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潯煙雨圖

作者: 巫殷明

導讀展一爿宣紙於紫檀案桌,旋圓研磨,徐疾有序,頓時滿室馨香,閉目冥思片刻,張開雙眼,而後拈起一支湖筆,蘸滿墨汁,大筆揮毫,開始落筆描畫一幅《雨中游南潯》圖卷…… 在一個昏黃的傍晚,夜幕降臨之際,我獨自一人來到了地處杭嘉湖平原的古鎮——南潯。南潯隸屬浙江湖州,位於太湖之南,蘇杭之間,京杭大運河從鎮前潺潺流過,自南宋高宗時建鎮以來,便有“耕 ...

展一爿宣紙於紫檀案桌,旋圓研磨,徐疾有序,頓時滿室馨香,閉目冥思片刻,張開雙眼,而後拈起一支湖筆,蘸滿墨汁,大筆揮毫,開始落筆描畫一幅《雨中游南潯》圖卷……

在一個昏黃的傍晚,夜幕降臨之際,我獨自一人來到了地處杭嘉湖平原的古鎮——南潯。南潯隸屬浙江湖州,位於太湖之南,蘇杭之間,京杭大運河從鎮前潺潺流過,自南宋高宗時建鎮以來,便有“耕桑之富,甲於浙右”之稱,明清以後,所產“輯裡湖絲”更是揚名中外,尤為難能可貴的是,南潯文風濃厚,崇文重教之風一脈相承,人才輩出,真是個人傑地靈的好地方。

踏著夜色,我步入了南潯古鎮的青石巷,沿街慢慢走著,尋找聯系好的住處。此時鎮上的燈火已經亮起,昏黃昏黃的,不是很明亮。因為剛下了雨,青石板有點濕漉漉的,不太好走,路過街邊人家時,看其眼色,似乎有點詫異於我的晚到,於是我加快了腳步。看到前面燈火較亮,有家店鋪在那裡,便往前走過一座石橋,前去詢問。

未及開口,一位穿著絲質唐裝的中年男子便說,是不是要住宿?我說是的,他便隔著河朝對面喊:“阿芳,阿芳……!”我有點詫異,他解釋說是在替對面住的阿芳看店,我心裡一喜:阿芳不正是我聯系好的旅館老板娘嗎?等那位穿著青色旗袍,臉色紅暈的老板娘過來交談時,才知正是此處,真有“風雨夜歸人”的溫馨感覺!原來老板娘見雨天客少,便與丈夫喝酒吃飯去了,呵呵,小鎮的日子如此清閑。

放好行李,出門找酒家吃晚飯去,在水巷邊一家小店坐了下來,點了兩個小菜,沽了二兩青梅酒,便吃將起來,吃完已經是晚上8點多了,店家早把木門半掩,准備收拾,其余無客的商鋪已打烊熄火,街上漆黑一片,非常靜謐,小鎮的夜晚竟是如此的內斂羞澀,出乎我的意料,不過我很喜歡這樣的生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當晚便在“阿芳借宿”旅館住了下來,旅館在水道邊,是夜便聆聽水流,枕河而眠。

翌日早起,出門一看,天下著雨,整個古鎮還睡眼惺忪呢,街上沒有見到多少行人,我見雨景難得,便撐開傘,不管不顧,看美景去了。只見一條水巷蜿蜒而流,堤岸用石塊平整堆壘,岸邊多植桃、柳、楓、樟等樹,岸上還有零落的花瓣;在綠樹掩映之中,人家繞水而居,建築不是木質房屋,便是白牆黑瓦,沿街商鋪伸延河上的旗幡飄零雨中,河道中間隔著不遠就有一座如虹石橋相連通,天上灑落的雨線滋潤著這片大地,好一幅水鄉晨雨圖啊,絕美極了!這樣的早晨,怎能不讓我雀躍呢,於是就踩著輕快的節奏,我邁開了勝日尋芳的腳步。

先看了南潯古鎮人家燒香拜佛的廣惠宮,這是一座佛道合一的建築,既敬大慈大悲、普度眾生的觀世音菩薩,又拜平平安安、風調雨順的黃大仙,香火頗旺,很有意思。其實不單古鎮的人,其他地方亦大多如是,國人宗教信仰情結並不執著,往往哪方神仙靈驗,便信哪方神仙,不分釋道,這也許正是善男信女的可愛之處吧。出了殿門,逛了劉氏梯宅、南潯絲業會館、求恕裡、南潯史館、張石銘舊宅等處,便踱步前往有名的小蓮莊和嘉業藏書樓。

