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西向東走甘肅[6]——天水

作者: 勇敢去飛

導讀國慶的夜格外熱鬧與歡快。休息了一整天的人們都蜂擁在外面盡情地享受清澈的秋天。當月亮明晃晃的掛上樹梢時,我們已經悄悄往火車站而去。一天的疲憊和滿身的塵土讓我們像兩個沙坑裡刨出的老古董,只有埋在心底的熱情還在不分晝夜的燃燒著。今晚我們將要在搖晃的火車上度過了。張掖的一整天是我們旅程的分水嶺。時間的緊迫,讓我們無法從容的向內蒙古草原挺進� ...

國慶的夜格外熱鬧與歡快。休息了一整天的人們都蜂擁在外面盡情地享受清澈的秋天。當月亮明晃晃的掛上樹梢時,我們已經悄悄往火車站而去。一天的疲憊和滿身的塵土讓我們像兩個沙坑裡刨出的老古董,只有埋在心底的熱情還在不分晝夜的燃燒著。今晚我們將要在搖晃的火車上度過了。張掖的一整天是我們旅程的分水嶺。時間的緊迫,讓我們無法從容的向內蒙古草原挺進,也無法沿著甘肅的拐彎一路南行至甘南,青海。最終,我們選擇了最簡單的線路,繼續向東,走完甘中,甘東的兩個重鎮——蘭州和天水,也讓我自己的石窟之旅從此劃上一個句號。也許我們迥乎常人的旅游路線給我們帶來了意想不到的好運,國慶長假這個節骨眼上,我們竟然買到了到蘭州的臥鋪。於是一個搖搖晃晃的夜晚,讓我們一夜無夢的從張掖的山嶺邊,站到了蘭州的黃河岸邊。清晨的蘭州晨曦未散,車站和馬路上形色腳步匆匆。我們自然不能怠慢,在汽車站買了最近一班去天水的大巴車票,就拎著豆漿大餅的早飯繼續登程。大概是昨日一整日的風吹日曬,加上一晚上糊裡糊塗的睡覺,我們紅著眼睛,黑著臉頰,頭發糾結著亂蓬蓬的豎在頭上,衣服褲子沒有一處不是灰跡,鞋子抖一抖都是沙土。剛一上車便引來一堆人的側目。我們顧不得許多,狼吞虎咽了早餐後便開始休息。此時,大巴已經駛離車站,在幾個上客點轉了一圈後,早就滿滿當當。一位少婦,帶著兩個娃和幾包行李最後上來,結果只買到一張票。六、七歲大的小女孩只好可憐巴巴的一個人坐在走道的大行李上,兩只小手緊緊的攥著兩側的座位,隨著汽車左右搖晃。我看著實在不忍,正在和Catty商量要讓小女孩坐到我們中間來,車後座的一位年輕警察站了出來,把少婦把抱著的男孩帶去他的座位上坐,小女孩就可以坐在媽媽身上了。這一舉動讓全車的人都投來贊許的目光。而他自己卻很自然的扮演著一位和藹叔叔的角色,還拿出零食給孩子吃。一時間溫馨的氣氛彌漫在整個車廂裡,在陌生人之間,在大人與孩子之間。四小時的車程被走走停停的拉長到五個小時,但是沒有一個人焦躁與不安,不僅僅是因為那窗外明媚的太陽,還有這能暖入人心的西北漢子的柔情與果斷。相比較上海地鐵裡那些冷漠的目光,匆匆的身影和疲憊的氣氛。這個半舊的車廂裡一群衣著並不光鮮的人們卻更讓人眷戀。

將將過了午飯的光景,我們便到了天水的市中心。在軍分區的招待所放下行李,我們就直奔伏羲廟。其實天水最吸引我的是四十公裡外的麥積山石窟。可是小小的天水城容納了太多的傳說與故事。且不說西漢武帝年間,此地因“天河注水”一舉成名,因而建立天水郡,由此開創兩千多年西部邊陲的重鎮地位。就是而後出現的一個個照亮歷史之河的名字也與這小小的秦州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秦襄公,李廣,姜維,苻堅,李世民,李白……當然還有俗稱人類之祖的伏羲。在這裡,幾乎每一步都會有一個故事從腳下升起,每一處地名,每一座山坡,每一條水流都在歷朝歷代裡有著自己的地位,都曾經將綿綿不絕的精彩內容加入整個民族的歷史裡。所以,我們決定還是用腳去丈量,盡量的去走,去看,在渭河兩岸一親芳澤,在秦州大地一睹風采。

