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家莊,古巷看醉寒儒

作者: 山水不系舟

導讀蒲家莊,古巷看醉寒儒山東人性子直,說話不會拐彎兒,而且還惜字如金。從淄川開往蒲家莊的公共汽車,因為近些年蒲家莊的蒲松齡故居在旅游中升溫,所以,車站的站牌由“淄川——蒲家莊”改成了“淄川——蒲松齡故居”,現在干脆省掉了“故居”兩個字,直接寫成了“淄川——蒲松齡”,車前面掛的牌子也是這樣。上了公共汽車,我說“到蒲松齡故居”,女售票員衝� ...

蒲家莊,古巷看醉寒儒山東人性子直,說話不會拐彎兒,而且還惜字如金。從淄川開往蒲家莊的公共汽車,因為近些年蒲家莊的蒲松齡故居在旅游中升溫,所以,車站的站牌由“淄川——蒲家莊”改成了“淄川——蒲松齡故居”,現在干脆省掉了“故居”兩個字,直接寫成了“淄川——蒲松齡”,車前面掛的牌子也是這樣。上了公共汽車,我說“到蒲松齡故居”,女售票員衝著司機,嘴裡只嘣出了五個字:“蒲松齡,有到。”車到站時,售票員又是一聲喊:“蒲松齡,到了。”我心裡就想,若真的是蒲松齡到了,那一定是一個360歲的天下第一壽星啦。一座高大的石闕,上面刻著“蒲松齡故裡”幾個大字。闕裡面,是一條寬敞的停車場和商業街,商鋪和飯店就像夾道歡迎游客的隊伍一樣,整齊地列著隊左右排開,看得出,這塊地方的商氣是借了蒲松齡的靈魂才興旺起來的。走到商業街的盡頭,卻是一個古舊的城門。城門內,向東延伸著一條古巷,狹小而又幽長。走在古巷中,聽自己的腳步聲嚓嚓作響,撞擊著幾百年的世道輪回,叩打著一扇扇古屋的門扉。蒲松齡故居是一處十分低矮的平房,狹小的院子裡,一叢茂密的竹子前,是他的漢白玉雕像。石像底座下是一片黃花,嬌艷艷的,盛開著濃濃的懷念情緒。橫豎幾棟小房,把不太大的空間分割成三個四合小院。據導游介紹,這幾個四合院的房子,一直是明清時的原樣,只是修補了幾次,而且都是蒲家人居住的。這其中,只有正面朝南那三間小屋,門邊一匾寫著“聊齋”兩個字,是蒲氏兄弟分家後,蒲松齡分得的真正的故居。故居堂屋的正牆上,是一幅很大的主人畫像,據導游說,這幅畫是蒲松齡74歲時,他的小兒子蒲筠請濟南著名畫家朱湘鱗照著他本人畫的,上面還有蒲松齡的親筆題字。所以,它是蒲松齡諸多畫像中最早的一個,也是最像他本人的一個了。畫像上那瘦瘦的老頭兒,幾乎沒有肉的臉,手拈著幾根稀稀的胡須,藍灰色的長褂子,把一介寒儒的形像表現得淋漓盡致。堂屋的西側是他的會客室,這裡有他當年用過的坐榻,客室中間擺放的小矮桌,可以盤腿而坐,當年蒲先生就是在這裡會客、聊天的。南窗下的書桌上放著一方硯台,是蒲松齡用過的原物。也許正是這方硯台磨出來的墨水,才漸漸流淌出了《聊齋志異》那長長的文字,活畫出一個個生動的鬼狐形像。堂屋東側是蒲松齡的臥室,據導游說,這是根據蒲氏後人的記憶而布置的,幾乎和原貌一樣:辨不清色彩的床、舊得不能再舊的被子、幾樣粗笨的家俱,鋪陳出的是明清時期鄉下讀書人的生活私密空間的全部。室內擺放的桌、椅、幾、架、櫥等均是蒲松齡在西鋪畢家當私塾先生30多年用過的舊物,建立紀念館時征集過來並一直保存到現在。導游介紹說,床頭板櫃上那盞錫台燈,是文革時期,蒲松齡墓被扒開時出土的。如果這盞燈能說話,我們就會知道這位老先生整夜整夜讀書和寫作的苦寒經歷了。不過,我倒相信,陋室中,孤燈跳動的燈影,會給蒲松齡帶來許多鬼魅狐影的創作靈感。

此時故居裡只有我一個人,靜靜的,我好像能聽到自己的心跳。在蒲松齡畫像前,我駐足了好一會兒。畫像上方高懸一匾,是著名書法家路大荒手書“聊齋”兩個大字;畫像兩邊是一副對聯,是郭沫若1962年寫的:寫鬼寫妖高人一等;刺貪刺虐入骨三分。這畫像、這匾、這對聯,差不多囊括了蒲松齡生前身後的全部信息。

