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是1988年

作者: ykkshijazhuang

導讀那一年是1988年 (一) 高中畢業那年,是1988年。高考結束,等著放榜,無所事事,就想騎著自行車去大連看海。 我的家在吉林的邊境與朝鮮接壤的地方,從我居住的小城往東走50公裡翻一座山就是中朝界河,河那邊就是朝鮮一個叫南陽的小鎮。那一帶屬於大興安嶺山脈長白山系,從小到大我只見過山沒見過海,看海就成了我的一個夢。 高考結束的當天晚上,我們好朋友五� ...

那一年是1988年

(一)

高中畢業那年,是1988年。高考結束,等著放榜,無所事事,就想騎著自行車去大連看海。

我的家在吉林的邊境與朝鮮接壤的地方,從我居住的小城往東走50公裡翻一座山就是中朝界河,河那邊就是朝鮮一個叫南陽的小鎮。那一帶屬於大興安嶺山脈長白山系,從小到大我只見過山沒見過海,看海就成了我的一個夢。

高考結束的當天晚上,我們好朋友五個一起喝酒,三個男同學和兩個女同學,除了我,五個人中的那另外四個現在都當了孩子他爹孩子他娘。他們男的喝啤酒,我們女的喝汽水。喝著喝著覺得沒意思,和他們說起要騎車子旅行,問他們誰願意和我一起去。他們當我在開玩笑。

第二天,去找另外一個同學,文科班的,曾經和我炫耀騎車子去過黑龍江的鏡泊湖,就逼他和我一起騎車子去大連。他迫於面子,答應了,不過吞吞吐吐的,那意思好像是兜裡沒錢,我就說甭廢話了所有盤纏我出。晚上和媽媽說要騎車子出門,媽媽不讓。

第三天還說要去,媽媽還不讓。爸爸那時去了北戴河,那年家裡還沒裝電話,媽媽沒的人商量、沒的人和她統一戰線,急哭了。我沒理她,等她上了班,就收拾好了一包衣服,放到了答應和我同行的那個同學那裡。

第四天,媽媽上班前叮囑我打消騎車子旅行的念頭,我答應了。等她上了班,我就騎著爸爸的載重永久二八出發了,兜裡揣著60塊錢,其中30塊是媽媽讓我買連衣裙的,另外30塊是平常攢的零花錢。見到同伴,他說他那兒還有10塊多,加起來70多塊錢,應該夠花了。

臨走前,到一個自行車鋪把兩個人的自行車都大修了一遍,正了圈、上了油,好像是總共花了8塊錢。那個和我同民族的老大爺慈眉善目的,一邊有條不紊地忙乎著,一邊和我們嘮嗑,告訴我們他是退了休閑不住開的車鋪,退休前是某廠的八級工。被老大爺的手擺弄了幾個小時,騎了快兩年的車又變成了新車,蹬起來感覺很輕,能聽到鏈子與齒輪咬合時輕柔的有節奏的嗒嗒嗒聲。

出了車鋪沒多久,就順著公路騎出了故鄉小城。那永久二八可真夠意思,一路愣是一點麻煩也沒給我找,中途只是給輪胎加了幾回氣兒。同伴的車比我的破,中途爆了好幾回胎。

那一路沒有任何的思想,就那麼一路走一路看公路地圖辨別方向,騎了16天,行程1700公裡。

遺憾的是沒能騎到大連,只騎到了沈陽就往回返了。因為騎到沈陽單程花了7天,到大連還要至少騎3天,往返就要大約20天多一點的時間。而高考放榜的時間是在7月底,印像中是7月28或是29號,我報的志願裡有科技外語,過了錄取線有可能要參加口試,回家晚了怕耽誤。結果是我剛好趕在放榜的那天晚上到了家,第二天去取了分數通知單,第三天就接到了口試通知。

那次沒能看到大海,看海就仍然是我的夢,直到第二年的夏天,大學一年級的暑假,游北戴河、秦皇島、山海關的時候,實現了我的夢想。

我不知道對大海的熱愛在多大程度上影響了我生活方位的選擇。回頭想來,本科畢業後,義無反顧地舍棄了上海和北京給我的機會,直奔了大連,潛意識裡肯定是因為受著大海的誘惑。肯定有這個因素,或多或少而已。

(二)

由於是從家裡悄悄溜走的,就沒有拿相機,一路上沒拍什麼照片,只在那次旅行的終點沈陽站前,找了個攝影部拍了張照片,背景是沈陽醫藥大廈,瘦骨嶙峋皮膚黝黑的形像。

攝影師是個小伙子,聽說我們是騎自行車出來旅行的,對我們很熱心。打聽我們的老家、打聽我們的民族,聽了我們的回答就笑著說他和我們是一個民族的,於是我們用母語親熱地交談。小伙子精心地拍照,執意為我們免費多拍了一張,誠懇地說如果開票前就知道我們是同胞肯定就不收錢了。