伏羲廟就在離市中心不遠的地方,也代表了伏羲在天水人心裡的位置。以往的城市裡,或者佛教,或者道教,占據了整個城市風水最好的位置,受人們最多的香火。可是在天水,無論是佛是道都要在伏羲的面前避讓三分。這位被中國人公認為中華文明的創始者,更讓那些虛無縹緲的宗教不得不排在他的身後。且不說每天人來人往的潮流,到了每年幾個公認的祭祖時間,這裡據說更是摩肩接踵,無立錐之地。我們隨著人潮走到伏羲廟正門,一面長長的照壁在陽光下反射著光芒,一重淡淡的影子投射在大門口的一樁牌坊下。牌坊上四個大字“開天明道”筆力遒勁,而後面一重門口的“與天地准”古樸靈瘦,兩幅匾額交相呼應,將伏羲於整個中華民族的地位刻畫的深刻准確。走進伏羲廟,庭院裡古樹森森,驟然比廟外涼爽許多。我們蹭著導游聽這方天地的由來。只見目所能及的古樹都木輪深深,古意盎然,隨處可見皆幾百上千年的樹齡。在正殿的前面有一株從根部就分叉的老柏。一叉幾乎已經枯死,由一根柱子支撐著搖搖欲墜。可是在幾乎沒有生機的樹干梢頭,又奇跡般生出一蓬郁郁蔥蔥的枝葉,真是枯木逢春,頗有絕處逢生,回天轉地的感覺。據說,這千年古柏本是此地一祥物。後來被雷電劈開,木焦皮枯,世人都以為它死了。然而很久以後,突然有人發現這枯木枝頭又是一片新世界,也不知是此地深澤伏羲寶氣,灌入枯木,再續生機;還是這古木本就習得時間靈性,自行超脫生死,才能返枯為榮。後來者在參拜伏羲的同時也對這古木表達了濃厚的敬意,用一根根紅色的絲線高高懸在枝丫上,希望它能將自然界的奇跡也轉化於凡人之身。

由前庭進入中間的大殿。中間供奉的正神格外的醒目。尋常寺廟裡的正佛都是儀態大方,體態莊嚴,衣冠楚楚,容貌端祥。可是這伏羲廟的正身顛覆了我的整個印像。中間端坐的伏羲,雖然也是身材魁梧,坐姿筆直,只是渾身上下只有身上的虎皮圍裙和腦門上的一頂綠葉織成的葉冠。這萬人朝拜的坐像,沒有佛家的萬道佛光,沒有道家的全套法器,只是在胸口抱著一塊陰陽轉八卦盤。再加上全身黝黑的膚色,長及頸部的棕髯,整一個人猿泰山。站在面前,我再仔細感受這樸素的坐像,發現雖然沒有任何的修飾,卻有一種本真的觸動。當人們不用那些身外之物來塑造佛神時,一份簡單就足夠用最原始的方式打動我們。伏羲所處的蠻荒時代,本就無神無佛,他每邁出的一步,每做的一個動作,都會為人類的文明帶來巨大影響。大殿兩側也沒有羅漢帝君,沒有侍者散神,卻是十六幅古樸的畫卷,記敘了傳說中在伏羲的領導下人類的創新創造和取得的成就。很多耳熟能詳的事跡刻畫出那個年代的艱苦,也更襯托出人們的努力和智慧。古人茹毛飲血,伏羲氏率部族嘗試了多種當時先進的生活方式。我們可以稱之為改革,或者創新。其實有一個新的點子並不難,而難的是付著於行動,更難的是推廣而澤被眾人,難上加難的是取代舊習,生成新規。我想這才是伏羲廟於我們的意義。

伏羲廟不大,轉完了一圈,我們便匆匆離開。江澤民所題的“羲皇故裡”四個大字依舊閃閃生光。可是那尊古樸的塑像才是我們印像裡最深的畫面。除此之外,我們意外從導游嘴裡聽來一句話。一個小導游在那株千年柏樹的邊上說過,天水還有一株比這裡的還老,現在正在城南的南郭寺裡。Catty和我是屬於一絲一毫都不會放過的人。這句話說得我們心裡頓時癢起來。在那一瞬間我們心裡都已決定,只要有時間,南郭寺是一定要去一趟的。

出了伏羲廟,正碰上天水旅游局在搞宣傳活動。我們免費拿到了天水旅游地圖。鋪開一張大地圖,裡面密密麻麻排滿一個個誘人的景點。我們一路走著一路看,口水流了一路。如果能在天水待一個星期,我們也一定不會閑下來。當然想歸想,我們的腳步不能放慢。走過一條街,再拐一個彎,我們就來到城裡的另一處神仙所在——玉泉觀。

