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尋覓覓寄青州

作者: 藍色千紙鶴

導讀如果可以放下,我願意在心靜如水、雲淡風清的日子,帶著自由的靈魂,重回青州…… --緣起-- 一個多月前決定泰山之行時,並未提及青州,甚至那時,只聞青州是易安故裡,除此之外一無所知。臨行前友人郵件中的一筆,卻勾起我初探青州的衝動。而這衝動,在之後一周,反復地被否定又不時地想往之,終於在種種冠冕堂皇的借口下成行。 我只是想告別,然而,我深知,� ...

如果可以放下,我願意在心靜如水、雲淡風清的日子,帶著自由的靈魂,重回青州……

--緣起--

一個多月前決定泰山之行時,並未提及青州,甚至那時,只聞青州是易安故裡,除此之外一無所知。臨行前友人郵件中的一筆,卻勾起我初探青州的衝動。而這衝動,在之後一周,反復地被否定又不時地想往之,終於在種種冠冕堂皇的借口下成行。

我只是想告別,然而,我深知,青州不是可以讓我決絕的地方。

無處告別。

一個人,魂牽夢縈一座名不見經傳的小城,總是有他(她)不可明說的緣由。

--“歷險”--

很少選擇大巴作為交通工具,可是端午節的前一天下午,濟南到青州一日二十多班火車,這個點附近竟然已經沒票了,只好改乘大巴。青州的攻略甚少,當然我也不會知道去青州的大巴不應在濟南火車站對面的汽車站買;可恨售票員也沒告訴我直達青州市內的大巴可去別處,只讓我買了到濰坊的票,告訴我中途下車。

在搖搖晃晃的大巴上打了若干次盹,過了淄博,終於離青州愈來愈近了。眼看剛過了離青州12km的指示牌——青州,我終於要來了!正待興奮,車子嘎然停在了公路邊,車上管票的女人說:青州到了。不由分說,把我們兩個女生齊齊趕下車,指了指車尾草叢中一條依稀可辨的羊腸小道說:從那兒上去,看見嗎?又看了看表說:最後一班公交六點半,上去坐車。還不等我們反應過來,她就上了車,關了門,大巴絕塵而去……這可是在高速公路旁邊啊!

獨自出游多次,我也是頭一回遭此境遇,拖著行李爬過極陡的羊腸小道,在上一層的公路上,只有呼嘯而過的卡車,哪有公交站台?更可嘆,我連青州市區的方向都不知道……不禁心中懊喪起來:難道我真的不該來到青州嗎?!幸而老天眷顧,在幾近絕望,拖著行李往遙無蹤影的市區方向徒步,只能開始與黑車砍價的時候,送來了末班的公交,終於在天黑之前進到青州城內。難以想像,如果再晚十分鐘,錯過了這末班的公交,在這人地兩生疏的縣城邊緣,又將有什麼樣的奇遇發生……

只可惜當時迷茫無助,頗費折騰,竟然忘了把被拋下的“鬼地方”拍照留念,估計不太會再有機會跑到這個地方來了。

--夜青州&燒烤--

七點,小巴調了個頭,停在人民商場前,這下是真正到達青州了!夜市已經擺出來了,但是街上人並不多,霓虹燈自然也不多,街道不是髒,但是灰,暮色降臨,更顯得有些灰蒙蒙的。但是我仍然暗自興奮,糾結了這些天,又頗費了些周折,我終於還是如願踏上了青州的土地。舊舊的大樓,有記憶中常州的模樣。小城的故事總是有相似之處的吧。

九點,在酒店安頓好之後,獨自上街覓食。超市裡,第一次見到“面瓜”,不由暗自發笑:只在《青衣》裡知道傅彪演的角色綽號“面瓜”,以為這只是人們罵那些沒有魄力的“好好先生”而造的一個詞,卻不想這世上真有“面瓜”這種果品。結賬的時候,要了一包山東產的煙,排在後面的女人驚詫地再三打量著一副學生裝扮的我——出了超市,在空曠的街上我不由大笑:放縱一下,不可以嗎?我本就不是中規中矩的性情,卻從來被成績和種種可量化的標准界定成了“好學生”,我自知骨子裡渴望是“安生”,無奈一直被誤以為是“七月”。

