商品攤在地上席地而賣,停在路邊的汽車占踞了狹窄的320國道的一半,交通警察懶洋洋地安排、指揮著車輛、行人。集市上最多見的是用石塊搭起的簡易灶台,上面一口大鍋,鍋裡橫七豎八地煮著什麼肉。每一口大鍋都熱烈地“咕嘟咕嘟”開著鍋,讓一陣陣清香撲鼻而來。村姑村嫂村媽們揮手招呼過往的行人。不少人圍在大鍋旁汗流夾背面紅耳赤專心致志地吃著鍋裡的肉、喝著碗裡的酒。

“這個地方叫小街。這裡既是滇黔交界,也是一個集市。這個集市最有名就要是你們看到的那些人吃的東西了,叫“一鍋羊”。它的特點是現殺現煮,把羊身上能吃的部分都放在一個鍋裡煮,即香又鮮,算是土味兒還是野味兒說不清楚,怎麼樣,咱們嘗嘗?”李副縣長笑眯眯地說。

嚴老師興高采烈地及時應和,對,嘗嘗。

對這種路邊集市荒郊野炊,我真的不敢恭維,其實也不想恭維。牢記妻子的諄諄教誨:在外面別亂吃東西,萬一吃出個好歹就麻煩了。再看看村姑村嫂村媽們手上油裡麻花的樣子,更不想鋌而走險自取滅亡了。

嚴老師軟磨硬泡,態度堅決,一定要嘗。李副縣長笑而不答等待決斷。其它人保持中立吃不吃兩可。

好吧好吧,在這個丈母娘領導下妻子負責制的社會裡,在這個陰盛陽衰女人一統天下的世界裡,男人除了聽話,別無選擇。好在是吃羊肉,至少眼下還沒聽說什麼瘋羊病之說,要是吃牛肉,得了,拜拜吧。

於是,大家把一個爐火正旺的簡易灶台包圍起來,村嫂抬來一個洗臉盆,洗臉盆裡盛了滿滿一大盆有湯有肉的叫“一鍋羊”的玩藝兒,洗臉盆的中間有一個鐵架子,架子上擺放著一碗沾水。拿起筷子,一咬牙一跺腳一跳河一閉眼,愛誰誰了,吃。

乖乖――昆明人用於驚嘆的感嘆詞。

不吃不知道,一吃不得了。香,真香。鮮,特鮮。

打住,要說到底有多香到底有鮮,個中滋味,還是您自己到富源的小街嘗嘗去吧。

吃罷“一鍋羊”,吃了個肚兒歪,又外加兩張蕎麥餅,肉足飯飽。

勝境關

還是在前來富源的路上,李副縣長就提起過勝境關,還專門解釋“勝境關”三個字。

從320國道滇黔分界線的小街往雲南方向,沿盤山公路繞幾個圈兒,然後駛下一條土路,遠遠地就看見高高聳立在一群破舊土屋中的“滇南勝境坊”。走近“滇南勝境坊”朝向雲南一側金光閃閃氣勢磅礡四個大字:滇南勝境。在朝向貴州一側也寫有另外四個大字:固若金湯。“滇南勝境坊”的下面坐落著四個生龍活虎的小石獅,分別朝向滇黔兩省。“滇南勝境坊”上還有其它一些題字,沒記住。

正在仔細端詳“滇南勝境坊”,有人已經把導游老王從自家地裡找來了,老王抱歉地說他正在地裡拉糞呢。

老王出口先是一段贊美“滇南勝境坊”的古詩,悠揚頓挫。可惜還是一句也沒記住。

老王介紹說:“滇南勝境坊”是十二楹柱九級鬥拱,這種建築結構在古代是最高級別的建築了,所有的文官經過這裡都要下轎。所有的武官經過這裡都要下馬。中國古代像雲南這麼邊遠的地區建有九級鬥拱的牌坊,是絕無僅有。說明當時“滇南勝境坊”的地位多麼重要。

李副縣長指著“滇南勝境坊”下的石獅說:你們看,我們雲南一側的石獅身上是干燥的,什麼都沒有,再看貴州一側的石獅,身上長著綠苔。我們走近石獅,果不其然,貴州一側的石獅身上長了斑斑綠苔,而雲南一側的石獅什麼都沒有。

怪,真的奇怪。

穿過“滇南勝境坊”,向貴州方向走,腳下是一條由石頭鋪就的甬道,周圍零七八落地座落著破濫不堪的土房。不遠處,一棵參天大樹孤單單地屹立在破濫不堪的土屋之間。

“過去,這裡有座古寺叫石龍寺,古寺前有八棵高大的松樹,這八棵松樹按中國的八卦圖方式排列,非常壯觀,在我國的寺廟建設中,這種排列方式是非常少見的。只可惜石龍寺和八棵松樹中的七棵松樹在文化大革命中被毀了,現在只有一棵松樹還在,你們過來看看這棵松樹,它朝向雲南的方向干干松松的,它朝向貴州的方向已經長滿了綠苔”

