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觀滄海詩情悲情來

作者: rgmao

導讀題記一 情緒是會相互感染的,尤其是人在旅途。 題記二 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毛澤東 ---------------------- 遠遠地,在村口公路,見一位老人,在晨跑,身後是茫茫大海,簡直是一幅絕美的晨練圖。漁村老人也有晨跑的習慣?等老人跑近了,方知是同一個團的游客。 畢竟溫嶺石塘的“漁家樂”只有三天時間。來自上海的45位游客,匆匆而聚,匆匆而散。大家都知道� ...

題記一

情緒是會相互感染的,尤其是人在旅途。

題記二

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毛澤東

----------------------

遠遠地,在村口公路,見一位老人,在晨跑,身後是茫茫大海,簡直是一幅絕美的晨練圖。漁村老人也有晨跑的習慣?等老人跑近了,方知是同一個團的游客。

畢竟溫嶺石塘的“漁家樂”只有三天時間。來自上海的45位游客,匆匆而聚,匆匆而散。大家都知道“惜時”。

有富余時間到海邊轉悠,只有2011年8月16日的一大早。

大上海,雖然很大,個人的生活空間卻十分逼仄。來到大海環抱的漁村,視野一拓,心情一暢,心胸一開。

入村公路,地勢較高,是觀滄海之佳處。此刻,東方欲曉。躲在厚厚的雲層後面一輪紅日,若隱若現,形同一輪明月。太陽終究要破雲而出,把陽光慷慨地灑向人間。

這麼早,漁船已經出海了,漁船,行駛在茫茫大海之上,演繹詩意,給人美感。



黎明觀滄海,詩興襲來。

東臨碣石,以觀滄海。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樹木叢生,百草豐茂。秋風蕭瑟,洪波湧起。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幸甚至哉,歌以詠志。

放肆地,我開始朗誦曹操的《觀滄海》。

幾十年的教書生涯,養成了晨讀習慣。在如此空曠遼闊的海邊,朗誦曹操的名篇,有一種別樣的享受!

水何澹澹,山島竦峙。-- 此時,從寫意變成了寫實;

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漢燦爛,若出其裡。-- 此地,眼前之美景和胸中之豪情,如水乳交融。

一生中,朗誦此詩,能誦出真情,唯有此時也;誦出豪情,唯有此地也。

邊看海景,邊誦名詩,呼吸著略帶海腥味的海風,享受著黎明時分的清涼,興致漸高,朗誦一遍,意味猶盡,再來一遍。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誰在朗誦? -- 那不是毛澤東寫於1954年夏的《浪淘沙 北戴河》嗎?



我循聲而去,那是一位老者的聲音,很動情,很有感染力。

為了不打擾他,輕手輕腳,跨過草叢,走過沙地。

…… 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他也一遍遍地朗誦著)



只見,一位頭發花白的老者,正歇坐於海邊一塊巨石,在望洋興“嘆”呢。

聽見了我走近的腳步聲,他回頭朝我一看。哦,又是一位上海來的團友。

-- 對不起,打擾了!

-- 哪裡,哪裡!聽見你在朗誦曹操的《觀滄海》,我就朗誦毛澤東的一首詩,和曹操的詩呼應一下。…… 情緒是會相互感染的。

-- “呼應”,你真幽默!(我說)

-- 我不幽默,毛澤東寫的“東臨碣石有遺篇”,這個“遺篇”不就是曹操的《觀滄海》嗎?

-- 說得對!

-- 毛澤東寫的“換了人間”,現在才名副其實喲。(老人慨嘆)

-- 是啊,剛才走過漁村,锃亮的轎車停在漁民家門外。(我附和)



-- 不,我不是說物質,我是說精神和自由。

-- 哦!(我有點意外)

-- 1957年,我才20歲,就被打成右派,幾十年,做人抬不起頭。現在,退休了,精神解放,行動自由啦。想到哪兒,就上哪兒。上個月剛從美國旅游回來,現在又來漁家樂了。哈哈哈……。(老人好像對我說,又好像自言自語)

注視著大海,目不旁騖,老人好似陷入沉思。

老者一席話,勾起了我的一段回憶。

情緒是會相互感染的。-- 此言不假。

1976年,我執教於浙江玉環縣坎門中學。在教學樓二摟的黨支部辦公室,X書記聲色俱厲,和我談話。

-- 有人揭發你收聽美國之音,有這件事嗎?

