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無錫城】

作者: 由來一夢

導讀1. 無錫城並不小。 之所以用了這麼一個頗有些冒犯的題目,是因為讓我想起了年少時學過的一首蘇南民歌《無錫景》,裡面的歌詞唱到:“小小無錫城,盤古到如今。東南西北共有四城門……”。當時剛剛升到初中,音樂課上習了這首民歌,後來我們班還憑借這首歌一舉進入了學校紅五月歌詠比賽的決賽。 那一段時光,每到放學之後,一群十二、三歲的孩子們就會聚到音樂� ...

1.
無錫城並不小。

之所以用了這麼一個頗有些冒犯的題目,是因為讓我想起了年少時學過的一首蘇南民歌《無錫景》,裡面的歌詞唱到:“小小無錫城,盤古到如今。東南西北共有四城門……”。當時剛剛升到初中,音樂課上習了這首民歌,後來我們班還憑借這首歌一舉進入了學校紅五月歌詠比賽的決賽。

那一段時光,每到放學之後,一群十二、三歲的孩子們就會聚到音樂教室進行排練。班上沒有一個同學去過無錫,輔導我們的音樂老師也沒有去過無錫,大家只好聚在一起從歌詞中一句一句尋找無錫的味道。光復門、黿頭渚、梅園、惠山、第二泉……一片又一片的斷章拼湊出一副完整的江南小城的風景。那一段日子裡,四十多個孩子心中最美的地方,心有靈犀般的,都是那座熟悉又陌生的無錫城。

多年以後,這批同學再度聚首,酒酣耳熱後,我詢問大家是否還記得《無錫景》的旋律,還記得那次歌詠比賽的情景?當年的死黨醉呼呼的指著我笑道:“當然記得,你小子就站在我的後面,唱的那叫一個大聲,那叫一個投入,只可惜調子跑的好遠……”

2.

在那次歌詠比賽的十三年後,我終於踏上了無錫的土地,是一種恍如隔世而似曾相識的親切。當我站在了煙波浩渺的太湖岸邊,望著水光粼粼的萬頃碧波,仿佛被納入一個博大的懷抱。遙遙地望見湖上有幾座小島和山峰若隱若現,那就是傳說中的太湖仙島了。“忽聞海上有仙山,山在虛無縹緲間”,唐人白樂天的詩句放在這裡是如此的妥帖不過,毫無誇張造作之嫌,倒仿佛就是為我眼前的這一片湖光山色度身定制似的。游人們似過江之鯽紛紛湧到碼頭,尋找渡輪或者小艇,爭先恐後的向仙島而去,看來尋仙問道之心,古今皆然。

《無錫景》的小調引著我在湖邊閑庭信步,穿過亭台樓閣,走過香海花徑,我要到黿頭渚去!喏,歌中不是唱的麼:“第一個好景致啊,要算黿頭渚。山路曲折多幽雅呀,水連山麼山連水……”古往今來,吟詠太湖的詩詞不勝枚舉,而摘得魁首的卻是一個現代的書生郭沫若先生,他的一句“太湖絕佳處,畢竟黿頭渚”簡單直白,卻恰的要害,令那些拐彎抹角、雕飾堆砌的章句統統黯然失色。

這裡是觀賞太湖的最佳角度,八百裡太湖盡收眼底。不遠處的峭壁上是清朝末年的無錫知縣廖倫題寫的“包孕吳越”,浩然大氣。據說當年東林黨人的領袖高攀龍經常來這裡踏浪濯足,大有“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我足”之意,不過他卻反其道而行之,對黑暗的世道奮起反擊,義無反顧,讓本是溫柔香軟婉約逶迤的太湖岸邊變得意氣奮發,風生水起。

3.