一路往西。路燈是昏暗的,但不陰沉,愈發顯出小城的靜謐。人行道上,幾個年輕人圍成一圈,在踢毽子,不時響起陣陣歡聲笑語。燈火通明處就是荔灣美食苑,門口燒烤爐上不時陣陣,兩個漢子汗流浹背地在翻動著一串串食物。店堂內掛著趙本山樂呵呵吃菜的照片,沒仔細看是否有介紹,莫非本山大叔也曾駐足此處?這裡的羊肉串不是按串記數的,竟然是按斤……可惜我一個人哪裡吃得了這許多?老板娘倒也靈活,說按串點也行,只是貴些。燒烤的漢子拿了兩串牛**給我看,我說好吧,就兩串。不過始終不知道是什麼,很有嚼勁的白色肉質,密密的肌束。又要了青椒、饅頭和茄子各一個來烤。我就近挑了一張桌子坐下,他們問我是不是確定坐高桌時,才發現前面好幾攤矮桌,人們坐在小板凳上吃著東西,當然幾乎每桌都有啤酒。青椒居然如此之辣,第一口沒感覺,第二口,哦“麥高的”,只好放棄——虧得我是吃遍成都的人呢。茄子倒是不錯,把汁水都烤出來了,甜甜的。饅頭也很有風味,上海似乎是沒有的。有一點點懷念起三亞的烤甘蔗來……一邊拍照一邊吃喝,夜風吹過,有一點涼意,但是在青州,心裡卻是暖暖的。看著面前吃燒烤的人陸續有離開又有新來的,只是夜越深,去的多來的少了;兩個孩童在桌椅間穿來穿去顧自玩耍;伙計們開始把另兩張高桌收拾干淨,抬到店裡去:一切極其平常,充滿悠閑生活的氣息。遲遲不願離去,獨自坐在一角看生活發生,安靜地享受澹然的時光,時間的腳步在這裡放得很輕很輕。如果可以,卸下重負,在這小城閑住幾日,真個兒是一種奢侈了。

十點半,結了賬,慢慢踱回酒店。這時才發現新建的南陽橋是這樣的絢爛,霓虹燈光裝點著橋頭的對聯和兩旁的花欄,橋上的橙色路燈在這未被燈光污染的城市夜空顯得愈發孤寂卻溫暖了。無意定睛,發現橋欄是石獸和蓮花間隔的,而石獸竟然各不相同!我沒有去數整座橋有多少只石獸,只是盡可能地拍下它們的憨態。有的抱著壽桃,張牙舞爪,似一只小貓對一團線想征服卻又不知如何征服;有的仰頭憨笑,大耳朵幾近豎起;有的歪著身子,雙爪著地,扭過腰回身看著什麼……有的像獅,有的如龍,有些仿佛麒麟,有的像熊,亦有似虎,還有些無法描述,著實可愛,簡直讓人起心,想攬了回家侍成寵物去。路上只有很少的車,“倏”地一聲從橋中開過,偶爾有行人騎過,雖然歸家心切,卻不急迫。路上的行人更少,只在橋中央有一個男人,站定在橋中央人行道上,倚著欄杆,對著黑漆漆的範公亭公園,打著手機,我隔著幾步繞過去,他有些驚訝地看看我。是呀,畢竟這不是上海,臨近子夜,對於青州,已經該入夢了;而我,一個女生,只身閑散地漫步街頭,沒有急促的腳步,沒有恐慌的眼神,只是好奇而新鮮地面對,盡是“偷得青州一日閑,四時終日對潺暖”的享受與滿足。

愛上這般的靜夜,愛上此時的青州,寵愛著放縱在此的自己……

--電話亭--

其實那只是街頭一個平常的郵政報刊亭,像上海的東方書報亭一般的臨時小房子,只是它更兼有了雜貨鋪、報亭以及電話亭的功能,而它門前的空地甚至成了附近居民聚集納涼的好去處。當然它的位置或許比別的書報亭更“顯赫”一些,因為它在範公亭西路的西頭,側對青州博物館,斜對範公亭公園大門,是來青州的游人十之八九要經過的;然而它又不是那麼張揚地暴露在空曠的青石路面上,卻隱在青青楓楊樹之下,亦如青州人內斂而持重的性格。

即使是仲夏夜,臨近九點,對於小城來說,仍是開始醞釀睡眠的時候了。在賓館安頓之後,我獨自覓食,看到了擺在亭子“窗台”上的電話機。我上前問長途電話的價格,老板很耐心地反問:座機還是手機?我說手機。又問:138?139?我想了想:131。他終於回答了我的問題:兩毛五一分鐘!我忍不住好奇地追問:跟號碼有關系嗎?亭子的小窗只在他眉間到胸口的高度,而我因為在台階下,所以窗口的高度正合適,他微弓著背,略俯身,與我平視,認真地回答:159的要三毛,其它的兩毛五。