-- 有,有。我收聽美國之音的英語教學節目,叫“Eng

sh 900”,就是“英語900句”。(大驚,好像手都開始冰涼了)

-- 我是英語老師,所以......。(我想解釋)

-- 不管你900句,還是1000句,收聽就是收聽。你知道不知道,美國之音是敵台,收聽者要蹲班房的?(書記提高了嗓門,打斷了我)

-- 知……知道。(我說,聲音近乎哆嗦)

-- 那好,回去准備准備,被褥、熱水瓶、臉盆,明天,最遲後天,學校革命委員會將要先對你實行“隔離審查”。是否送交公安局,要視情況而定!

走出辦公室,雙膝發軟,神色灰冷。

-- 你要老實交代自己的罪行!(書記還在身後補了一句)

是夜,3歲的女兒入睡後,我向夫人如實講述了上午發生的事情。內向膽怯的夫人先是沉默,接著,又怔怔地看著我,眼眶漸漸濕潤,突然,“哇”地一聲,痛哭起來。頓時,哭成一個淚人兒,陣陣哭聲,伴著窗外的風聲雨聲,凄涼而又悲切,我的眼淚也簌簌地往下掉。-- 情緒是會相互感染的。

-- 我進去之後,你就去辦理離婚手續吧,我,絕對不能連累你,絕對不能連累我們的女兒!(末了,我對夫人鄭重地說)

-- 不,你收聽的就是英語900句!你不反黨,不是反革命。老天有眼!(夫人睜大淚眼,對我說)

默默地,夫人連夜給我整理隔離室的生活用品。是夜,兩人一夜不曾合眼。

次日早晨,木然地,我走進教室。

面對即將告別的我的親愛的學生,自感失態。像往常一樣,我說:Good morning! Boys and girls! 此話出口,全班頓時大笑。我弄不懂,學生緣何爆發如此大笑?我沒有詢問,甚至沒有思考,只顧自己講課。

這一堂課,沒有邏輯、沒有條理、更無幽默。

學生卻格外認真,連最調皮的學生也全神貫注。

離別教室時,我正視了學生一眼,那一雙雙稚氣未脫的眼睛閃爍著同情,似乎從我的失態中讀懂了什麼。

下午,班長有事來找我(學校沒有辦公室,老師一律在家辦公)。

-- 上午開始上課的時候,你們為什麼大笑?(我借機問她)

-- 啊,老師,你還蒙在鼓裡呀?(班長驚問)

我點頭。

-- 老師,今天你上課講的第一句話,不是的Good morning! Boys and girls!

-- 我說什麼啦?(急問)

-- 老師,還沒上課,你就跟我們說Good-bye,boys and girls!(班長說,語音有點沉重)

一日過去,沒事,我上課;兩日過去,仍沒事,我依舊上課!

等待中的“隔離審查”,後來,居然不了了之!

逢凶化吉,不知這是一生中的第幾次了。

隔了許久,我才知道,那個揭發我收聽VOA的人,就是同事Z。Z在1972年年初,和我同時分配到玉環海島,此君畢業於上海水產學院,曾經是我在南郊中學的校友(Z比我高三屆)。共事不到半年,我即發現Z與當地的幫派人物關系甚密。在四人幫倒台之後,他因收聽敵台,並向幫派人物傳遞消息,被隔離。之後,為了“立功減罪”,早日走出隔離室,Z進行了瘋狂的檢舉揭發。一夜之間,Z居然用書面材料揭發了20多個同事和朋友。而且其中半數有“收聽敵台”的反動罪行。

也許是Z揭發的人員數量過於龐大,學校頭頭們,忽然對Z的揭發的可靠性產生了懷疑。再加上,簡陋的學校一時也拿不出那麼多隔離室,而且那麼多教師進入隔離室學校也要停課!

如此這般,對我實行隔離的事,也就擱了下來。夫人為我准備好的“隔離室”用品,一直被擱在家中一隅……。

-- 爸爸!

來自公路的響亮的叫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 爸爸,要開早飯了。

男孩,大學生模樣,跑到我們身邊。

-- 他是你的……?

-- 我的兒子呀。(老人立刻接茬)

-- 哦……。(我應)

-- 打成了右派分子,我,結婚遲……。

好像看出了我的疑惑,老者主動向我解釋。

露出一個苦笑,老人跟兒子轉身走了。

望著父子倆的背影,我也緊跟了上去。

突然,一個轉身。我遙望南方,清晨的大海,顯得蒼蒼茫茫,若隱若現的,那就是玉環海島?似有似無的,那就是坎門?

大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島外打魚船。一片汪洋都不見,知向誰邊?

往事越千年,魏武揮鞭,東臨碣石有遺篇。蕭瑟秋風今又是,換了人間。

朝著坎門方向,面對著大海,我朗誦,大聲地,詩情伴著悲情,悲情含著激情。



【2011年8月23日星期二晚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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