那天是陰天。拍完照片,就下起了雨。攝影師執意邀請我們到攝影棚裡去坐,我們坐在床沿休息,他就開始用電爐子給我們煮面條。由於下雨,攝影部裡的人三三兩兩地回來了,小小的棚子就顯得很擁擠,只有一張床和兩三把椅子,多了兩個客人就顯得位置不夠。我們起身要走,攝影師極力挽留,說面條煮好了,邊勸我們留下邊給我們盛面條,又給我們每人剝了一個茶葉蛋。

由於年代的久遠,已經記不准那個攝影師的姓氏了,但是仍然清晰地記得他的笑容。一米七左右的個頭,典型城市人的瘦而白,說話聲音柔和,語氣卻很堅決,印像中他說話時總是微笑著。

後來,是在幾年後了,一次路過沈陽,就跑去找那個攝影部,卻沒有找到。再後來去找,也沒有找到。

那個被我忘記了姓氏的攝影師,是那次旅行中最美的一道風景。因了他,我喜歡上了沈陽那地方,盡管在薄熙來從我們大連市長升為遼寧省長去沈陽之前,大家都認為沈陽乏善可陳,可是我一直對沈陽有著執著的好感。

(三)

吉林東部是多山的地形,印像中一路上翻了無數的山。費盡力氣往上坡蹬車的時候,時時刻刻盼望著路標上出現下坡的標志。

當時東北的公路,除了城鎮中是柏油路外,山路就都是沙石路。不知道現在狀況有沒有改進。

好像是在去程的時候,在一段山路上,也是由於蹬上坡蹬得太辛苦,好不容易看到了下坡的路標,立刻得意忘形,放開車閘就往下坡衝刺,那感覺實在是真讓我舒服。

可是山路都是盤旋多彎的,在一處彎路口,由於沙石路滑,極速自由下衝的車體沒能如期拐彎,我連車帶人被甩出了公路,順著山體開始往下滾。

對於驚怵的瞬間,沒有什麼深刻的記憶。甚至如果不是今晚一時衝動想寫寫那段旅行,我好像從沒有想起我的生命曾經那樣子與死神擦肩而過。其實是我被樹擋住,很快就停止了下落。爬起來的時候渾身是傷,但是感覺骨頭沒受傷,疼的全是皮肉。我忍著痛去扶起也是被一棵樹擋住跌倒在不遠處的自行車,後來發現自行車居然好好的,正了正車盤、車座,就又可以行駛了。

傷口都不算要緊,除了右臉上一拃長的一個皮肉傷。當時生怕的就是從此毀了容,再也恢復不過來。雖然不是天生麗質,可是女孩子哪有不在乎自己長相的呀!那麼大的一個傷疤在臉上,要是去不掉,愁都要愁死了。不過當時雖然擔心,卻很樂觀。也許因為那時還小,皮膚的新陳代謝能力比現在強得多,結的痂脫落後,傷口漸漸恢復了自然的膚色,只一個多月就幾乎沒有痕跡了。

現在想來,我那時沒有受任何致命的傷,完全應該感謝東北山區的茂密植被。如果東北的山路都像從成都去九寨溝的山路那樣,建在植被稀少或沒有任何植被的山崖邊,我肯定在豆蔻年華香消玉殞了。去九寨溝是在2000年的九月初,特意避開了法定長假,但是一路上各色車輛還是首尾相接。聽說每年通往九寨溝的山路上都會翻車死人。如果那裡的山像東北的山一樣植被茂盛,盤山路行車的安全系數肯定高得多。

這段有驚無險的受傷經歷,可以稱得上那次騎車旅行的小插曲或一個小情節吧?

(四)

那次旅行中最痛心疾首的經歷,就是遇上路霸,勒索錢財。16天的行程裡最大的一筆開銷就是被劫匪掠奪的那5元錢。

那事發生在回程。仔細回想起來,應該是在長春和吉林之間的某一段山路上,因為當時遭遇路霸時,碰巧遇到和我們一樣騎車旅行的五個中學生。那五個孩子是吉林人,有三個是姐弟,我只記得大的兩個女孩一個叫吳瓊,一個叫吳迪,弟弟叫什麼記不大清楚了,反正也是很響亮的名字,猜想應該是叫吳憲或吳蔚比較符合邏輯吧。另外兩個孩子好像都是最大的那個女孩的同學。

當時我和同伴走的是吉長公路北線。那五個孩子也是利用暑假出來騎車旅行,告訴我們從吉林騎到了長春,又騎回來了。聽說我們是從邊境一直騎到沈陽,又往回騎,他們就說本來覺得從吉林到長春的一個往返都是很令他們自豪的壯舉,沒想到會遇上我們這倆大巫。當時遇到他們的時候,他們也正在那個小鎮的派出所為了被路霸劫去的錢財打官司。