西側廂房是蒲松齡生平展室,蒲松齡一生的主事跡都在牆上的圖片和文字中突顯出來。

蒲松齡生於明末,五歲時清兵入關明朝滅亡。所以,他的主要生活是在清朝前期。他像封建時代所有讀書人一樣,指望著能通過科舉考試而躋身官場,從而博得個封妻蔭子。但不知為什麼他卻一生屢試不第,貧困潦倒,後人用八個字概括了他的一生:讀書、教書、寫書、科考。

蒲松齡出生在農家,由於家庭貧困,請不起教書先生,就只能跟讀過書的父親學些詩書。不過他自幼聰慧過人,經史過目不忘,19歲時參加最初級的童子考試,以縣、府、道三試第一的成績考中秀才,但在以後的三四十年裡,他幾乎逢考必考,但始終過不了舉人這一關。在當時,科舉考試大體分為三級:秀才、舉人、進士。這三級中,一個讀書人只有考上舉人以上,才有當官的機會。

二十多歲時,為了生計,他曾應同邑好友江蘇寶應知縣孫蕙邀請做他的幕賓。那段時間蒲松齡開闊了眼界,寫下了不少詩文,但也飽嘗了寄人籬下之苦,加上思鄉心切,第二年便辭幕還鄉了。

這以後,為了維持家庭生活,他當起了教書先生,進了好幾家的大門。40歲時,他到了淄川西鋪素有“四世一品”之稱的大財主畢際有家當了私塾先生,過著邊教書邊科考的教書讀書寫作生活。畢際有的老父畢自嚴曾做過明末的戶部尚書,廣有田產,其宅院相當宏大。在這裡,他一邊當著私塾先生,一邊還為畢家寫些官場或私人間的文書之類,蒲松齡為畢家教授八個弟子,還兼職大量應酬文字,並參與畢家的陪迎送接待,因而博得了信賴。他與老少東家相處融洽30年,同時也為自己營造了一個讀書、應試、著書的安定的生活環境,一直到71歲撤帳回家。正是這三十多年的教書生涯,讓他結識了當時一批著名文人如王士禎、高珩、朱緗等,對於《聊齋志異》的創作和傳播起了極大的作用。也正是他的教讀生涯,使他有機會在閑散時收集民間異聞,為他的創作提供了來自民間最底層的素材。

蒲松齡一生的作品除《聊齋志異》外,還有文集4卷,詩集6卷,雜著《省身語錄》、《懷刑錄》等多種;戲曲3種,通俗俚曲14種。今人搜集將其編定為《蒲松齡集》,洋洋200卷之多。

令人悲哀的是,由於貧困,他的《聊齋志異》最初只以手抄本的形式在朋友中流傳而無法出版。直到蒲松齡去世57年以後的乾隆三十一年(1776年),《聊齋志異》才刻印面世,稱為“青柯亭初雕本”。這以後,他的作品漸漸被人認識,各種版本相繼而出。到今天為止,他的《聊齋志異》已被翻譯成各種語言文字20多種,版本60多種,印數更無法統計了。其中,最早的外文譯本是英國倫敦出版的英文本,譯本最多的國家是日本。如果按現在出版的稿費及版稅制計算的話,這位一輩子在貧困線上掙扎的寒儒,就可以成為最富有的富翁了。

我望著蒲松齡作品展室中那些花花綠綠的各種版本的《聊齋志異》,突然想到了被埋在沙土裡的黃金,並且更相信了那句話——是金子早晚都會發光。

山東大學教授馬瑞芳,在“百家講壇”中說:“蒲松齡創作《聊齋志異》的藝術手法和其中體現出來的人文關懷,不但絲毫不亞於莫泊桑、契訶夫、歐亨利等短篇小說巨匠,而且是‘絕無僅有的世界短篇小說之王’”

當我走出蒲松齡故居的大門,看到的依然是狹窄的小巷,它讓我想到了當年寫《紅樓夢》的曹雪芹,也是在貧困的陋室中苦苦寫作,也是在死後出書成名。中國古代長篇小說巨匠和短篇小說巨匠,竟然都是在生活極度貧困中成就了他們身後的不朽,是歷史的悲哀還是社會的悲哀?