電話打了六分多鐘,第五分鐘的時候,忽然覺得視野邊緣有什麼伸了進來,轉頭一看:原來老板見我站的時間長了,體貼地遞了張折疊的小凳子過來。有些意外,明白之後,心中頓生暖意,只是很快便結束的,於是忙擺擺手,微笑著表示感謝。

--範公亭西路&公交--

來青州之前,最想走的莫不是範公亭西路了。青石鋪就,清晨或者黃昏,陽光輕瀉,行人緩步,樹影靜淺——想想這情形,真真時光都要倒流了。

坐了三次公交,6路、23路、22路,都從範公亭西路上開過。從偶園回來時,大約正是白天中最安靜的時光,範公亭西路分外清幽,綠蔭叢叢,青石板的路面淡淡地映著青灰色的反光,有歲月的積澱,卻無歷史的厚重。行人稀少,偶有騎自行車或開電動車的行人,不急不躁地在樹影中穿過,自己的影子又隨著不平整的青石板微微跳動。公交車也不緊不慢——在這般的青石路面上飆車絕對是件煞風景的事情,甚至,是對歷史的不敬。車身隨著路面的起伏,“咣蕩咣蕩”,一路歡唱。這節奏與悠閑的車速,相得益彰,快了或慢了,反而讓人覺得氣息不足抑或拖沓冗長。

我只是這路的過客,然而那曾經或正在伴著它的春夏秋冬、枕著它的朝朝暮暮、依著它的風花雪月,日日從這條古老的路上行過的人啊,不知當你想起它時,心境又是如何?

因為怕坐錯站,我就近坐在司機身後正對前門的位置。到站,門開,一老婦人右手抓住門邊鐵欄,既而仰臉對我微笑,自然地把左手伸向我,並無一句言語。我愣了一下,明白過來,趕緊伸手握住,用力協助她上得車來,然後示意她就近坐到我的位置上,轉身往車後部走去。她的動作是那樣的自然,無須一句多余的語言,想必這個城市的人們對此亦是司空見慣。“老吾老以及人之老”,應當就是這樣吧。

--偶園商業街--

這是生活著的老街老巷。

雖然確實有“偶園”這個園子,而且就在偶園街中段東側,是清康熙年間文華殿大學士、太子太傅馮溥的私人花園,如今的青州市人民公園,但是,我所留戀的是偶園街。

古樸大氣的牌坊只用青石修葺,只是正中在黑底上用白線條勾勒出“偶園商業街”五個楷體字來,並不像北京那五色牌坊似的招搖,以至於前一日黃昏,我們從它跟前走過,竟未發現這等趣處。

街的正中擺著各式攤位,賣煎餅的,賣冰糕的,賣水果的,賣涼皮的;兩邊沿街的店面也把自家賣的文具、瓷碗什麼的擺在門前,向路人表明經營範圍。又不時有進出的車輛緩緩避讓著經過,昔日寬闊的街道,也逐漸局促起來。

熟透的桑葚才四元一斤,半斤就有一大把,想想上海五塊錢才一小盒,真是太爽了。一路走一路捏著吃,淡淡的清甜,欲罷不能,只吃得兩指烏黑——之後一周才漸漸褪去,舌頭發紫——如果碰上萬聖節,絕對無須化妝。

隨著青州古城游的指示牌從偶園街轉到東門街上,一條充滿生活氣息卻安靜到空無一人的街巷如畫卷,展開於眼前。這裡是回民聚集地,大多數人家的門楣上都貼著伊斯蘭教的祈福文字,甚至連車窗上也是曲線和點組成的畫般的文字,應當是“出入平安”之類的意思吧。一色平房,少有兩層的樓房,多是飛檐石牆,紅漆的窗欞與大門。沿街的屋子多半開了作坊式的商鋪,賣餅的多,也有賣字畫的,還有筆莊。青州自古出文化人,這濃厚的文化氛圍滲透著每一條街每一徑巷。烙餅的鍋直徑有一米多,烙出的餅亦有這麼大。街尾的老餅攤外面豎著塊牌子,手書“麻餅”二字,一年輕女子正在買餅,我探頭上去看,她和老板也不惱我一臉無知地瞎闖,轉過頭衝我微笑。指著她買的那個問:這是“麻餅”嗎?她仍然微笑著答:這是“芝麻餅”,然後拎著袋子翩然地離開了。老板掀開一旁壓好的紗布,給我看:“這是麻餅。”我還是不明白,他解釋道:“就是芝麻醬做的。”哦,原來就這麼簡單。我很廢話地問:好吃嗎?老人家笑了,拉過一塊,用刀切了一個三角,讓我自己拿:你嘗嘗。喲,還熱著呢,芝麻醬薄薄地夾在面餅之間,本來干乎乎的餅也就潤澤起來。稱了一小塊之後,很想拍一下照。老板猶豫了一下,嘀咕了一句什麼,因為不完全聽懂青州話,我還以為他不願意反復揭開紗布,影響衛生呢。但他既而轉身到裡間廚房,跟在裡面忙碌著的大娘說了一句什麼,樂呵呵地抱出一個完整的芝麻餅伸到我跟前。這回我聽懂了,他是說先前的餅被切開了,不如整個的更周全。青州的樸實的人們啊,我只要一縷春風,你們卻慷慨地給了我整個春天!餅太大,放在哪裡拍又是個問題,老板熱心地鋪裡鋪外找能讓餅豎起來擱著的位置,鄰居老太太彎著背從門外經過,停下來寒暄,慈愛地看著我一臉歡喜地舉著相機。我意圖讓老板抱著他的餅,站在鋪前拍一張,他卻靦腆地謝絕,把餅靠在簡單雕花的紅漆大門上,讓我隨便拍。門內的灶台正燒著,站在近旁熱氣撲面,外面亦是三十幾度的天氣,問老板:不熱嘛。他憨厚地笑笑:二十多年啦,習慣了!