說是路霸,其實也不是持刀行凶的那種歹徒,只是由二十歲左右一個男的領頭的一群地痞,憑空擋在路中央,見到騎自行車的就攔下來,說是檢查自行車執照,沒有就罰款,一人五塊。

一頓唇槍舌劍的抗辯,終究寡不敵眾,最後是繳了兩人共五塊。憤憤不平地到當地的派出所報案,報案的結果當然是備受創傷,可是那時候哪懂得警匪一家的世道。

倒是在派出所遇到那五個學生,成了一段時間的愉快路友。他們到底人多力量大,說也是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被迫交出了五塊錢。交完錢也覺得憤懣,就跑到派出所告狀來了。結果是我們七個孩子被一群匪警連轟帶趕攆出了派出所。我和同伴就安慰他們說他們五個人被劫去5塊,比起我們倆人痛失5塊來,還是不算太慘。

從一起被攆出派出所起,到他們五個抵達吉林,大概是一下午的時間吧,我們就一路做伴、邊騎邊聊,我和同伴還分享了他們五個帶的干糧。這一痛心疾首的被劫經歷,因為有了他們,回想起來就伴隨著愉快的成分了。

(五)

途中還有一個講起來算有點故事性的趣事,究竟發生在哪一路段,記不真切了,好像是在從四平到公主嶺之間的路上吧。

我和同伴一路騎車,練就了足夠好的速度,路上超車超了無數人。偏那天有個人不服氣,又反過來超了我們的車。我們當然不甘心,又風馳電掣超過了那個人。那個人騎車的速度也夠快的,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人,自行車的後座上還橫跨著兩個四方的大籠子。

被我們再度超車,那個人顯然也不服氣,又奮起直追緊逼過來。這回我和同伴咬緊牙關保持勝利,到底沒讓他攆上來。這樣僵持了有一會兒功夫,一扭頭發現後頭跟蹤的影子不見了,原來那個人不知什麼時候下了車,好像在擺弄車後馱著的那兩個籠子。我和同伴就慢慢地騎,等著他。等他追到離我們很近的時候,我們又奮力加檔,得意地繼續保持勝利。

這樣大概競賽了兩個多小時吧,那個人好像喪失了比賽的興趣,漸漸地被我和同伴拉了很遠。我們倆也覺得很乏,就下了車在路邊靠著休息。那個人走來,也停了車下來,和我們打招呼,問我們是干什麼的。聽我們回答是騎車旅行的,那人就說難怪呢。他告訴我們他是養雞專業戶,每天騎自行車100多公裡往返於鄉鎮之間送小雞仔兒, 他還從來沒見過比他騎車快的人。

呵!原來他的車後座上馱著的兩個大籠子裡全是活的小雞仔兒!我們覺得很好玩兒,就要他打開籠子看看小雞仔兒。令我們三個人都感到意外的是,可能由於行車速度過快吧,可憐的小雞仔兒已經犧牲了好幾個。

(六)

有一個中年人,也是騎自行車出來旅游的,年齡大約三十六七歲吧,也是在途中偶遇的。他的穿著打扮是很明顯的旅行者。不記得是怎樣打招呼開始聊起來的,只記得那人是黑龍江人,好像是牡丹江的,一個中學的老師,每年暑假都騎車旅行,那時已經騎車游遍了半個中國。

那人給我和同伴照了張相,後來給我寄了過來。遺憾的是,那張照片和那個人寫來的信現在已經找不到了。在我十多年來從老家到武漢上學、畢業後從武漢到大連、在大連從住宿舍到數度租房搬遷、直至終於搬入自己房子的輾轉反復中,我遺失了很多很多過去擁有的美好,包括我的夢想。那時候我的夢想就是和那個路遇的旅人一樣,騎自行車走遍中國。然後有機會的話,就在有生之年裡,去參加一年一度的環法國自行車越野賽。

十四年多了,由於年代實在是太久遠,那次騎車旅行的很多細節都忘記了。那時也因為貪玩,沒有記日記什麼的。那16天的旅途,也確實沒有什麼驚人的故事發生,回想起來就覺得真的沒有什麼可鋪張筆墨大書特寫的東西。於我而言,值得回味的只是一路上遇到的這些各種各樣的人。

