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八月，我們隨清遠中旅到廈門。一個悶熱的上午，大家前往鼓浪嶼，碼頭上人山人海，排隊等了將近半小時。等到登上渡輪，幾乎連站腳的地方也沒有，比上世紀九十年代上海的公共汽車還要擠，因為上島的游人太多，我們的船沒有靠鋼琴碼頭，而是停在美國領事館附近的一個碼頭。
漫步小島，到處是人。 我問導游，冬天該沒有這麼多人吧。他說這裡一年四季都是旅游旺季，黃金周一天高達八萬人，八萬人放到一個1.87平方公裡的小島，該是什麼概念？!島上的人說，廣州北京路也沒有我們這裡人多。何止廣州北京路，天安門廣場也沒有這樣的人口密度。
跟著導游走上山，走過英國領事館、卡斯特旅館、灣景旅館，都是很美很耐看的建築，只是人太多，你沒法靜下心來欣賞。鹿礁路的日本地下監獄、福建路海天堂構、復興路林巧稚紀念館，浮光掠影得了些印像，從漳州路走過信譽酒樓，進入中華路新四海特產店，都是熱鬧的街市。到了菽莊花園後門，轉過路口就是海上花園酒店，依然到處人頭湧動。遠望日光岩，石頭上擠滿了人，不想上日光岩，一是時間不允許，二是正午的陽光太烈，空氣能見度差，再加上看到那堆人，完全沒有登山的興致。呆了一會，穿過閩台小商品城回到中華路，在海壇路邊一間漁家海鮮匆匆吃過午飯，就夾在人流中走回鋼琴碼頭。
什麼鋼琴之島，除了人聲哪有琴音，只聽到沿路有幾個歌手在聒噪。這就是“值得一生為之心儀的地方”嗎？詩人舒婷那“有風無風的日子，鼓浪嶼周邊都鑲著波浪的蕾絲花邊”在哪裡？萬國建築博覽的風情何處尋？易中天教授贊同的中國“最溫馨的城市”哪去了？
一瞬間，關於這個美麗小島的所有詩意想像都被眼前湧動著的人頭抹去了。悲乎，廈門！哀哉，鼓浪嶼！2007年游客流量較高的十大熱門旅游景點中，鼓浪嶼排第六，名列長城和西湖之前。但大量游客湧入，使這個小島不堪重負，徒呼奈何。其實中國的旅游景點，游客已成為最大的污染源，而濱海城市尤其嚴重。
深圳南澳東西湧海岸線被《國家地理雜志》評為中國最美海岸線之一，報道一出,游客蜂至，暑期高峰期日游客量多達數萬，留下大量垃圾，如果遇到刮東風，一天能打上十幾車！游客激增使海南三亞灣海水受污染,沙灘變黑。青島奧帆中心門前的斜拉橋、五四廣場防護大堤等景點因游客隨手扔在地上的食品包裝袋，已造成了嚴重的白色污染。
垃圾污染在中國任何一個景點都存在。西泉眼水庫是哈爾濱市唯一備用水源。每年十萬游客把這裡弄得狼藉一片，水面漂著無數垃圾，礦泉水瓶、食品包裝袋、塑料袋、果皮紙屑比比皆是，蒼蠅蚊子亂飛；微風吹來陣陣惡臭。旅游團給北大清華每天帶來1.6萬游客，造成校園髒亂差。武漢大學櫻花一開，游人如織，樹上櫻花如海，地上垃圾亂飛。雲南迪慶小中甸花海、內蒙古呼倫貝爾大草原游人丟棄的垃圾隨處可見。中國人隨處亂丟，似乎是世界之最，日本景點貼“警告書”提醒中國游客別亂扔煙頭便是例證。
游客還帶來空氣污染、生活污水等環境壓力。景點環境容量是有限的，大量游客湧入，環保措施不足，游客就成為景點的禍害。2009年10月底長江隧橋開通，大量游客湧入上海崇明，只見人頭不見鳥，島上的生態經受嚴峻考驗，當地政府考慮免費景點是否叫停。2007年黃山風景區不得不實行景點封閉輪休，以恢復景區的森林和植被。桂林游客增多，三百多艘游船使漓江水質污染，漁民捕魚無利可圖，改行從事餐飲。游客呼出大量二氧化碳，帶來大量汗氣，使敦煌洞窟長期處於酸性氣體環境，莫高窟藏經洞這個世界上最大的佛教藝術寶庫的壁畫已有一半以上脫色剝落。千萬游人爭看馬王堆，出土時皮膚仍有彈性的辛追夫人，三十年後脫鈣干枯，亟待搶救。每年五十萬游客來到鳳凰，摧毀了小城的安靜，水質污染、視覺污染、噪聲污染大量存在，鳳凰向人類發出哀嘆：我等了你們一千年，請允許我再等你們一千年。
