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梅朵---日喀則--無題

作者: 格桑梅朵

導讀格桑梅朵------日喀則------無題剛堅果園的樓下亂哄哄的,剛到了一個人數眾多的俄羅斯旅行團,加上住在隔壁的日本鬼子,這裡的老外比中國人要多得多。我和前半夜走下樓去,抽著煙等老大她們梳洗完畢。旅店門口,一個英語一塌糊塗的老毛子和一名漢語顛三倒四的藏族服務員正交流得熱火朝天。最後,老毛子扛起背包出了門揚長而去。 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欲望是很容易 ...

格桑梅朵------日喀則------無題剛堅果園的樓下亂哄哄的,剛到了一個人數眾多的俄羅斯旅行團,加上住在隔壁的日本鬼子,這裡的老外比中國人要多得多。我和前半夜走下樓去,抽著煙等老大她們梳洗完畢。旅店門口,一個英語一塌糊塗的老毛子和一名漢語顛三倒四的藏族服務員正交流得熱火朝天。最後,老毛子扛起背包出了門揚長而去。

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欲望是很容易滿足的。一杯熱水,一頓飽餐足以讓人打著飽嗝浮想聯翩。坐在小飯館裡,高度計恢復了常態,屋外熾烈的陽光照在地面,明晃晃地讓人神思倦怠。午飯究竟吃的什麼,我已經完全忘記了。吃完飯,我依稀記得自己跟在大家身後搖搖晃晃地走。我並不曾喝酒,但是腦子裡一片迷糊。也許當時我沒來由地想到了幾千公裡外的上海,想到了工作。自打上中學以來,我只要一想到犯愁的事情就會變得精神恍忽,這是老毛病了。清醒過來的時候,我發現自己停下了腳步,站在一個巨大的寺廟門口,老大和高度計正在賣力地和看門和尚討價還價,聶拉木和天吃星在一邊五花八門地擺著POSE,指揮前半夜給她們留影。老大編的謊言很沒有新意,不過就是揮舞著手裡的過期學生證要求打折,高度計在一旁幫腔。我無所事事地站在一旁,心下惴惴,深恐佛祖洞悉我們的謊言而降下罪來。看門和尚饒有興趣地看著我們這群烏合之眾,最後大手一揮,讓我們悉數通過。也許他不認識漢字,無法辨別學生證的真偽。也許他實在沒有精神和我們胡攪蠻纏。反正我們每人只花了10圓錢就進了扎什倫布寺。我對老大的辦事能力不由得再一次肅然起敬。

扎寺造在山上,藏族寺廟大多造在山上。山路窄窄的,彎彎曲曲,鋪路的石板上長著滑膩膩的青苔。進寺的路很熱鬧,常有個頭很大的狗穿行期間,不時回頭聒噪一番。狗兒們很漂亮,身軀胖大,皮毛光鮮。這說明它們過得很舒心,伙食也不錯。越往上走狗越多,以至於後來我開始懷疑自己走進了一個肉狗養殖場。

存放著班禪靈塔的釋誦南傑門口,有一大群綠色的兵在指指點點。兵們穿著筆挺的呢子軍裝,胸前掛著照相機。我不太懂得如何辨認軍銜,只是記得兵們肩膀的牌子上星星點點條條杠杠不少。在這群兵的簇擁之下,有一個板著面孔的老頭,戴著一付陳景潤時代的老花眼鏡。他不穿軍裝,所有穿軍裝的兵們都圍在他身周,唯其灰白色的首級是瞻。老頭注視著一扇暗褐色的木門,門上寫著“請勿入內”。有和尚過來拿著鑰匙往生鏽的鎖眼裡捅。沉重的木門開了,兵們擁著老頭魚貫著踩過門檻。一個廢棄了的膠卷盒子從門裡邊飛了出來,落在地上滾了幾滾,門關上了。我和前半夜對視了一下,嘴裡無聲地咒罵著世上最最難聽的話語。

空膠卷盒觸目驚心地躺在地上,像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軀殼,明目張膽地肆無忌憚著現代工業對古老文明的野蠻摧殘。前半夜舉起手中的相機辟哩啪啦一陣亂拍,揚言要將照片寄到中央軍委,讓人民子弟兵的領導們好好開開眼。目睹這群兵消失的背影,我的心情惡劣到了極點。

僧人們在做午修,邊念念有詞邊打量在門口探頭探腦的我們,間或有打雜的和尚穿行其間,在每一盞敞開的茶碗裡斟滿酥油茶。有和尚干活累了,便坐在長條凳上捏著糌粑喝酥油茶。我們夾雜在他們中間,喝他們一槌一槌打出來的奶茶,咀嚼他們口袋裡的青稞面團,聽他們用自己的語言喃喃自語。太陽漸漸偏西了,念經的喇嘛們陸續散去,經堂裡散亂著酥油茶碗,碗的邊沿依舊留有唇的余溫。打雜的和尚們彎腰整理著凌亂的卡墊,為佛前的油燈添上些許酥油。這些終身無緣求經向佛的人,默默無言著每日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如斧鑿刀刻般的皺紋裡,分明寫滿了誰也讀不懂的復雜內容。

下山的時候,冰冷的雨不期而至,雨水賣力地衝刷著堆積千年的塵土,輝煌的扎什倫布在水汽彌漫中形單影只,遺世獨立。扎寺的狗在雨中用力抖動身體,旅人們徒勞地奔跑,雨點卻總是如影隨形般准確地落到頭上。高原的雨沾在皮膚上寒冷蝕骨,如同落入了喜馬拉雅的萬年冰窟。

天黑了,雨停了,扎寺的大門緊閉,寺前來來往往的人不見了。我們在沒有路燈的街頭閑逛,眼前黑得幾乎與世隔絕,如果不是拳頭般大小的星星在天上閃閃爍爍,一定會直直地撞到什麼東西上去。下過雨的路面濕濕冷冷,積聚著一些泥濘的水窪。路兩邊沒有車,沒有人,也沒有店鋪,只有自己的呼吸沉重地重復著,昭示著萬籟俱寂中的一線生機。

回到房間,坐在明亮的燈光下,話題開始涉及到各自的過去。過去很豐富,豐富到無話可說。過去也很簡單,簡單到一言難盡。這樣的話題過於沉重,每個人都有沉甸甸的往昔無法擺脫,漸漸地聲音低了下去,直至沉默。前半夜的過去最為輕松,除卻校園裡的風花雪月便是各色奇聞鬼事。我深知在這青藏大地上輕議鬼神甚為不妥,但還是順從大家的要求關了燈。這邊廂前半夜信口雌黃著惡鬼登門,那邊廂門板卻已然自顧咚咚作響。我的反應有些過激,盡管自知無濟於事,卻仍然擺出一付防身的格鬥架式。燈亮了,前半夜揮舞著獵刀渾身發抖,余者跌坐床沿面如土色,自此無人再敢重提鬼字。

夜深了,老大她們回房去了。高度計躺在床上沉沉睡去,一天的顛簸折騰早已讓他身心俱疲。前半夜哼哼唧唧說著夢話。我站在窗前,窗外一片漆黑。我聽見扎寺的經幡在風中翻飛卷曲,千載不變地召喚著四處飄蕩的靈魂。


精選遊記: 日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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