由於大部分時間都是行走在深山裡,我們曾經遇到好多撥兒養蜂人。據說大部分養蜂人都是南方人,原因不得而知。有兩次我們看見養蜂人就停下來,在年輕的兩對夫婦那兒買蜂蜜喝。其中有一次,聽我們要買蜂蜜,那一對夫婦就用一升的杯子給我們盛了半杯蜂蜜讓我們喝,說盛多了怕我們太甜膩喝不動。喝完了我們問多少錢,那對小兩口說不要錢,我們再三讓他們說個價錢,他們始終堅持沒收錢。另外一次,也是一對年輕的夫婦,聽我們說要買蜂蜜,也是用一升的杯子盛蜜,盛完了過稱,賣我們兩毛錢一兩。

因為同伴的自行車比較破,中途有好幾次小毛病大毛病,所以沒少和沿途的自行車鋪打交道。補一次車胎有人收當時的正常價5毛,有人看我們是外地人就要1塊,甚至有人用一下打氣筒也收5毛錢,也有人聽說我們是騎車旅行的就不收錢。感覺好像什麼樣人都遇見過。

東北的山嶺,始終是很美的。也許因為這種美早已滲入我的潛意識,我覺得很難用有形的文字把那種感性的美傳神地演繹出來。另一方面,即使我寫的東西,因為要貼到攜程一個叫“游記發表”的欄目裡而有可能被歸類於游記這種文體中,我仍然認為景物描寫不是必不可少的。

風景其實是亙古不變地存在著的,任何時候都具有一樣的魅力,不一樣的只是觀賞者的心情。寫景的文字凡是成為經典的,首先都是因為融入了作者的思想和情懷,其次才是因為對景物的精湛刻畫。無論是李白、崔顥的詩歌,還是範仲淹、非一郎的散文,都是如此。

而我,只不過是個平凡的小女子,只是在回顧自己的成長,回顧人生的旅程兼出游的旅程。既然對景物描寫做不到得心應手,也就沒必要勉強自己了,何況我固執地認為最美麗的風景其實是人呢。

(七)

十四年過去了,當年的騎車旅行就和當年的夢想一樣在心中日漸模糊了。不知什麼時候起,我好像已經忘記了當初的夢想。

少年時代,每個人都有過無數的夢想吧?那些夢想翻著花樣變來變去,大抵是跟著電影或電視裡的英雄形像走的。我們那個年代的男孩子,可能大部分都夢想過當佐羅一樣的騎俠;而我呢,則夢想過當一個佐羅一樣的女騎俠。肯定也有不少人夢想過當加裡森敢死隊的一員,我則夢想過當麥克哈裡斯的女朋友。這樣的浮皮潦草的夢想稍縱即逝,最後也不記得是受了什麼人物的影響就想騎自行車周游世界了。奇怪的是,這個夢想那麼頑強地沉澱下來,並且一直都令我覺得觸手可即。

後來,是什麼改變了我的夢想?我漸漸地以為,那個夢想已經被別的更成熟更現實的夢想代替了。即使周游世界,也應該是坐飛機而不是騎自行車呀!生活被很多復雜而沉重的目標所擁擠,我以為那些目標就是取代了少時夢想的成人夢想。 直到有一天發現自己越來越不快樂,直到有一天發現自己不快樂的原因是那一個個目標的達成並不能像少時夢想的實現一樣給我帶來預期的快樂。

十四年的經歷,讓我終於懂得,成年後的一個個目標並不是我的夢想。潛藏在心底的夢想漸漸醒轉,我也終於明白,我之所以固執地偏愛少時夢想,是因為那個夢想源自我的天性、符合我的天性 — 我是一個簡單而真實的人,所以騎自行車周游天下才會成為我的夢想,而不是坐飛機周游天下。當然還有比騎自行車更簡單的方法,就是徒步行走,可是960萬平方公裡的國土,走起來未免太慢。坐飛機周游天下當然很快,但是掙錢的過程太復雜,簡單而真實的我注定了不可能成為坐飛機滿地球飛的富翁。 想開了欲成為富翁必須以犧牲我的天性作為代價在這個浮躁的世界裡痛苦掙扎這層道理,就可以很自然地安貧樂簡了。

於是三十以後的我,又重新拾起了少時的夢想。

那一年是1988年,我第一次騎車出游。那時我多麼年輕啊!豆蔻年華的少女,無比純真。一個想看海的念頭就可以讓我不假思索地拔腿出發。後來的我,在成長的過程中,多了無數對人類的恐懼和防範。 三十以後的我,卻終於明白,沒有人能阻攔我放飛夢想,除了我自己,無論是我愛的人還是我恨的人,抑或是我怕會傷害我襲擊我的人。如果注定死於實現夢想的途中,我也無憾無悔,我情願做一個快樂的靈魂而不要做郁悶的富翁。

那年是1988年,到現在居然過了14年多!十四年前的往事,恍若隔世,依稀可辨。唯有當時的夢想,至今那麼真真切切。三十以後的我,終於明白,那是我一生的夢。那個夢將主宰我的余生,讓我從此是個快樂的人、死後是個快樂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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