隨著老王,我們又見一奇觀。

在石龍寺遺址對面是幾間古建築,老王說那裡是“勝境驛”。勝境關是古代驛道的要衝,古人在這裡修建了驛站,供來往的官員休息、納涼、喝茶。“勝境驛”就相當於現在的縣政府招待所――老王說。

勝境驛的後院有一個小亭子,叫“石扎亭”,亭的下面盤臥著兩條栩栩如生的石龍。傳說這兩條石龍一條是貴州的美貌女郎,一條是雲南的瀟灑少年。在一個美麗的夜晚,他們一見鐘情相親相愛難舍難分,為了爭取對方到自己家鄉居住,競相勸說互不相讓,不知不覺雄雞唱曉,天亮了,此時,他們再也無法回到仙境了。他們如膠似漆纏繞擁抱在一起,變成了一對石龍。但他們依舊日夜思念著自己的家鄉。貴州龍翹首遙望著貴州方向,雲南龍回頭仰望著雲南方向,寄托他們對家鄉的思念。在這一對化作石龍的戀人身上有一眼龍泉,泉水甘甜清爽。據說新婚夫婦喝了龍泉水能白頭偕老家庭美滿,過路官人喝了龍泉水能平步青雲步步高升,老百姓們喝了龍泉水能消災驅病一生平安。

不過,由於修建了勝境關隧道,現在龍泉水已經很少出現了。

接著,老王又講了一段現代傳說:

當年賀龍元帥率領紅軍從貴州沿古驛道來到咱們雲南,就到了勝境關,駐在勝境驛。老百姓不知道什麼隊伍,都嚇跑了。賀龍在村子裡找到了一位老人,問他老百姓都到哪兒去了,老人說兵荒馬亂的年代,都嚇跑了。並說石龍是我們的神龍,你們這些兵駐在勝境驛不能隨地大小便,不能觸犯石龍。賀龍說我們是紅軍,是共產黨的隊伍,是為老百姓打天下的,我叫賀龍。老人說賀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有個賀老總,他帶著隊伍殺富濟貧為窮苦人辦事。賀龍說我就是賀老總呀。老人大喜。賀龍讓老人辦兩件事,一是把老百姓找回來,再就是買一柱香,賀龍親自為石龍進香。賀龍領導的隊伍對石龍秋毫無犯,平平安安地通過了勝境關。

這是流傳在當地的現代傳說。

從“勝境驛”出來繼續前行,不遠就是保留完整的古驛道了。

古驛道能夠完整地保留下來得益於文化大革命中的平整土地運動,當時把這段古驛道無意間掩埋了,使之今日得以再現其古漢遺韻。

古驛道是用青石板鋪成的,婉婉延延通向遠方。數百年來,多少人曾經走過,算不出來,發生了多少感人肺腑的遺聞舊事,沒人知道。但那一塊塊被磨去菱角的青石板告訴我們:古驛道已經很久遠了,久遠得在今天的世界上是絕無僅有了,所有它十分珍貴。

“這條現在看起來不起眼兒的古驛道,想當年可是正兒八經的國道啊,從這裡一直通到京都,所以也叫通京大道。到雲南來做官的,雲南人進京趕考的,以及各路商賈,包括徐霞克、林則徐、楊升庵等,一直到當年賀龍率領的紅軍和解放軍入滇,都從這條古驛道走過。告訴你們,這條古驛道上有一塊青石是後人補上的,誰如果找到這塊石頭,就能長命百歲。”

大家瞪大眼睛,四下尋找。

縣計委的吳副主任忽然站住。

“在這裡,我腳下的這塊就是”那塊青石板果然還顯露著菱角和鋒芒。

慢慢地、靜靜地走在這條古人修築的古驛道上,走在這條曾經走過多少古人的古驛道上,一陣陣感慨,一陣陣蒼涼,想起一段詩,獻給古驛道:

――走過來的人踏出一條路/走過去的人留下一條路/消失了身影消失了腳步/留下了身後這無名的路。太陽曬過/星光灑過/秋雨回顧春風重復/花芳晨露落葉泥土/大地的心中有多少領悟。問復蘇寸草/問挺起大樹/問山河日月/問寂寞白骨/問大地懷抱的無名道路……

走過幾百米長的古驛道,在高山峽谷之間巍然矗立著一座城樓――關隘城樓。

關隘城樓始建於清鹹豐四年,後因年久失修自然坍塌。今天的關隘城樓是在原古城樓的基礎上補建而成的,可謂古今結合。走進城門的拱門,腳下有一條殘缺不齊石界,老王說這條石界是古人分界滇黔兩省的分界線。邁過石界,就進入貴州省了。老王讓我們順著界石往拱門的上方看,以界石為線,在同一個拱門內,雲南一側的拱門頂上沒有任何變化,而貴州一側的拱門頂上形成了一串串下掛的鐘乳石。