繼續向前走去,我要去看一看蒲松齡的墳墓和他采風的柳泉。巷路邊,有幾個做小買賣的人在擺攤,不經意間,我看到一位年紀很高的長者坐在路邊,他面前的桌子上,擺著一套精裝的《聊齋志異》。猛然間,我發現,那老者的面容極像蒲松齡的畫像!出於好奇我問了一句:“大爺,你是不是也姓蒲啊?”還沒等老者回答,旁邊一位賣畫的年輕人告訴我說:“你可真的問對了,這老爺子,可是蒲松齡正宗的第十一代孫子啊。”

蒲松齡的後代賣蒲松齡的書,這太有創意啦!我舉起了相機,把這一景觀拍了下來。然後,我又征得老先生的同意,和他合影留念。這時,來了一伙男男女女游客,知道和我合影的人是蒲松齡的第十一世孫,而且賣著他祖先的書,也都贊嘆不已,紛紛和他合起影來。其實,蒲松齡留下的的遺產,不只是他的書,更是他的人格和精神,那是世世代代中國人受益不盡的。

小巷走盡了是一個大廣場,眼前又出現了一個大石闕,上面刻著“聊齋游覽園”字樣,原來,當地為了發展旅游業,把柳泉和蒲松齡的墓地都圈了起來,大興土木,人造了一個很大的園林。所收的門票,竟是故居的兩三倍。看來,蒲松齡被今天的人們利用得相當充分。為了看看蒲老先生的墳墓,我不得不花點冤枉錢。走進聊齋園,林木間看到的是一處處人工搭起的嬰寧、小翠、促織等景點木屋,讓人想起了一個個鬼和狐的生動形像。

終於在一個十分偏僻的地方找到了蒲松齡的墳墓,一片古老的柏樹擁抱他的墳塋,墓前的碑亭孤獨地立著,只有我一個人站在墓前發呆。我看那些柏樹的樹齡都在幾百年以上,默默地陪伴著老先生度過了一個個寂寞的年月。

據介紹,老先生的墳墓,一直保持到上個世紀六十年代還相當完好。只是到了文化大革命時期,他突然變成了“中國最大的牛鬼蛇神”,被紅衛兵當成了靶子。於是墳墓被扒,幾根瘦瘦的骨頭被棄之荒野。若不是今天的旅游業大發展,恐怕沒有人會想起他,為他重修墳墓!

我坐在墓旁的一個石凳上,望著眼前的古樹荒草,想像著,墓裡的主人憑著多麼大的想像力,把鬼和人的距離拉得如此之近。朦朧中,我眼前的荒草和古樹漸漸地變成了一個個栩栩如生形像:天真的小翠、善良的嬰寧、仗義的陸判、豪爽的聶小倩,還有青娥、青鳳、阿霞、席方平等,他們不但具有鮮活的個性,而且,還表現出了救危扶弱,除暴安良的俠義品質。說句實在話,在我年少時看聊齋,有時竟然盼望著真的碰到一位化作美女的鬼狐來到我身邊……

離開蒲松齡墓地往回走,抬頭看到一個小山包上有一個非常高大的建築聳立著,走近一看,仿古高樓上一匾寫著“聊齋宮”三個字。我以為,一定與蒲老先生的創作或他的生平有關。進去一看不禁大呼上當。原來,這是一處從十八層地獄到天堂的荒誕建築。什麼黑無常、白無常、閻王、判官、小鬼等等,庸俗到了極點。這一切,跟《聊齋志異》中的內容風馬牛不相及。我想,這些策劃者、設計者和建築者們根本不懂蒲老先生的心。他們知道的,只是怎麼樣應合那些低檔次的迷信者的好奇心,並從他們身上賺些錢罷了。

無頭無緒地逛罷這個大園子,要出園門時,我看到路邊有一眼四四方的泉水,幾株垂柳相抱,一方石碑上刻著“柳泉”兩個大字。我知道,這就是當年蒲松齡提著一壺茶水,坐在泉邊邀請當地農夫或販夫走卒們講故事的地方,用現在的話說,就是他采風的地方。蒲松齡的“柳泉居士”別號,就取自這眼清泉。如今,泉中之水清澈依舊,泉邊垂柳依然蒼綠,我想,一個有故事的地方,是永遠不會老去的。

也許,當年蒲松齡科考順利的話,中國歷史上,可能就會多一個庸碌無為的官員;而中國文壇上,則少了一個世界級的偉大作家。

望著柳泉中那清清的泉水,突然想到了朱熹的一句詩:問渠哪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一個貧窮的讀書人,一伙貧窮的農夫,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講述著他們生活中最喜聞樂見的故事,就像那眼清泉一樣,最原始最清純而且還永不沽竭——恍然間,我竟羨慕起蒲松齡的寒儒生活了。



(故居中的蒲松齡的畫像)



(寒窗木榻,一個有夢的地方)



(塑像下嬌艷的黃花,盛開著懷念的情緒)



(蒲松齡的十一世孫賣《聊齋志異》)



(柳泉,一個有故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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