東門街往北,岔過一條小巷,藍底白字的鋁牌寫著“後司巷”。一條極尋常的小巷子。只一人寬,比西塘石皮弄寬不到了幾寸。我貿然地闖入,驚了檐上一只精瘦機靈的小貓,警惕地豎起身子、支楞起尖尖的耳朵,瞪著黃黃的眼睛瞅著我。弄底主人送親戚出門,在門口家長裡短地關照著,客人推著自行車離開,貼著對聯的烏色木門“吱呀”一聲合上,只聞得裡頭一兩聲午後在院中閑逛的雞叫聲。轉彎處陣陣糞臭,想必是豬圈,或是其它家禽家畜也未可知。再往裡一小鐵門,裡面倒有幾幢樓房,如十年前常見的“新村”,亦是我十分熟悉的環境。不知這新村裡是否有路可回到東門街上,便問在鐵門邊戴著耳機、抱著書本,一邊玩弄著鐵門的少年,他也是很耐心地指給我:這邊上公路,那邊繞回去可回古街。我問:那“偶園”呢?他說:繞回去就是了。我道:那不是偶園街麼?難道偶園不是個園子嗎?他想了想說:也是有個園子,得退回偶園街再往南。——這邊習慣用東南西北指方向,每每我都要愣半天。退回東門街,繼續向東,隔著街看到了清真寺的建築。只是醒目處寫的是“鴻安肥牛”,似乎是火鍋店的招牌?行程局促,只得往回走。可恨後來看到地圖,才知過了那鴻安肥牛,不遠就有隆盛糕點——垂涎已久的桃酥,終究擦肩而過。或許,故意讓我留點念想,下回再有個盼頭不成?

回到偶園街上,先路過偶園回民初級中學,正值放假的日子,門前停著小卡車、小面包車,校門口堆放著一些鼓鼓囊囊的編織袋,家長們來接住校的孩子回家。再往前走一些,馬路對面一基督教堂,大門和裡頭教堂是新建的西式的,而門兩房依舊是飛檐、灰磚、紅漆門框,頗有些中西合璧。側邊大桑樹底下擺了躺椅和縫鞋的小機器,是個修鞋攤子。空闊的正門跟前,一只白毛微黃的哈巴狗竟在大太陽底下午睡,卻羞對鏡頭,扭身離開。教堂斜對面偶園街799號就是偶園了,我在門前駐立片刻,看了介紹,只是此番無緣當面細賞“福”“壽”“康”“寧”這四塊奇石了。

仍從偶園街回到範公亭西路上。此時已是晌午時分,午餐時間一過,連偶園街這樣的市井也漸漸酣睡了。我獨自一人站在街口,默默地告別。

--告別--

離開範公亭賓館的時候,為了紀念而要了發票,不想竟刮出獎來,而且獎額與我在日照付掉的定金一致。只是當時傻傻地一心想著趕車去日照,雖然心中極為不舍,但終究沒有改變行程。及至到了日照,遇了種種不爽,才領悟過來:莫非上天是想留我在青州多一日,故而願替我付了那定金?只可惜我愚鈍,了悟得晚了,空廢了老天的一片苦心。

青州二十個小時,短暫卻豐腴。

之於城,我只是它的一個過客。青州,依舊安寧幽清。一如兩千多年前初建時一般。

之於我,在揮別回眸的一剎那,青州,已銘刻成了我心中隱居的城。一時引我心馳神往,一時讓我心平氣和,一時容我心安理得,一時又惹我心煩意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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