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拉納西晨曦
上游是各色男女在略有些發黃的恆河水中靜靜地沐浴，不遠處下游岸邊燒屍的白色煙霧騰躍而起。雨季初升的太陽似乎讓瓦拉納西碼頭區邊的每個人都鍍上了一層金色，生命的歡娛和希望又在新的一天中開始了。
我坐在碼頭的台階上看印度教徒的沐浴儀式，那天可能太普通了，以至於沐浴的人少得可憐，而坐船游覽的人倒是挺多的，和我想像的情景相去甚遠。船上的游客看著岸上的人，岸上的人則把河中的游船當做風景。河邊有些教徒沐浴後在剃發，都剃成光頭，這大概是儀式的一部分。我的邊上是一個小孩在剃發，小孩可能不太理解這種儀式，神情有些木然和無奈，賊大的眼睛卻骨溜溜亂轉。剃頭師傅則充滿激情，動作有些誇張，不斷地討好眼前的小主顧，還忙裡偷閑的和我這個外鄉人打招呼，希望我也到他的刀下嘗嘗他的手藝。小孩的年輕母親則在用相機記錄這一隆重的成長時刻，每換一個角度或每一次下蹲都會用手提起累贅的沙麗的披肩，還要兼顧肩上的背包。父親用一條浴巾圍住下肢，肥壯的上身挺得筆直，一手端著一杯奶茶，滿是鑒賞神色，不時側頭看看我。我被這一家子注意的有些不好意思，拿出照相機，似乎很感興趣地拍了幾張，以報答他們的友好和關注之情。
本來剛到碼頭的時候，也想到恆河水中去沐浴一番，來清洗自己這麼多年來有意無意犯下的錯誤和罪過，或者以後作為一段可以展示豐富經歷的談資。可一想到這是一種和宗教有關的儀式，心裡就有些發虛，怕某些程序或細節出錯。還有更關鍵的是一想到隨身的證件衣物無人照看，心就更虛了，只得作罷。看來我等凡夫俗子，說到底還是把錢財等看的比清洗靈魂更重要，總是擔心著還未發生的變故。
人漸漸多了，我坐的地方明顯擋著人了，只得站起來，移到了邊上，靠在了台階邊的石欄上。這時一東亞女子施施然走下台階，看上去像韓國人。不知為什麼，同是東亞人，中國人日本人韓國人能一下看出來，尤其是背包客。中國人喜歡穿戶外服裝，好像急於一種身份的認同。日本和韓國的男子喜歡圓領衫加運動短褲，區別是日本男子不修邊幅，胡子拉碴的，而韓國男子更顯清秀，更注重儀表，喜戴頭巾。這兩國女子都喜歡穿當地服飾，日本女子態度明顯溫婉，而韓國女子則神色冷峻。
眼前的韓國女子一襲黑色衣褲，是那種印度款式，頭發染成栗色，彈性好像很好，隨身體上下起伏。左顧右盼中神色沉靜，但總有點虛張聲勢的感覺。她是靠我這一邊的護欄走下來的，我正在欣賞她那富有彈性的身體，可總感覺哪裡不對，怎麼老是有白色一閃一閃的，突然發現她褲子右邊大腿內側的地方豁開了一長條，褲料輕飄，走一步蕩開一次，大腿白得晃眼。我站在下面的台階上，角度正好。面對好像動漫中才出現的情景，加上英語太爛，不知如何是好。不容我多想，她已經走到我身邊，正要走向人多處。我硬著頭皮叫住了她，她回過頭，似乎很了解這種搭訕，欲轉身離去。我忙用手指指指她大腿處。女子低頭視其褲，見狀嘿然，探其小大，復摩撫之，顏色如故。抬頭見我窘狀，頷之，離去。看著她的離去，腦子中不合時宜的泛現出她白白的身軀。