游人大量湧入常帶給景點一種文化破壞。周莊鎮最大游客容量只有6000人，而實際平均每天有7000以上游客光顧，小小的周莊成了一個大集市，“夢裡水鄉”不再呈現。2010上海世博運行184天共接待7308多萬人，平均每天39.7萬！單日最大客流達到103.28萬人。多麼可怕的數字，我的一位同事看世博，很想看中國館，聽說要排隊等四個小時才能進去，只有放棄。這樣的人流，對景點絕對不是一件好事。
游客的湧入還對景觀造成直接的破壞。中國的景點樹木和牆壁上大都有“某某到此一游”之類的信手塗鴉，大煞風景。不少游客為圖吉利、討運氣而對景點的某些文物撫摸，導致文物磨損。沈陽故宮崇政殿前的石獅被游客摸得不成樣子，北京故宮的門釘在游客的愛撫下金漆脫落。楊大洲在《小資開平》裡記述他重返開平自力村雲幻樓走進書房發現他想要細細查看的油印小冊子不見了，被告知是以前對外開放時不守公德的游客所為。青島新聞網報道，一位游客在四川黃龍因為好奇下水一試，在鈣化池留下一只腳印，幾十萬年才能形成的景觀毀於一旦。諸如此類的事情不勝枚舉。
老舍說：“凡是自然的恩賜交到中國人手裡，就會把它弄得醜陋不堪。”游客猛增引發景點開發熱潮,不少景點在開發中破壞。馮驥才就曾批評大肆開發古城和古村落旅游對其文化的破壞。在山西，娘子關不僅改建了城樓，而且城牆也用磚修成了現代建築,面貌一新卻失去了原有的文化價值。美國《福布斯》雜志2007年5月30日報道聯合國選出全球由於過度開發而瀕危的旅游景點，西藏榜上有名。正當我游廈門時，手頭的ipad有一本《趕緊要去的地方》，所列的景點都是因為游客過多造成的。
面對全球化的旅游生態危機，我們何以自處？首先，旅游要避免一窩蜂，不要湊熱鬧，嘗試自己發現景點。施蟄存《在福建游山玩水》所說的“我的游蹤所至，都不是什麼名勝，因而我在福建的游山玩水，別是一種境界。”今天的游客，多麼需要這樣一種境界！柳宗元永州八記，寫的是山間幾個無名小潭，但那是一種真正看風景的心情。
其次，做一個環保旅行者。出行自帶洗漱用品、保溫杯、筷子、環保袋。用餐時不用一次性用品不浪費食物。減少使用台式機用節能省電的平板電腦。用電子地圖少用旅游手冊。不在景區亂刻亂畫，不撫摸文物。每一個小小的行動，都會減少垃圾和二氧化碳排放，這就是低碳出行。
第三，盡量在旅游淡季(如寒假)出行。在中國大部分地區，暑假是最不宜出行的季節。暑假出行不僅造成景區客滿的壓力，更重要的是坐車和住酒店會用更多的空調，產生更多的二氧化碳。建議國家能否考慮調整寒暑假時間的長短，這樣就能在季節上做到有效的分流。
還是回到鼓浪嶼吧。2010年6月的一天晚上，廈門民革成員楊迎芳和幾個朋友在鼓浪嶼散步，走到港仔後菽莊花園外浴場時，發現沙灘上有很多垃圾都沒有清理，嚴重破壞了鼓浪嶼的美麗景色。
旅行歸來看看拍出來的照片，海水混濁，天色灰朦，海面漂浮的垃圾，不時出現在照片上。這樣一個花園，已有點不再可愛，一百年前該不是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