湖面上駛來了雄偉的七桅帆船,那陣勢頓時讓人想起詩仙“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的詩句,據說這種古老的帆船只有在此地才可看見了。導游們競相自豪地向游人介紹著這一勝景,描繪著一位又一位當地的名人乘著這種船走向全國。這其中,有一個人的名字被反反復復地提起,他就是徐宏祖。

在明朝末年的無錫江陰,一家姓徐的書香門第降生下一個男嬰,父母期望他能繼承家風,光宗耀祖,因此起了名字叫做宏祖。但是這個孩子長大之後對於考取功名這樁事毫不感冒,卻熱衷於到處游走,後來他徹底放棄了科考,專心專意地行走於祖國的大江南北三十年,並記下了六十多萬字的游記。後世的人幾乎都忘記了他原本那個寄托著父母厚望的名字,而在他的姓氏後邊親切地稱呼他的號——徐霞客。

徐霞客當年就是乘著這樣的七桅帆船從無錫開始邁出雲游天下的第一步。這邊廂有人乘著船離去,那邊廂自然也有人劃著小船歸來,載著西施和範蠡的愛情沉甸甸地悄悄歸來。

越王勾踐當年臥薪嘗膽,為了滅掉吳國,聽取了範蠡的建議使用美人計。範蠡獻上了自己心愛的姑娘西施。就這樣,天生麗質的浣紗女成了一代著名的女間諜。吳王果然為了西施,荒廢了國事,走上了亡國的道路。越國滅吳之後,西施的命運有了多個版本,有人說她在戰爭中自殺而亡,有人說她活了下來,但被勝利的越國人視為不祥之人而沉潭江底,最有人情味的一個說法是,範蠡放棄了勾踐的一切獎賞,攜著心愛的西施歸隱太湖,過起了閑游散淡的生活。當年杜牧寫詩曾感慨道:“惆悵無因見範蠡,參差煙樹五湖東。”誰也見不到他們倆個了,史書裡記載“西施隨範蠡駕扁舟,泛五湖,不知所終。”

好一個“不知所終”,真真讓人欣喜!

4.

來源:(http://***/s/blog_51f69aec0100jvau.html) - 【小小無錫城】_由來一夢_博客

無錫城還有許多的故事都散落在城西錫山和惠山的山麓間,像包孕吳越的太湖一樣,這裡也是吳文化重要的發源地。最早在春秋戰國時期,這裡發現了大量的錫礦,引來各方的諸侯爭奪而兵戎相見,後來錫礦采光了,遠離了刀光劍影,開始了一段燦爛的文明。後來就流傳開了那句著名的偈語“有錫兵,天下爭。無錫寧,天下平”。不過要是真想了解這一方熾熱的土地,還是要親自在這段崎嶇的山徑之間走上一個周遭。

酷愛游山玩水的乾隆皇帝曾經七下江南,走遍了江南的名勝古跡,卻對惠山情有獨鐘,他評價“唯惠山幽雅嫻靜,江南第一山,非此莫屬”。南京有紫金山,鎮江有北固山,姑蘇有靈岩山,錢塘有鳳凰山,哪個不比惠山有名?惠山山不在高,也沒有仙,之所以能夠俘獲這位見多識廣的風流皇帝的心,恐怕還是由於那些眾多的零落在山間的文化符號吧。

轉過了“南宋四大家”之一尤袤的藏書樓——萬卷樓,便是天下第二泉了。茶聖陸羽當年在他的《茶經》裡評列了天下名泉十二眼,而這惠山泉位居榜眼。《無錫景》裡唱到:“天下第二泉,惠山腳半邊,泉水碧清茶葉泡香片……”這好茶好水著實引來了不少的名人,明朝的文征明,宋朝的蘇東坡,最張揚的要數晚唐的明相李德裕了,他自從飲了惠山泉泡的茶水之後念念不忘,專門命驛站每天將惠山泉水千裡迢迢地快馬加鞭送到長安去。惹得同一時期的詩人皮日休大呼“吳關去國三千裡,莫笑楊妃愛荔枝!”把當朝的宰相比成了那個愛吃荔枝的胖女人。