風中傳來的燒屍的異味好像又濃重了一些，據說燒盡一具屍體到儀式結束，用時三小時左右，難怪我看到的燒屍的木材要堆疊好幾層，屍體不論男女貧富都是裹著布放在上面，當然窮人富人也有點區別，首先是木材的好壞，好的木材燃燒時能遮掩屍體的異味，其實說到底還是為生人計，不然的話三個小時熏下來，嬌生慣養的富家子弟未免會氣血煩逆。其次是用料的多少，有的窮人家沒錢買上足夠的木材，結果很可能是燒得半生不熟。不過最後的結局一樣，木灰屍灰以及殘肢統統撒向這包容一切的恆河，奔逝的河水一下子就把所有的痕跡擦拭干淨，我們看到的只有這面無表情的河水。
忽然想起父親去世後大殮那天的情景。追悼會結束後，我和弟弟及表弟幾個馬上到燒屍間去送父親最後一程。照規定屍體推進去後，家屬只能在外面等著。我們一進燒屍間，表弟就把一條中華拆開，每個工人發了兩包，幾人謙讓了一下就收下了，臉色和氣了不少，沒有馬上叫我們出去等。一個胖子大概是組長，年紀和我們差不多，竟然客氣地領著我們在幾個燒屍爐子前轉了轉，略微介紹了一下工藝流程，然後打開其中一個爐門，指給我們看，同時做著講解，其實我們也看不大清楚，只看到不太大的火苗，沒有想像中的熊熊大火，但我們幾個還是好像課堂上沒好好聽老師上課的學生那樣不住地點頭。最後胖子總結性的說了一句：“放心!我們肯定會好好燒你父親的。”聽到這句不倫不類的好話，剛才還哀傷不已的我，差點要笑出來了，所謂的虔敬肅穆的氣氛一下子消失。後來我時不時就會瞎琢磨這個“好好燒”的問題，每次都想不出個究竟，但是心中的悲傷卻越來越淡了。
不知不覺太陽升高了，空氣好像一下子熱了，碼頭邊沐浴的人越來越少了，游蕩閑逛的人越來越多，我決定回PuJa GH,這是在拉裡塔碼頭附近的旅館，這裡小巷縱橫交錯，小巷兩邊都是各種工藝品商店，小食品店，還有各種神廟，樣子差不多，我每次走都要迷路。我一向對自己認路的能力很有信心，所以開始總是想自己找到路，但每次不得不以問路收場。這裡是老城區，是背包客聚集的地方，能看到最原汁原味的印度風貌，但你要對這裡的衛生狀況有足夠的心理准備。小巷實在太髒了，各種動物在那裡特別多，牛羊雞鴨，還有大大小小的狗隨便溜達。印度的其他城市沒有一處比這裡有更多動物，因此動物們的便便也多得出奇，望其地，成五采，再加上一些行跡可疑的生活污水，一邊認路一邊要閃轉騰挪，忍耐力比較強大的我也快要崩潰了。
這次又是在當地人的友好幫助下回到了旅館，PU JA GH位於小巷盡頭的一個院落裡，一進門，感覺和外面馬上不一樣，旅館的大堂不像家庭旅館，比有些星級賓館的大堂還要寬敞，家具不多，顯得空蕩蕩的，大理石地面做成了拼圖，一個伙計不停地在擦拭。從外面的小巷進來，每個背包客首先會長長舒一口氣，有的女孩子還會心有余悸地回頭朝背後門外的小巷望望，然後每個人會在門口的墊子上使勁搓鞋子，最後走在這樣的大理石上依然會產生一股強烈的犯罪感。
奇怪的是這裡的樓梯又窄又陡，扶手斑駁。兩個人迎面相遇的話，一個人必須側轉身子，緊貼的牆壁或扶手，另一個才能通過。和下面大廳簡直不是一個建築物，就像上朋友家吃飯，入座時面對一大桌珍饈美味，然後端給你一個掉了幾處瓷面的洋瓷碗。後來我在幾處王公的城堡也看到這樣的情景，估計這樣的設計有建築上的優勢，或某種實用的需要。
我的房間在四樓，當轉彎轉到頭暈的時候，也就意味著到了。房間不大，但干淨安靜，臨窗可以看到沐浴的碼頭，再把視線拉遠可看得到恆河轉彎向北流去，這時看到的恆河和在碼頭邊看到的又不一樣了，眼前恆河中世俗的細節更無關緊要了，它超越了人類的一切，無聲地流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