真乃天分滇黔也。奇,太奇了。古人巧妙地利用地裡、氣候分界滇黔兩省,顯示了我們祖先的聰明。以溪為隔,以土為界,以天為線,如此絕妙地分界省界,無論從地理、人文、歷史等角度講,都是非常難得的景觀和教材。“雨師好黔,風伯好滇,貴州多雨,雲南多風”的氣候特征在富源縣這個滇黔的交界處充分地顯露出來,得天獨厚。

天也罷,地也罷,畢竟是自然界的分割,滇黔兩省人民世代相居相鄰於此,骨肉同胞和睦相處,故“咫尺辨陰晴,足見人情真冷暖,滇黔原唇齒,何須省界太分明”更是滇黔兩省人民世代相依的佳話。天分人不分,地隔情猶在。

富源如此奇妙的環境特征,如此豐富的名勝古跡,難為世人所知,天大的遺憾。

鬻琴碑

一走進勝境驛――古代的縣政府招待所,就看見地上躺著一塊石碑,問導游老王,躺在地上的石碑是干什麼用的?

這塊石碑叫“鬻琴碑”,鬻(YU),就是賣的意思。清朝康熙四十五年十月,浙江杭州錢塘縣一個叫孫士寅的人出任平彝縣令,也就是現在的富源縣。他在任期間清正廉明,潔己愛民,兩袖清風,一心一意為老百姓辦實事。有錢的人拉攏賄賂他,他不為所動,所以有錢人就痛恨他。待他任期屆滿,卸任返鄉時,這位孫縣令一貧如洗身無分文且借貸無門,居然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了,老百姓們給他捐錢他堅決不收,自己忍痛把上任時帶來的一把心愛的古琴賣了,鬻做回家的路費,一路乞討著回了浙江老家。孫縣令離開平彝的時候老百姓依依不舍,牽衣流淚,相送致十裡之外,情景十分感人。為了緬懷和褒揚這位廉政愛民的孫縣令,人們自發捐錢在古驛道旁樹立了一座“遺愛碑”。後人被孫縣令的先進事跡所感動,又重新勒石立碑――鬻琴碑。

“來攜此琴來,去鬻此琴去……三年課績循良奏,百姓見肥使君瘦,長途再將贏馬驅,空囊只有焦桐售……”

“鬻琴碑”的原碑文革的時候遺失了,但我們縣原來的文化館館長早就把“鬻琴碑”的原件帖下來保存起來了,現在你們看到的“鬻琴碑”就是按照原碑樣子重新做的,一模一樣。“鬻琴碑”現在倒是做好了,可是沒錢把他立起來,只好躺在地上吧。

老王接著說:現在提倡廉政建設,反對腐敗,這是多好的教材呀,紀委的人來參觀,我讓他們出點錢把碑立起來,這事最合他們做,現在還沒著落。

孫縣令的先進事跡確實夠感人的,就是把他的事跡拿到現在,也算出類拔萃了。富源出了一個清官、好官,一個能讓後人自願給他立碑的官。不敢說孫縣令為官一任造福一方,至少也是清正廉潔兩袖清風的,最後靠賣古琴、靠乞討要飯才能回家的好干部呀。難怪老百姓給他樹碑(立沒立撰不知道)。

眼下這塊歷經磨難的“鬻琴碑”,這塊記述著一段感人肺腑故事的鬻琴碑,至今還躺在地上,安安靜靜地躺著,立不起來。大該還得再鬻一回琴吧。

鬻琴碑早一天晚一天立起來不要緊。

其實鬻琴碑早就樹立在老百姓的心裡了。

導游老王

導游老王是四十多歲還是五十多歲,沒問,他自己也沒說,所以也就說不清楚了。

導游老王是當地農民,地道的農民。我們到勝境關的時候,李副縣長讓人把老王喊來,老王當時正在自家地裡干活呢。

老王的導游水平絕對超過好多城裡的專業導游,他幾乎是出口成章出口成詩,對勝境關了如指掌侃侃而談。可惜沒帶錄音機,無法把老王的導游詞全部記錄下來,後悔極了。

老王說他是從宜良來的插隊知青,原來當勝境驛站的站長,現在什麼都不是了,當打工仔了。我感到他對勝境關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一切都在他心裡裝著。

