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春節非常規路線日本四日游-4,長崎下

作者: shairmao

導讀2/16 陰—〉多雲 日本二十六聖人殉教地從長崎車站步行只需5分鐘。位於小丘上的紀念牆,浮雕刻畫著26名殉教基督徒的形像(無論從服飾還是體貌特征來看都相當的西化),全部雙腳離地浮在半空中,意味升入天堂。到了這裡我突然回憶起很多年以前在澳門,從大三巴—天主教藝術博物館收藏的一幅油畫看到過這一事件:1597年2月5日,6名西班牙傳教士和20名日本教士、教民,� ...

2/16 陰—〉多雲
日本二十六聖人殉教地從長崎車站步行只需5分鐘。位於小丘上的紀念牆,浮雕刻畫著26名殉教基督徒的形像(無論從服飾還是體貌特征來看都相當的西化),全部雙腳離地浮在半空中,意味升入天堂。到了這裡我突然回憶起很多年以前在澳門,從大三巴—天主教藝術博物館收藏的一幅油畫看到過這一事件:1597年2月5日,6名西班牙傳教士和20名日本教士、教民,其中包括三名12~14歲的少年在長崎被釘上十字架,然後以長矛刺死。其實此時死對他們來說毋寧是種解脫。因為一個月之前,他們已經在京都被削去耳鼻游街示眾,在隆冬時節被一路驅趕著從京都步行走到長崎——這漫長的折磨和凌辱的終點。這是日本自豐臣秀吉時代開始,至明治維新才告結束的持續250年的基督教彈壓的最早一批犧牲者。

很殘酷,但不應當忽視那個時代背景。在四百多年以前,無論東方還是西方都普遍發生著比這更殘忍十倍的對異端的迫害。雖然不確切知道26聖人所信奉的教派,但從事後教廷宣布他們為聖徒來看,他們應當是天主教徒。幾乎同時代在地球另一邊的歐洲天主教徒對新教徒所做的:1553到1558的六年間血腥瑪麗將300多名英國新教徒送上火刑柱;1572年法國巴黎有聖巴托羅穆之夜。同一個宗教既促成人為追求信仰的自由而克服對死亡的恐懼,也給予另一些人借口去心安理得地殘殺同類,這分別代表人的神性與獸性的兩種截然相反的行為。

乘路面電車到大浦天主堂站下,花一小時走馬觀花荷蘭阪和大浦外國人墓地,回程途中有個插曲。在大浦海岸通上來一位老年修女,先是目光被她與眾不同的裝束吸引過去,當看清她的臉時我心裡一震:這是一張比例很不對頭的臉,額頭過寬,雙眼間距過大,又大又凸的眼睛向外側斜視。如果在無人的昏暗處陡然見到這樣一張面孔是會受到驚嚇的,這不是普通意義的醜陋,而是一種天生的畸形。旁邊的人把座位讓給她,她就挨著我身邊坐下。我注意到即使並排坐著,她也矮過我一個頭以上,立著的話不會超過1米四零。她的手,手指很長,關節粗大,像是長久從事粗重的工作。她的背駝得很厲害,也許是過去幾十年裡都習慣低著頭,不讓別人看清自己的相貌。到底是什麼原因導致了她的殘疾?以她的年齡推測,如果說是原爆之子,在母胎中就受到輻射的影響造成身體畸形是有可能的。我不自覺地要去想像她的過去,她也和其他人一樣曾有過童年和少女的年華。這種想像令人覺得難過。作為一個修女終老,可能是這樣的人渡過一生的最好方式了。

最貼近我生活的基督教,就是每月第三個星期六晚上,衡山路國際禮拜堂裡沒完沒了的大唱頌歌;就是走在華師大校園裡經常被人塞過來的小冊子:你絕望苦悶嗎?基督愛你!好像很盼望世上多一些絕望苦悶之人似的。一個人若青春美麗、身心健壯、家庭圓滿,自然輕易地就能夠愛與被愛,自強自立,自己做自己的倚靠。可總有一些人,生命對他們來說就是巨大的缺失。唯有宗教的力量能夠彌補這種缺失。唯有宗教在任何時候都張開雙臂,提供無條件的接納、愛與庇護。

大地既盛開出鮮花也生長荊棘,這不是由大地決定的,是種子決定的。人對大地的贊美和感恩並不因為她同樣滋養了荊棘而改變。無論多少愚行籍宗教之名發生,宗教的價值和意義都無可抹殺。