小蓮莊和嘉業藏書樓均位於古鎮西南鷓鴣溪畔,隔溪相望,都是晚清時南潯“四像”之首劉氏家族的私產。小蓮莊始建於清光緒十一年(1885年),前後歷劉家三輩、耗時四十年才完工,占地二十七畝,因劉氏家主慕宋元之際湖州名士趙孟頫所建之蓮花莊,起名為“小蓮莊”。走進小蓮莊,便可看見一片荷塘,水中蓮葉田田,岸邊古木扶疏,藤蘿蔓布,還有升鬥廳、東升閣、扇亭、退休小謝等雅築供賞荷作樂之用,設計精巧,頗有詩趣。在荷池西岸的廊道牆壁上,嵌滿了石刻的名家墨帖,不乏珍品,其中以《梅花仙館藏真》、《紫藤館藏帖》和《顏平原劉太守序》最為出名。在小蓮莊西南有劉氏家廟,廟前有兩座清末光緒皇帝御賜的牌坊,一座是為表彰劉氏家族樂善好施的良好家風,另一座則是貞節牌坊,皆氣宇軒昂,雕飾華美,極顯豪門的富貴。

說到藏書樓,世人皆知浙江寧波有座舉世聞名的“天一閣”,卻少為關注另一座書香氣息不亞於天一閣的嘉業堂。其實嘉業堂這座藏書樓就位於南潯小鎮。嘉業堂藏書樓始建於民國9年1920),耗時四年建成。藏書樓主人原為南潯富商劉承干。樓名來歷是清末皇帝溥儀賜予的一塊“欽若嘉業”九龍金匾,劉承干為報恩取嘉業兩字,故名嘉業藏書樓。

藏書樓系磚木結構,坐北朝南,後進正廳為“嘉業廳”;正中高懸 “欽若嘉業”九龍匾。東側廂房為“宋四史齋”,由吳昌碩篆額。東側主要珍藏宋刻《史記》、《漢書》、《後漢書》、《三國志》四部史書。西側廂房為“詩萃室”,主要存放劉承干及其父劉安瀾所撰《清朝正續詩萃》以及古本詩詞、清人集部圖書。樓上為“希古樓”、“黎光閣”、“求恕齋”。希古樓存放經部古籍,黎光閣存放珍藏本《四庫全書》1954冊,裡面正房求怨齋,存放史部古籍。

藏書樓掩映在湖石柳蔭之間,樓外便是莊園。樓前有池,園內古木參天,濃陰蔽日,夏日時,池中有綠荷亭亭,紅蓮怒放。莊園有亭三座,曰“明瑟亭”“漳紅亭”“阮碧亭”。更有三座巨大的太湖石假山,玲瓏剔透,十分精美。其中明瑟亭旁豎的那一峰湖石,腹有小孔,若嘴吹氣,會發出巨響,極似虎嘯,石上鐫有清代浙江巡撫阮元(即杭州西湖三島之一阮公墩之“阮公”)題“嘯石”二字,為湖州三大名石之一。

當日游嘉業堂藏書樓時,我近乎懷著一種朝拜神跡的情感,因為對一座飽經滄桑藏書樓來說,在某種意義上,它代表著一個偉大文明的傳承,孕涵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讀書人情節在裡面,這種情節對每個炎黃子孫都有著母愛般的終極關懷。思前想後,頗為感嘆此樓藏書保存之不易。歷代以來,焚琴煮鶴的蠢事不少,每每兵燹一至,往往會造成華夏文脈的動搖。如秦始皇的焚書坑儒,五胡亂華的典章缺失,清朝時期的大興文字獄,文化大革命等等,一念及便痛心疾首,哎,又想到廬山的陳寅恪了。確實,對一個人來說,不論是做學問,還是平平凡凡過日子,無疑要擁有這樣一種念頭,那就是:獨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堅定了這樣的念頭,我邁著輕輕的步履,就悄然離開了嘉業堂。

游覽嘉業堂之後,已經是接近飯點的時分,找了家小店飽餐一頓,調整好心情,休息片刻,繼續雨中漫步,去尋找那水鄉韻味。街上游人不多,頗合我的口味,漫無目的地,逡巡在一條條小巷子裡,走過一座座典雅別致的石拱橋,在路過一個小菜市場時,我發現了它——泰安橋下的元泰酒店。