這裡地處天水城中心偏北。在較為平坦的渭河衝擊平原上,有一處小山坡。大概高出地面百來米,卻占城裡一個制高點。這便是天靖山。玉泉觀就依山而起。與北方大多道教勝地相仿,這裡也是全真教從元代遺傳至今的。當年極盛時期的全真弟子,由丘處機至下便廣播於中國大地上,四處尋找靈山寶地,以便廣傳道教。這塊臨水依山的寶地是丘處機的弟子梁真人發現,覺得樹木茂密,山泉潺潺,便初建道觀。佛教自稱所選的佛光普照之處是道場,梵宇,精舍,古剎,都是尋常屋舍。而道教稱他們的精選住所為洞府,仙境,福地,儼然早已超越了人世間,靈氣款款,非尋常可及。這點在玉泉寺也頗有體現。外面看這山,不高,不秀,觀門也不高大,一個四合院的大門也幾乎能夠抵上。可是進入觀內,卻是另一重天地。這裡曲徑通幽,有參天林木,有飛架石橋,有通天長階,有不涸古泉。洞府有深淺,磨杵婆婆臨道而工,九天玄母端坐深宇。一側有五路財神擒锏,一側有關武星君提刀。至於人間道家始祖老君聖人,則在盤山小道拐了不知多少個彎後的峰頂閑看人間。初次來這裡的人,很難分清哪裡是殿,哪裡是廊,有幾座聖君,有幾窟神府。我們只是順著指示牌在林間游走,穿過一間間幽暗的神邸,耳邊不聞宣道苦吟,只有空山鳥語;眼前少有參拜信眾,皆是繚繞香煙。我們不得不佩服這開山梁真人的眼力,能在芸芸山川中,獨選這麼一小小福地,然後又能經營成如此清幽模樣。可惜,觀中國道教文化,自全真以後日漸式微,且隨封建社會遠去,根基己傷。全然沒有當年老子五百道德經,莊子脫凡醍醐之語的飄逸與豁達。世人更難解大道之衷。成仙得道固然誘惑,修行卻是此生應為。都說道教修此生,佛教修來世。只是眾人都在此生中混沌懵懂,修為成為欲望,虔誠化作形式,道也就這麼遠去了。

由於心裡還系著那春秋古柏,我們在玉泉觀沒有多停留。在觀內走馬觀花一圈,又在觀門口一家小小的院子裡參拜了一尊藥師佛,便離開天靖山。其實那尊藥師佛的出現很讓人詫異。本來佛道不同路,很少在道觀附近有大的寺廟。可是這玉泉觀門口有好幾處似乎藏教人家的院子,掛著經幡,敞開著大門。我們被吸引進去,只有一間小小的殿堂,供桌放在屋外檐下。裡面黑黢黢的只看見披黃的佛像。主人來了,告訴我們這是藥師佛,主生老病死,起死復生的。我們借屋外光看,佛像是藏傳的模樣,但是到底是一個家供的神佛還是原有藏廟體系的一部分,就不得而知了。在院子裡那大如藏獒的鬣狗咆哮聲裡,我們撤出去,繼續趕路。

這時已經是下午四點多。西部即使天黑得晚,也是日西而落的時分。我們懷著僥幸的心理,跳上一部出租車,告訴司機以最快的速度去南郭寺。這是一次穿城的旅行,也是一次和時間的賽跑。我們不知道那裡有沒有關門。而且我們都是衣著單薄。一旦太陽下了山,或者如天氣預報裡所說下起雨來,我們就要在冷風裡瑟瑟發抖了。只是,那株近三千年的古柏實在讓我們無法拒絕去小小的賭一下,或許我們真的能一睹他的風采呢。帶著這樣的憧憬與期待,我們穿過渭河,駛過鬧市,終於在河南側的一片山峰下停住。司機說,這就是南郭寺。可我們仰望這所在,只有長長的山路,看不到片瓦只檐。南郭寺在哪裡?有個擺攤的小販子用手往上指著—— 爬上去就是了!