距長崎市中心以北3公裡的浦上,路面電車1路或3路乘到松山町,然後走路到平和公園。1945年8月9日午前11時02分,繼三天前在廣島爆炸的“little boy”之後人類歷史上第二枚用於實際戰爭的原子彈“fat man”,在這裡的上空被投下。24萬人口的長崎有2.5萬人在當時就死去了,到1945年底時一共死去了7.4萬人,大多數是非戰鬥人員的老人、婦女和兒童,還包括1.3萬朝鮮勞工和200盟軍戰俘。之後的5年內死亡人數升到了14萬。後人還得慶幸由於偶然的天氣因素,執行投彈任務的美軍飛機錯過了第一目標 福岡縣小倉市(現在的北九州市)。而第二目標的長崎由於依山面海,特殊的地形遮擋了射線和暴風。“fat man”的實際威力為“little boy”的1.5倍,如果在地勢平坦的小倉爆炸,被害還將數倍於此。

其實那一天長崎的上空也同樣雲層密布,就在美機燃油耗竭,幾乎決定要放棄任務將fatman拋棄在太平洋後返航時,雲層閃現出一條縫隙,露出下方的長崎市區街道和三菱軍工廠。這一道僅僅出現了20秒的縫隙,決定了14萬人的生死,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曾看過一部當時關於“真珠灣奇襲”的日本國內新聞片,也用到同樣的旁白:奇跡般的,雲層分開了一線……)
平和公園所在之處曾經是一所監獄,爆炸當時,全體看守人員和犯人無一幸免。而如今這裡是鮮花盛放的美麗廣場。有為了紀念當時被熱風炙烤,在焦渴中痛苦死去的人們而造的“平和之泉”,各國贈送的祈禱和平的主題雕塑,平和公園的標志,平和祈念像是高大魁偉的男子形像,右手指向天空,表示人類正受到原子彈的威脅,左手平舉,像征世界和平。本來應該在這裡拍張紀念照的,但湊近之後越看越覺得雕像的表情很滑稽,簡直要很不嚴肅地笑出來。作罷。

自然和廣島一樣,有老伯伯老阿姨在擺攤征集反核武器簽名。說是要把征集到的簽名集中起來送往今年4月份召開的聯合國核安全峰會,送到奧巴馬和鳩山由紀夫的手上去。我拿了份宣傳單說要考慮考慮然後就一溜煙地跑掉了。他們一定詫異居然有對反核武器這樣理所當然的義舉還會猶豫不決的怪人。長崎人長久地困在原子彈留下的夢魘裡,他們希望同樣的慘劇不要再次降臨在任何地方、任何一個人身上。能夠理解。但我堅持自己的主張:核武器不該被使用但應當存在,人類只有出於對這種足以毀滅自身的力量的恐懼,才能抑制爭鬥和互相殘殺的本性。

從平和公園向東可以望見浦上天主堂。始建於1914年經30年才竣工的教堂卻在一年後短短的3秒內就被夷為平地。從當時的照片中可以看到,在爆炸中幸免的教堂大門兩側的聖徒像立於一片廢墟之中,景像無限悲愴。這個場面被復制於原爆資料館。如果將這個廢墟原樣保存下來的話,可以成為和廣島的原爆ドーム同樣寶貴的歷史見證。可長崎人不知出於什麼樣的考慮,在1959年把教堂給重建了一下,結果廣島的原爆ドーム已經被定為世界遺產了,長崎連個像樣的被爆標志紀念物也沒有。(教堂的西南側,當日崩塌的整段鐘樓仍保留在65年前墜落下來的位置,顯示衝擊波的恐怖的威力)
長崎原爆資料館,進門的第一個展廳布置成化為“原子野”的長崎街道:遍地殘垣斷壁,巨大的金屬梁架被爆風扭曲成怪異的形狀。當時的真實景像是,這樣的原子野一望無際。從浦上一直到4公裡外的長崎港海邊,大火熊熊燃燒。到處是屍體和即將成為屍體的垂死的人,還有渾身焦黑面目難辨的傷者,鬼魂一樣漫無目的地在廢墟中游蕩。雖然第一波的熱線和爆風已經過去,但看不見的劇毒輻射在繼續殺死越來越多的人。