老王一肚子牢騷。

――立“鬻琴碑”沒錢。

――重建石龍寺沒錢。

――旅游基礎設施建設沒錢。

總而言之,干什麼都沒錢。

“上面撥的錢根本到不了我們手上,沒錢什麼都干不成。我每個月就六十塊錢,夠干什麼的。上面讓我帶徒弟,我敢帶嗎?連我自己都養不活還帶徒弟?……勝境關過去是非常有名的,五十年代的中國地圖上沒有富源縣的名字,但是有勝境關。裡專門介紹了勝境關。現在的事說不清,我們這裡太窮了,沒錢什麼也做不成。那邊那座山上有個岩洞,我們自己沒錢開發,要是有人投錢開發,可以談嘛,讓他經營多少年,哎,沒得辦法呀。”

“我們這兒的石龍是神,當地老百姓有事都到這兒進香,特靈。”老王神秘地悄聲說:“不少大官也來這裡進香。”接著,老王話鋒一轉“龍豈池中物,何來崗上眠,待到春雷發,乘時欲上天。龍是生活在水裡的呀,不是生活在山上的,為什麼跑到我們的山上來?這裡有靈氣這裡有仙氣。”

給我們做完導游,老王急著要回家往他家地裡拉糞去了。

告別富源

我們和李副縣長一起離開富源縣城。

李副縣長要去下鄉,我們要回昆明。

在富源一天多時間,走馬觀花。要走了,有點兒依依不舍,這就是富源的魅力。

富源是富饒的,她蘊藏著豐富的煤炭資源、金屬資源,滿山遍野的植物和得天獨厚的氣候區位優勢。她更蘊藏著富源人強烈的致富願望。富源是美麗的,不僅有藍天、綠樹和綻放的山茶花杜鵑花,還有勝境關那奇妙古樸的群落和傳說。富源是貧瘠的,她有那麼多孩子上不起學甚至吃不飽飯,她有那麼多人生活在貧困線以下,水深火熱。

李副縣長告訴我們,他來富源之前體會不出基層干部的辛苦。在富源,縣裡的干部沒有星期天的概念,沒有上班下班的時間表。去年縣裡鬧水災,從縣長到一般干部沒日沒夜地工作在第一線,經常深夜二三點鐘才能休息,第二天一早爬起來接著干。平時,縣裡的干部也非常繁忙,特別是下鄉工作,除了路上的艱辛以外,吃、住都非常艱苦,哪種艱苦程度城裡人很難像想得到。這次時間太緊,將來有時間你們和我到鄉下走一趟,肯定體會更深。”

關於富源,我們了解的實在太少。

那麼在我們有限的了解中,有一個難解的問題。富源人守著豐富的煤炭資源,守著豐富的金礦,守著滇黔交界的要衝,守著青山綠水的環境,守著曾經標注在中國地圖上的勝境關,守著這麼多有利的因素,為什麼還被貧困緊緊抱著呢。富源的貧困肯定有歷史原因有其它好多原因,因為貧困總有一萬條理由來證明的。但貧困絕不是一件好事。擺脫貧困走向富裕肯定是富源縣幾代人的祈盼和夢想,在富源,我們能深刻地感受到富源人強烈的致富願望。

回昆明的路上,有足夠的時間思考關於富源人為什麼守著金飯碗沒飯吃的問題。富源的干部沒日沒夜地艱苦工作,富源的百姓們成年累月地在大山裡勞作,富源人沒閑著,富源人一直在努力呀,為什麼脫貧致富遙遙無期呢,這裡有沒有思路上的問題,有沒有揚短避長的問題。也許很多富源人不以為然的東西恰恰是最珍貴,最值錢的東西,正所謂“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富源人脫貧致富靠什麼?靠上面撥款、靠大款投資、靠神龍顯靈?富源人脫貧致富根本要靠自己。靠富源人聰明的大腦,靠富源人勤勞的雙手,靠富源腳下那塊紅土地,靠富源人寬闊的胸懷。“從來就沒有什麼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創造人類的幸福全靠我們自己”。多唱幾遍國際歌,興許會找到致富的路。經濟、物質的貧困,說到底是智慧、意識的貧困。

富源窮,富源沒錢,富源的經濟與她自己的名字不相符合。

試問:富源的煤炭是不是錢?富源的礦產是不是錢?富源豐富的植被是不是錢?富源的旅游是不是錢?富源的獨特氣候是不是錢?富源質樸的民風是不是錢?富源良好的投資環境是不是錢?富源改革開放的意識是不是錢?富源良好的區位是不是錢?蘊藏在富源人心裡的激情是不是錢?……

汽車在“昆曲”高速公路上狂奔。

一曲高亢、凄涼的歌在汽車裡回響:

是誰日夜遙望著藍天,

是誰渴望永久的夢幻,

難道說還有贊美的歌,

還是那仿佛不能改變的莊嚴。

我看見一座座山,一座座山川……

奧,一座座山,富源那一座座山川,一定會迎來富裕美好的明天!


精選遊記: 未知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