南郭寺在天水城南,北面渭水,南靠慧音山。舊稱妙勝院。可是這寺並不在山腳下,而分為東,西,中三院。現存的主體就是在山坳裡面的西院。弄明這情況,我們立刻就追著落日進行新一輪的暴走。山裡青松翠柏,清泉淺淺,風景很是宜人,但是山林小路都隱匿在這密林之中,讓我們不知道哪裡可以行走,哪裡是絕徑。於是我們只能順著車行道一路狂奔,也無暇於路邊的農家菜館,歇腳涼亭。終於在山路十八彎後,於林深之處看見南郭寺的大門。一路小跑上長長的石階梯,迎面是一塊大石,上面舞龍飛鳳的四個大字——隴上古剎。對面是端正的山門,嵌著“南郭寺”的藍匾接著米芾的手筆“第一山”的前殿正額,正是開門見山,開題點睛。這時已經是下班時分,大多數游人早已悠哉走出公園尋一個舒適的晚宴之所。我們也得以在一片寂靜的氣氛裡獨自欣賞。天色開始慢慢暗下去,只有一抹夕陽的余暉還浮在屋角檐脊上。寺內悄無人蹤,樹影婆娑,涼風陣陣。所有的大殿都已經上了鐵將軍,但我們已經無所謂這裡是禪是道,是如來是燃燈。這片天地只有磚瓦,只有枝葉,只有我們。轉過正殿,中庭當間便有一株大柏樹,模樣與伏羲廟的分外相似。都是一根兩叉由土裡便分的很開,一叉上面枝葉繁茂,一叉上面幾乎枯盡,只有梢頭還有些許生機。這便是春秋古柏。據推算,樹齡超過了兩千五百年,沒有人知道是誰識得菩提,留下慧根,也沒有人知道是誰觀遍滄桑,植下千世之緣。更奇特的是,一叉老樹已經中空,僅存的外莖包裹著一顆樸樹。這天生地配之孕育,百載千年之相依成就了天水八景之一的“南山古柏”。後人如何附會的湊出八景我們毫無興趣,只有依舊聳立的古柏,該是在等著那些懂得佛心之人共賞清月的。

由中庭往偏殿走去,穿過一道月門,有一條淺淺的青竹相伴的石磚路。路面青苔點點,路旁野草依稀,將這寺院的幽靜更彌漫至整個空氣中。小徑盡頭豁然開朗,有後人所築杜工部浮雕一排。安史之亂後,杜甫避亂離開長安,曾在天水客居。在南郭寺所在的慧音山間偶見一泉,清澈可人,便有了天水人為之驕傲的幾句贊美詩——“山頭南郭寺,水號北流泉。老樹空庭得,清渠一邑傳。秋花危石底,晚景臥鐘邊。俯仰悲身世,溪風為颯然。”南郭寺因此聞名天下。清代時,這裡稍有頹敗,被清廷改為杜少陵祠堂。祠堂今安在,只聞清泉聲。無論杜甫如何贊美這山,這水,山依舊不改顏色,泉水依舊淡泊清渠。不知不覺,我們在寺裡待到夕陽西沒之時。所有的寺門都已經關閉,我們才慢慢的下了石梯,來到寺外。剛才暴走的汗水早已被涼風吹干,快速的心跳也早已平靜,我們突然覺得心下一片寧靜和淡然。慧音山,妙勝院,果真是得慧根而妙不可言嘛?!

走到山口,天色已暗,老天爺也不失時機的下起雨來。天水得名為“天河注水”。終於在晚上,讓我們感受到天河注下的甘露。勁風沿著渭河刮過整個街道,清涼的秋雨在頭頂,在脖項,在身上不斷的輕輕觸上,又急急彈開。似乎在跳舞,似乎在游戲。我們可不能讓僅有的行頭被這雨淋個透濕,只有匆匆穿過雨幕,跳上公車,往回趕去。這一個下午的暴走,讓我們迫不及待的在小吃街狼吞虎咽一番。吃過晚飯,雨基本停住,街道上面濕漉漉的,還留著很多雨後清新的味道。城市在雨後散發著一種古典又不失朝氣的美麗,讓我們流連於燈火點點的街道上,走了一圈又一圈……

次日,一夜的小雨讓清晨格外涼爽舒適。國慶長假的第二天,大多數人享受著家裡的溫馨,整個城市的街頭空蕩蕩的。昨夜的熙攘人群似乎是熱鬧的海市蜃樓,一瞬間消失在褪色的夜空裡,讓一切在明媚的晨曦中重新開始。我們在街拐角的小吃店提上兩袋熱豆漿,幾個茶葉蛋,悠閑的往公車站走去。今天我們只有一個目的地——麥積山石窟。

