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浪上的徐福

作者: 我心裡有片海

導讀那金黃斑斕的視覺是緩緩升起的,它塗抹你,用燦爛的油彩潑灑你青灰色的歷史,穿透你生命中的每一個角落,把一身的風塵照耀得光怪陸離。我行走在你踏出來的波浪路上,想走進你千百年來被人猜想得史冊都已發黃的情節裡去。 《史記》上說,東南沿海有三神山,曰蓬萊、方丈、瀛洲,島上住著長生不老的仙人,島上種著長生不老的草藥。於是,你懷揣著千古帝王對於個 ...

那金黃斑斕的視覺是緩緩升起的,它塗抹你,用燦爛的油彩潑灑你青灰色的歷史,穿透你生命中的每一個角落,把一身的風塵照耀得光怪陸離。我行走在你踏出來的波浪路上,想走進你千百年來被人猜想得史冊都已發黃的情節裡去。

《史記》上說,東南沿海有三神山,曰蓬萊、方丈、瀛洲,島上住著長生不老的仙人,島上種著長生不老的草藥。於是,你懷揣著千古帝王對於個體生命的不朽欲望,從渭水流淌的阿房宮旁來到波濤湧起的岱山海島,對秦王說是見到了長生不老的神藥,只是有大蛟魚在海上出沒,需要大弩弓除去惡神,還要良工、織女和齋戒。此後,你駕馭的船隊,從鹹陽起程,走過黃土地的陝西腹地,一路浩蕩,來到蔚藍色的群島。期間聞到的鹹腥味的風和看到的波瀾不息的海,肯定為你的出征增添了不少瑰麗的想像。船工們古銅色的胸脯刻烙著陽光的底色,盔甲和刀劍在兵士們的手中映照著月光的寒氣。三千名穿著白衣白褲的童男童女,衣袖間灑落過幾多思念和孤獨,那眼淚堆疊起東海幾多滔滔的浪。那些日子和黑夜,他們的淚光和激蕩的濤聲,比綴滿星星的銀河還要明亮,兩千年後,我還能在想像中聞到你和孩子們歲月滄桑的味道。

那個時候,你的面前,是波濤依舊的家園;你的腳下,是先民雙腳跋涉過的土地。五千多年前,在東海群島的馬嶴,先民們用夯實的土基壘起錐形的茅屋,在99座土墩上堆積起先民們神秘的海島文化,原始的獰獵,捕撈,稼穡,繁衍了一代代子孫的夢。在岱山,大舜廟後墩遺址出土的石錛、石斧、柳葉形石簇、魚鰭形鼎足及夾沙紅陶,閃亮著島嶼生民的勞作。而今,你駕著一個使命來到,在“徐福亭”、“東渡紀念碑”上打撈著一個王朝破碎的蒼老。盡管如此,我內心仍充滿對你的敬仰和渴望。那是七尺男兒偉岸身軀想征服生命的激情噴湧,從秦王到唐宗,從宋祖到努爾哈赤,一直滾雷般湧到我的腳下。我知道,你我之間的距離,豈是目光和思想可以丈量,但你巍然如岸,朝歲月的兩端打量,船槳與帆影,水手與將軍,鹹濕的空氣與靜謐的海潮呼吸聲,伴隨著一個專制帝王編織的夢想。

我從摩星山麓翻越而來,幾次徜徉於魚脊般的山道,久久地注視著你長袖飄動的衣褶與極目遠眺的目光,走進你真正意義的歷史歸屬。當你在連雲港贛榆的一間木梁房降生時,黃昏的夕陽把你家青色的瓦片塗成一片耀眼的金色;當你赤著雙腳第一次看到翻卷的浪花時,你一定驚異於它的溫順與氣量,心中勾畫起大海對岸那影影綽綽的景像。那個時候,你冥冥中肯定聽到了一種來自天邊的呼喚,你為我而生,你為我而來。

此時,我就站在你起錨的港口,看島嶼散落如荷,山巒青色含黛,而海波平靜如綢子舞動。披閱歷史,我終於知道,你登上今天日本的佐賀縣,與傳說中的阿嬌結為夫妻,傳播著農耕、醫術等中國文化。台灣衛聚賢 先生在《中國人發現美洲》一書中說,打秦朝徐福起,後代的太乙、劉向等都到過美洲,東晉以後,中美洲的植物、器皿、祭器、刀幣都留下了中國文化鮮明的印記。甚至,1865年,秘魯人瓜基就在秘魯北部山洞發掘出“武當山神像”。可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植根於你的足下;你的足下,歷史整整定格了兩千年,隔著千山萬水萬頃碧波,穿透了歷史的昨天和今朝。作為文化傳播的使者,你駕海東渡,自有國人的探險血性,開啟我對大海深邃的幻想。

許多年來,你的存在一直是個被人猜想的神話,你的名字就是一段厚重的文字,一節想像的華彩樂章,連接著兵吞六國的秦朝,梟雄一代的秦王。有多少帝王湮沒在秦時明月漢時關隘的滾滾紅塵路上,你的名字卻矗立著兩千年的風雨滄桑。面對大海,你昂首於岱山島上,周圍縈繞著孤獨的氣息,你孑孑一人,孤獨最能代表你的氣質。兩千年風雨的過濾,帶給這一座海島城市的只是一尊又硬又冷的雕像,是時間的惰性,使你成了一個無味的風景,浮動著功利的氣息與商品的喧囂,“徐福廣場”也只留住了後人丹青的迷亂意像,思想的年齡顯得格外蒼老。我呢,只是站在自己的感動裡,享受著虛幻的幸福與真實的痛苦。好在你於任何時候,都不會放棄時間的行走,在寂寞的航行途中證明你的存在你的永恆。在行走中,你在追問一個叫“蓬萊”的地方,我在找一個叫“家”的驛站,何處棲息靈魂的小鳥。

你站在波浪之中,和海一道,觸摸著時間走過來,波浪是時間長河留給你我的印痕,那印痕裡留有你的記憶,很多東西我已經看不見你,阿房宮前蹲居的獅子,秦王甲兵的鯨吞酷烈,車同軌、書同文的恢宏之氣……海潮在生生不息的歲月風塵裡踉蹌行走,等到我明白過來時,你和所有的一切又都倏忽不見了,只留下一輪酷似太陽的東西和一彎酷似月亮的東西供自己作一次堅硬而又單薄的思想憑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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