今天惠山泉的泉水幾乎都要干涸了,但這竟然沒有讓我產生多少失落,因為在這裡留下的故事依然在,這些故事們就像散落的泉珠兒一般在我的腦海叮咚作響,潺潺流逝。不遠處傳來了幽幽的二胡聲,自然是那首《二泉映月》,一下子又把人的思緒帶回到那段苦難的日子,秋風蕭瑟的夜晚,凄冷的惠山泉邊,從阿炳的琴弦上咿咿嗚嗚地流出哀婉凄慘的曲調。他的眼睛看不到月亮,他的心裡也沒有月亮,而這個近乎於浪漫的曲名是後來旁人取的。據說幾十年後,著名的音樂大師小澤征爾第一次聽到《二泉映月》的時候,感動的淚流滿面,雙腿下跪,跪拜而聽。

阿炳的墓就在惠山泉不遠,我們也實在應該去拜上一拜。

5.

我繼續游走在惠山山間,這段驚艷的讓人目眩神迷的文化之旅才剛剛開始。我手上沒有游覽圖,只是信馬由韁,到處亂走。毫不誇張的說,我完全失去了方向感,迷失在了這一段時空之內。華孝子祠、顧憲成祠、劉猛將廟、二泉書院……還有很多我記不起名字的地方。在那個秋日下午的惠山,我在意亂神迷中來來回回,直到無意中闖進那一座園子。

山石疊巘,曲澗幽閣,精致風雅竟然毫不遜色於任何一座名聲在外的蘇州園林。在山野之間,突現這樣的一座園居,禁不住讓人總是產生幾分恍惚。

原來這就是大名鼎鼎的寄暢園。

北宋詞人秦觀的後人最初買下了惠山寺後這一片的僧舍,然後開始移花接木,置石鑿池,辟為園林,舊貌換新顏。後來到了萬歷年間,園子的主人秦耀被罷官回鄉之後,重整園林,寄情山水之間,取王羲之的兩句詩“取歡仁智樂,寄暢山水蔭”而改名為寄暢園。乾隆下江南的時候,對這個園子喜歡到無以復加的程度,最後把整個園林都搬回了京城——在北京頤和園裡按照寄暢園的樣子修了一座一模一樣的園子,就是現在的諧趣園。

我已找不到來時的路,索性由著性子胡亂逛了起來,竟從惠山寺這一邊的大門走出了園子,誤打誤撞地走到惠山直街和橫街上來了。這裡是原汁原味的惠山古鎮,兩旁排滿了大阿福的笑臉,淨是些泥人作坊和白牆黛瓦的民居。老房子的白牆壁上經過幾百年的風雨洗刷,在陽光下透著斑駁和霉跡,一如歲月的臉上留下了幾縷皺紋。這裡完全不是剛才從火車站出來所見到的那個高樓林立的無錫,但我卻依稀感覺這裡才是無錫城的魂魄所在。

據說歷史上的惠山廟會都是從這裡開始的,具體的說,是從惠山古鎮直街上的張中丞祠開始的。張中丞指的是唐朝人張巡,中國歷史上有名的忠臣良將。他為人正直剛強,他那個時代正值楊國忠專權,有人勸他依附楊國忠,被他斷然拒絕。安史之亂的時候,他與許遠共守睢陽城,被叛軍十三萬之眾圍攻,內無糧草,外無支援,僅剩兵士600余人,彈盡糧絕,但依然堅守不降,達數月之久!後終因寡不敵眾,城破而亡。

據我所知,張巡是河南人,而睢陽城也在河南境內,我不禁詫異,怎麼會在這江南之地,錫山腳下有一座他的祠堂,並且每一年的廟會,都會有成千上萬的無錫人從四面八方趕過來拜老爺(即張巡)。當我就這個疑問向旁邊一家泥人店的老板求教的時候,老人家翹起大拇指說:“張老爺是真好漢,真英雄,英雄不問出處,我們無錫人愛憎分明!”

6.