麥積山離天水城有三十多公裡的路程。我們在火車站轉上去麥積山的游覽車,一個多小時以後,才踏上麥積山的地界。這裡屬秦嶺余脈,山山環抱,嶺嶺相連。唯獨到了小隴山附近,突然有一座山峰突兀而起,在植被密集的群山間十分顯眼。山峰狀如麥垛,被本地人稱為麥積山。如果沒有石窟,這裡頂多是一座無人關心的險峻山峰。可是不知何年月什麼人開始在山崖上開鑿石窟,修建佛像,便一發不可收拾。自北魏以降歷朝歷代都有人不斷的開鑿不同的石窟,石刻,如今竟然密密麻麻的遍布山體。而且與其它的石窟相比,麥積的石刻都在山崖高度數十米甚至五十幾米的高處,如果不用長梯加上鑿在山體上的棧道是無法企及的。這便成就了麥積山石窟險峻與秀美並存的環境,也是其它三大石窟無法比擬之處。

從旅游車上下來,我們才發現入口處已經是人山人海,游人如織。看來,不是街上的人太少,而是大多數人已經在自己的目的地享受歡樂了。進入山門,沿山路步行。山道盤旋,游人如織,連上山的游覽車都魚貫而行。路兩旁樹高林深,秋草茂盛,有巨石如虎,有清流似蛇。四周翠峰疊出,薄霧起伏;前路曲折逶迤,柳暗花明。沿途鳥鳴蟲跳,空中風淺雲清。一派初秋景致,大約三裡的山路,走得人心曠神怡,遍體舒暢。然後在一個上坡路的轉彎口,麥積山主峰移入眼簾。遠觀麥積,山體崢嶸,果然狀若麥堆,由於常年的開鑿與侵蝕,除了峰頂的幾叢樹木,其它地方都赤裸著坑坑窪窪的石體。無數山上衝刷下來的雨水痕跡畫出深深淺淺的虎皮紋路,更讓這山顯得滄桑與威猛。加之半山石窟洞洞相連,隱約香煙繚繞,依稀巨佛現影,不愧是佛國勝地,石窟魁首。順著人流,我們來到山腳下。褐色的山體猶如一段飽滿的大拇指尖豎在綠色的山中。像是佛的印證,或是神的指引,高高的指向天際。貼著山體架設的棧道就是蝕刻在拇指上的指紋,曲曲轉轉,將整座山難以解釋的紋理清晰的呈現在每一位訪客的眼前。

步上棧道,我們的麥積石窟之旅才正式開始。與敦煌莫高窟管理方式類似,這裡也是將大多數的石窟鎖起來,留下一些具有代表性的給游人觀看。但是鎖上的不是敦煌的鋁合金門,而是一扇扇有隔木門,或者鐵柵欄,鐵絲網。因此,雖然很多窟並不開放,游人還是有機會一窺究竟的。只是兩樣工具必不可少——梯子和聚光電筒。由於棧道的位置無法顧及洞窟不同的高度,有些木門比人還高,沒有梯子爬是不靠譜的。所幸管理人員體察到游客的難處。不能每個人都扛一支梯子上山。在大多數難以看到的洞口前都有一架小小的木梯。有了木梯,這裡卻受山體所限,所鑿的洞窟都是洞口很小,窟內較廣的罐口洞,裡面都拉上電燈很有難度。從外往裡看,往往是一團漆黑或者只有模糊的人影。這時,我們在敦煌買的LED手電就派上大用場,在別人兩眼一摸黑的地方我們可以用淡淡的光找出別有的洞天,深藏的曼妙和隱匿的微笑……

在莫高窟,我們更多的看壁畫,在其中尋找飛天,反彈琵琶。在麥積山,聞名天下的是這些石胎泥塑,和各式雕像。之前看麥積的介紹,幾個洞窟非常有名,如四窟,五窟,四十四窟,六十二窟,七十四窟,一百二十七窟,一百三十三窟……皆有絕美塑像。而更驚喜的是,由於國慶,有些洞窟被打開了,很多平日不給走的路也開放出來,讓不少平日鮮得一見的珍品都一掃往日積塵,再現昔日神斧天工,流彩溢光。可惜早年毀損的洞窟也不在少數。如今,這些雕塑能看到的以北周,北魏,西魏和隋唐為多。雕塑的技巧呈現不同的風格,形容與體態也都別有特色。以個人而言,我偏愛五胡亂華時,十六國時期的雕像。不僅僅是那時候佛教在中國第一次如此興盛,更多的是那時候的形像纖長順美,佛與人是那麼合契。而佛像面部的表情更豁達與平和,讓人心生羨慕又深感平寧。

