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化溪口行記

作者: 虛俠客

導讀2002年暮春時惠風和暢,風光駘蕩,暖融融的天,也仿佛要薰得人醉了。這正是古人說“春服既成”,宜“風乎舞雩,詠而歸”的時節,此時最適於攜二三友人出游。於是約集友人,欣然南下,訪山陰故跡,過桐廬富春江,攀四明山。王羲之所謂“山陰道上行,如在鏡中游”,從前總不解其意,且還略微持有疑心,如今以實情實境相參證,方信其不誣。自四明山麓東行,再至寧� ...

2002年暮春時惠風和暢,風光駘蕩,暖融融的天,也仿佛要薰得人醉了。這正是古人說“春服既成”,宜“風乎舞雩,詠而歸”的時節,此時最適於攜二三友人出游。於是約集友人,欣然南下,訪山陰故跡,過桐廬富春江,攀四明山。王羲之所謂“山陰道上行,如在鏡中游”,從前總不解其意,且還略微持有疑心,如今以實情實境相參證,方信其不誣。自四明山麓東行,再至寧波奉化,最終往溪口去。

游溪口,是久已有之的願望了,除去享大名的雪竇山,另有好些勝跡令我們懷想不已。奉化溪口向來是浙東有名的山水勝地,據老前輩講,到了那兒往往容易懷古傷今,亦不知是為何,也許是源於景物當中存著的那股蕭瑟古意吧。到得溪口鎮上,見其地有一條三裡老街,又名武嶺路,濃縮了溪口清末民初的歷史遺存,乃是古鎮風貌的像征景觀,這老街融建築、風物、商業、文化於一體,柔美水景與市井民俗相糅合相交錯,物產富足,風情搖曳。街東面有一城樓,稱“武嶺門”,城樓兩側“武嶺”二字,分別由蔣介石和於右任題寫,街左緊依著剡溪,街右錯落分布有十余處蔣氏遺跡,俱是白牆黑瓦、前店後坊的民國初期建築風格,保存得倒還完好,舊意猶存。

既然見了於右任先生的字跡,便不由得憶起先生的《望大陸詩》來了,那是先生晚年在台灣島上追思故國所作。“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陸。大陸不可見兮,只有痛哭。葬我於高山之上兮,望我故鄉。故鄉不可見兮,永遠不忘。天蒼蒼,野茫茫,山之上,國有殤。”言語樸質,蘊意卻有無限沉痛,海外有人評論,謂其去國離鄉之情直追《離騷》,這話雖嫌說過了些,然而於老先生與屈子相仿佛的心境,是大可以體會得到的。國有殤,而關山迢遞,家鄉何處?從一場昏沉沉的迷夢中醒覺,故鄉已遠在千裡萬裡之外,縱使屋舍依然,花草無恙,亦是有家難歸,最終僅剩了心底永久的創痛。

溪口蔣宅之內,一切舊物宛然如昔,時光磨洗處,觀者俯仰嘆息,更引出幾分淡然憂思來。我記得蔣介石為剛從蘇聯回國的蔣經國開列必讀書目時,特別留意於宋明理學,並兼及許多中國傳統文化精華。今日台灣島上文化之各端,亦無不是傳襲了中華傳統。暮年的蔣氏之於家土故國,定是難舍難忘,如此青山綠水,如此秀美故園,在東海之島上必是日夜牽掛、魂牽夢縈著的。故土總是遠游人神魂的宿處,蔣氏如此,台灣人民亦難免如此。時光飛逝,相思綿長,分離之苦是兩地人胸中之痛。台灣一島,托於碧波之上,傍於大陸之側,兩者一衣帶水,豈能讓同胞棄離這魂夢相系的歸屬。文化傳承與歷史事實,血脈相通的情感牽系,全都歷歷昭然於世,在今日某些人無視歷史的喧囂聲中,古人魂必難安,無數台胞亦難免憂思前途。情義難舍,我們終不可能舍棄同胞,台灣島民也絕不可離於同胞骨肉。試讀余光中《鄉愁》:“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後來呵/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我在外頭/母親呵/在裡頭/而現在/鄉愁是一灣灣的海峽/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臨到最末的詩句,悲痛已全部浸透出來。到了現在,我們還要將這由時間留下的悲痛延續下去麼?站在溪口的老房子裡,我就這麼遙遠地想著,我想到離鄉與鄉愁這兩個永恆的主題,忽然驚覺到,這也是來到這裡的許多游客們都會從心中生出來的痛楚。

“人事有代謝,往來成古今”。無數昔年父老,從這裡走了。蔣氏走了不再回來,許多鄉人走了不再回來。故人遠游已久,留下故地讓後來者慨然生情。故土之思、黍離之悲,從未因時間流逝而淡薄。

從溪口返歸,途中相伴隨的,有涓涓流淌的剡溪與岸邊參差的細柳。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過往的年月如同逝水,流過去,抵擋不住。身邊剡溪水奔流不息,數千年如一日,然而物是人非,徒然惹得人撫今追昔,思緒萬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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