接下來的展出和廣島大同小異:停留在爆炸一刻的時鐘,許多被高溫融化又重新凝固起來的奇形怪狀的東西,資料照片,“fat man”的1:1模型,大量的原爆犧牲者的遺物。一個鋁制飯盒,裡面的米飯已經化為焦炭了。人們從飯盒上刻的“2の3ツツミサトコ”分辨出它屬於消失了的14歲女孩堤鄉子。我想起曾在廣島原爆資料館看到的一只木屐。母親苦苦尋找,最終也沒能找到自己的孩子,只找到這一只木屐。帶子是用自家舊和服的布料編的,她認出了那花紋。

幸存者的敘述,大多當年都還是孩子。其中留給我深刻印像的一篇,敘述者當時10歲。

“兩歲的妹妹被壓在瓦礫下,哭得聲嘶力竭。

橫梁紋絲不動。路過的水兵搖頭說“沒辦法了”,匆匆離去。

忽然看到,有人從遠處飛奔而來。

是個女人。幾乎一絲不掛,身體成了紫色。

啊,是媽媽!

我們在心裡舒了一口氣:這下好了。

隔壁的叔叔試著要把橫梁抬起來,無論怎麼用力,依舊一動不動。

“沒辦法了,放棄吧。”叔叔很過意不去的樣子,走開了。

火燒過來了。

媽媽臉色鐵青。

媽媽緊盯著瓦礫下的妹妹。

妹妹也睜大雙眼,抬頭看著媽媽。

媽媽的眼睛咕嚕嚕轉動著,打量著那根橫梁。

把一頭架在右邊的肩膀上,用出全身的力氣,“唔——”

喀啦啦。妹妹的腳拉出來了!

媽媽精疲力竭地癱倒在地。

媽媽是到田裡去摘茄子的時候,遇到原子彈的。

頭發燒得發紅,卷曲起來貼著頭皮。身上的皮粘糊糊地掛了下來。

剛才扛起了橫梁的右肩,皮膚完全脫落了,露出下面的肉,鮮紅的血不斷滲出來。

這時候媽媽才開始叫疼。掙扎著,掙扎著,在當天夜裡咽了氣。”

收集原爆死者姓名和照片的活動至今仍在進行中。一寸大小的黑白照排成密密麻麻一片,很多顯然是截自同一張全家福。三個一模一樣鍋蓋頭的小女孩,一看就知道是同胞姊妹;低頭微笑的年輕女子,她的目光是在投向懷中的嬰兒嗎?戴著高高的假發髻,著“白無垢”和服的新娘和小分頭梳得油光水滑、面帶稚氣的年輕新郎;頑皮地咧著嘴的幼童;相貌酷肖的母女三人。看著這些面孔,心裡存在兩種矛盾的聲音:一個在說,那時你們自己選擇“一億玉碎”,硫磺島、衝繩戰、東京大空襲,哪一次不是死傷以十萬計?如果不是廣島和長崎的原子彈促成無條件投降,會有更多日本平民和美國士兵無謂的犧牲性命。另一個聲音說,這一切不該發生的,沒有一個人應當無罪而死。誰又能決定自己生在什麼樣的時代,在哪個城市,為誰效忠?是廣島、長崎還是南京,考文垂還是柏林,斯大林格勒還是長春。

直接在浦上駅乘上特急かもめ。坐在飛馳的新干線上一邊吃便當一邊欣賞窗外風景是人生一大享受。雖然不是著名的駅弁,只是在AmPm便利店買的普通便當而已,我也十分滿足了。檢票員的老伯伯每次穿過車廂,最後總要轉過身來深深鞠上一躬,哪怕所有乘客都背對他坐著,沒有人在看他。這是在長崎本線上注意到的細節,換乘了本州的新干線以後就看不到年輕的乘務員有這樣的舉動了、

「特急かもめ24號」12:50浦上——14:53博多,

ひかり 「レールスター568」15:04博多——17:44新大阪

ひかり528 18:13新大阪—21:03品川(途徑:京都—米原—岐阜羽島—名古屋—小田原—新橫濱)

八個多小時,跑了1350公裡。喜歡乘新干線旅行,喜歡它的速度,喜歡每次提示到站的叮叮咚咚的旋律。

如果不是用JR PASS,這幾天的移動:品川—名古屋10580元,名古屋—伊勢往返4000多元,名古屋—新大阪6180元,新大阪新今宮210x2,新大阪長崎17040元x2,新大阪—品川13750元,總計將近7萬日元。JR PASS只需23800日元,何況我還沒有用足7天。不知什麼時候才有下一次機會,讓我挑戰一下用JR PASS在7天裡到底能跑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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