於是在麥積山這些北魏,西周,西魏比比皆是的洞窟裡,我目不暇給,流連忘返。四十四窟那無可模仿頗具佛性的微笑是其中的代表。但其它洞窟中體態修長,細眼修眉,長頸瘦肩的雕塑無一不是精品。獨面他們,我不得不重新審視這些胡人對中原文化和社會的衝擊。他們在破壞,整個社會,秩序,道德,原有的平靜。但是他們也在塑造,燦爛的文化,多樣的歷史,革新的制度。而更豐富的則是隋唐塑像。其中隋代的修美,唐代的豐腴。以第四窟散花樓的七佛龕,第五窟的牛二力士為代表,皆獨一無二,世所罕見。在其下更多洞窟,我們用手電照入黑黢黢的小窟,眼前呈現的是一張張獨守千年的面孔。看不見任何的焦急等待,看不見任何的絕望失落,看不見任何的悲戚麻木。即使被滄桑洗刷得面目全非,被塵世消侵得斑駁無彩,那大度優雅的身姿和永無更改的從容,才是這麥積山籠罩的天水煙雨之魂。

我們不是研究石窟藝術的專家。在一路蹭了無數導游之後,滿腦袋也裝滿一堆奇聞軼事和基本術語。但這些對於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了。從九三年跟隨母親走訪龍門石窟開始,我便被中國石窟文化這種結合佛教文化和各朝歷史生活的藝術深深吸引。那時起,我便有這樣的夢,訪遍中國四大石窟,去感受,去品嘗,去追求完美。此後一個人獨闖大同,膜拜著趙武靈王,走訪雲岡石窟。此次,時隔六年後,毅然踏上絲綢之路,終於在今天了結這樁心願。依稀還記得龍門石窟在水邊的清瞿和中央大佛的挺拔;雲岡石窟在武州山崖的渾然天成與凝重厚實;莫高窟在敦煌鳴沙山崖裡的深閨藏嬌和艷麗生輝。而麥積山已經超越我的預期。我們在上下攀登,俯身,掾梯,仰頭;我們在四處尋索,探視,瞭望,細究。我覺得自己不是游客,不是旅者,是扒梳著整個石窟的主人。我知道這裡對我的意義,在自己的腦海裡比較,綜合,揉雜,彙總。我要把這裡每一寸肌膚都撫摸過,然後為自己的夢劃上那個最後的句號。我們用淡淡的燈光照亮了那些黑暗的洞穴,照亮一具具生動的姿態和面容,也照亮著自己心裡夢裡那些未被澤被的角落。我知道依然會有很多遺落和遺忘,便只想盡可能的去做,去看。麥積山的崖面上有兩處各三尊佛像可以在山腳遙望。我覺得他們代表的是開始和結束。剛上山時,迎面而來的三尊佛讓無數人為之贊嘆。視覺的衝擊如此強烈。而後沿山壁行走,發現還有三尊於山側面,形容更加圓潤飽滿。待下得山來,再遠觀之,視覺的觸感平靜了很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一笑,而後遙遙遠望。這一切是那麼相似。在接近龍門的一剎那,我被伊水邊的一切所傾心,帶著激動種下夢的種子。而後多少次我以為這些夢都已經散去,不會再有,可是終究在這一天讓它圓滿。原以為會澎湃的心非常的平靜。這忽然一刻的心境安寧,難道便是這四大石窟給我的究極意義?!

望著麥積山的遠去。我異常輕松的哼著歌曲,乘風而行。佛耶,俗耶都拋著腦後;願望,期待也化成過往;終點,起點都已然消逝;昨日,今日終鏡花水月。與其留戀而迷失,不如就此歸去!

麥積出來,已過午後。稍微墊些東西進肚,我們就趕往車站。下午的火車又晚點了,趕到蘭州時,早已華燈遍地。行走於張掖路步行街,我們感受著省會的大氣。當我們托著疲憊的身軀回到賓館,發覺四周一片寂靜,而天空清月一輪。這正是八月皎皎明鏡,中秋皛皛銀盤。多麼美好的一段假期,在山水馳騁之際,還有千裡共蟬娟的景致。便是清涼的夜也變得格外雅致起來。我們對窗仰望,月光灑滿屋子,再慢慢將我們全部包裹起來。明天是此行的最後一日,今晚就沉浸在這月光的浴池中,不要自拔了吧!



(玉泉觀)



(麥積山)



(力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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