夜訪東林書院,已是月上柳梢。月光斜照下來,古老的石牌坊上“東林舊跡”四個字顯得格外迷離。沒有風聲,沒有雨聲,也沒有讀書聲,書舍裡只剩下空蕩蕩的桌椅和端正正的琴箏,仿佛是在一夜之間人去堂空了。漫步在這千年書院,月色積水空明,石徑上卻只回響著我一個人的腳步聲。當年夜讀朗朗,燭火煌煌的情景也只能在這四百年後的月夜下遠遠地遙望了。

重建東林書院的顧憲成和高攀龍他們的年齡足足相差了十二歲,但共同的人生軌跡讓他們最終變得密不可分。兩個人都是年紀輕輕就考取了功名,做了官,隨之由於書生意氣,剛直不阿,得罪了重臣,得罪了皇上,挨過批,降過職,流過放,雙雙從“居廟堂之高”到了“處江湖之遠”,歷史終於安排這兩個無錫老鄉走到了一起。

他們意識到只靠自己一兩個人的力量去改變國家孱弱的局面是無關痛癢的,只有培養更多的人才,讓更多的有理想的年輕人去投身於治國大業中才是百年大計。兩個人一拍即合,聯手武進的錢一本、常州的劉元珍、以及本地的安希範、葉茂才等人發起了東林大會,讓已經沉寂了400多年的東林書院又重新恢復了勃發的生機。

由於顧憲成、高攀龍這些江南名士的聲望,很快就有許多的年輕人從四面八方趕到無錫,甚至還有不遠萬裡從京城、從湖廣、從雲貴趕來的生員,此外,竟然還有不少已經考取了功名的學子名家都來這裡聽取他們的講學。東林書院以文會友,每年一大會,每月一小會,除了各位主講講習四書五經之外,大家還可以就各種問題進行辯論和探討,這些謙謙君子,這些意氣風發的年輕人們,在這塊自由的舞台上激揚文字,針砭時弊,甚至議論國事,諷議朝政,漸漸的,這裡成了影響全國的輿論中心,也成為了朝廷當權派的眼中釘。

東林書院強大的氣場已經覆蓋江南輻射全國,漸漸從一個學術團體已經開始向一個政黨演變了。朝廷當初批准顧憲成等人復建東林書院進行講學的請求時,只是以為這些個江南才子不過是聚在一起吟吟詩,作作畫,操操琴,筆墨消遣,發發牢騷罷了,誰知到竟然愈演愈烈,成了“東林黨”,而東林名士們的價值觀、人生觀與這個昏暗腐朽的朝廷又是那麼的格格不入,針鋒相對的鬥爭自然是不可避免了。

東林名士們依舊我行我素地揮斥方遒,一抒胸臆,而朝廷開始嚴厲地控訴這些膽大妄為的書生們“講學東林,遙執朝政”,雙方的糾纏從萬歷朝至泰昌朝至天啟朝至崇禎朝,明末四朝一直不曾停休,東林黨人起起落落,一度也占據了很好的局面,但是由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錯失了把握,最終在顧憲成病故、高攀龍投湖、楊漣、左光鬥、黃尊素、李應升等東林名士被捕迫害至死,書院盡毀之後,淡出了中國歷史的舞台。

今天的東林書院門口還掛著那幅著名的楹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這是顧憲成親自撰寫的,這麼近乎於白話的一幅對子出自於這樣的一個學問家之手多少令人詫異,認為他應該寫出更有文采更具深度更加磅礡的句子來,最好有三五個生僻字,一兩個晦澀的典故才好。這是中國文人的通病,而這平白的對子卻恰恰彰顯了東林名士治學和治國的人格精髓,要直白,要實實在在,不要那種華而不實和繁縟的空談。為什麼要讀書?不是為了那書中的顏如玉和千鐘粟。為什麼要當官,也不是了那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讀書人要有自己的信念,有自己的人格,有自己的道義,這是一個亙古不變的道理,但或許是真的太艱深了吧,直到今天,能做到如此的,也沒有寥寥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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