元泰酒店不大,位於古鎮東邊的泰安橋下,照例的是江南常見的白牆黑瓦,樸素安靜,門口左右各懸掛著一盞大紅燈籠,門畔掛著一塊與其說廣告,不如說是介紹的牌子,上面寫著徐遲先生《江南小鎮》裡的一段話,“我斟了一小杯黃酒,往往是一個人獨酌,我喝得不多。我覺得紹興酒不宜於喝得太多。多了,紹酒的味道就出不來……”,讀到這段文字,心裡感到很親切,決定晚上要來這裡獨酌一下。

淅淅瀝瀝的雨還在下,如果不是風中略帶涼意,我幾乎以為這時節是春季。撐著傘,沿著青石板在雨巷中默默彳亍(chì chù:小步慢走或時走時停),用雙眼間的柔情撫摩著古鎮的風土。在清末民初奇人張靜江的故居裡,瞻仰了孫中山書寫的“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四十州” 條幅,邂逅了清末狀元張謇書寫的“尊德堂”匾額,又瀏覽篇篇故紙堆,懷想了當年風起雲湧的民國革命歲月。

出了故宅,沿水巷前行,偶遇洗粉兜,楊柳依依,河水清清,都在訴說著當年西施入吳時路經此地梳妝的故事。後來此地又名百間樓,是明時南潯籍尚書董份為娶兒媳所建的百間樓閣,屋舍間高聳的封火山牆高低錯落,摩物萬狀,有的似雲紋,有的似馬首,有的似觀音兜……,加之河廊如畫,舟楫橫江,臨河屋舍前店後宅,沽賣著特產茶食……,眼前這幅畫面在雨中顯得輕盈靈動而又充滿了人間煙火的味道,實在是饒有風情。

走累了,就駐足休息,不急不躁,欣賞雨景。等到黃昏時分,我就如約來到了元泰酒店。推開褐色的木質店門,戴眼鏡的小沈老板正低頭忙著算賬,見我進來,微笑著打了招呼,卻又並不急於讓我落座點菜。我看了一下店裡的擺設,左邊是櫃台,後面的酒櫥裡擺放著一壺壺佳釀。正中的廳並不大,只有五六張桌子,也許還是因為雨天的原因吧,客人也不多,只有兩三桌。右邊的牆壁挨著河流,我走到靠窗邊的一張桌旁,坐了下來。過了小會兒,小沈老板笑著拿菜單前來,我點了一份美味河蝦,一個干筍絲瓜,一碗純菜湯,差不多了,又要了一壺潯酒。我想在這樣安逸的水鄉小鎮,在這樣蘊藉的雨夜裡,在這樣溫馨的酒家,總要醉一番才好。不久,酒菜上齊,我開始品著佳肴,淺斟慢酌,體味者南潯夜色的美麗。

鄰桌的幾個客人談笑風生,觥籌交錯。看看窗外,雨還在下,街坊還在喧鬧,叫賣聲此起彼伏,時而還夾雜著一兩聲犬吠。我獨自喝著馨香柔和的黃酒,一杯一杯落肚,臉開始熱乎起來了。忽而覺得有些落寞,想到漢代張敞畫眉的典故,原故事出自《漢書》,說的是張敞深愛妻子,夫人早晨端坐梳妝時,張敞親自為她描眉。漢宣帝遂向張敞詢問此事,張敞答說,“臣聞閨房之內,夫婦之私,有過於畫眉者”。漢宣帝也就沒有追究,認為他有才而“無威儀”,也使他不得升遷。其實功名利祿又算得了什麼呢,張敞應該也不會為此芥蒂,相知相愛是人間難得的幸福,甩卻公務之余,臨案賦詩之際,身旁有個紅袖添香的知己是多麼難得的一件事情。

夜色漸漸變濃,酒壺漸漸輕了,醺紅的臉色也在告訴自己漸漸醉了,我微眯著眼睛,聽著雨聲,想著一些人和事,忽而偶得佳句:會梅雨乎繪眉宇,最難尋是醉南潯。輕輕吟哦,默默念叨,會梅雨乎繪眉宇,最難尋是醉南潯……會梅雨乎繪眉宇,最難尋是醉南潯……



(晨雨中的黿龍石碑)



(佳人裊娜似垂柳)



(浣溪紗)



(紅顏薄命,歲月如刀)



(著名的嘉業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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