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月從何處升起-----土耳其印像

作者: 古漢

導讀 一、布爾薩回首 細密的雨絲已經退卻,遠處的山影逐漸清晰。沿著粗糲石塊鋪就的窄巷小街向綠色清真寺方向前行,稍一轉彎,視野便覺開闊。越過密集的紅瓦白牆民居,越過飄散著午間祈禱音樂的圓頂尖塔,再越過幾株高聳的雪杉,便可看清楚極遠處的高山連同山頂的片片浮雲。 此刻,我在極力揣測,700年前,和我一樣攀上這個山頭的那些滿臉煙塵、騎著阿拉伯馬 ...











一、布爾薩回首

細密的雨絲已經退卻,遠處的山影逐漸清晰。沿著粗糲石塊鋪就的窄巷小街向綠色清真寺方向前行,稍一轉彎,視野便覺開闊。越過密集的紅瓦白牆民居,越過飄散著午間祈禱音樂的圓頂尖塔,再越過幾株高聳的雪杉,便可看清楚極遠處的高山連同山頂的片片浮雲。

此刻,我在極力揣測,700年前,和我一樣攀上這個山頭的那些滿臉煙塵、騎著阿拉伯馬、拉著雙彎弓的奧斯曼突厥武士們的復雜心境。

“舂米便舂米,割稻便割稻,撐船便撐船”,這是魯迅筆下打工仔阿Q流浪生活的寫實。其實用來形容描繪從七世紀中葉起,部分突厥部落由東亞向西亞遷徙的歷史境遇,也並無不妥。

那是同樣強大尚武的唐王朝強力打擊的結果。脆弱的部族聯盟被一個更為組織嚴密的文明瓦解,一部分人改弦易轍,從此融入中原農耕文明。另一部分人,或許更加酷愛那種無拘無束的草原游牧生活的浪漫,他們低吟著蒼涼的“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一步一步走向遍布雪山大漠的遠方。

漂泊,後面還是漂泊。異鄉,前面是還異鄉。

衣衫襤褸的流浪者群體在歐亞大陸之間、干旱少雨的安納托利亞平原上率性地游蕩。這是一段新的創業歷史的開端。

畫家黃永玉為聰明的小蛇題過一句話-----“聽說道路是曲折的,所以我有一副柔軟的身體。”200年前,他們出走之前,曾經給柔然部蒙古人打過鐵,被稱為“鍛奴”。 200年後,他們給強悍的波斯人站崗放哨,四處征伐。後來又為鄰近的阿拉伯王朝軍隊打拼。

這些面色黝黑、好勇鬥狠、善騎射、敢擔當的外來者逐漸為新的主子們賞識。征塵撲撲的武士們當然不滿足卑微動蕩的生存狀態。他們是那個時代悟性極強的學習性群體。在和小亞細亞半島當地民族數百年融合過程中,他們漸次完成了打工---搭車----開車的狂飆三部曲。

阿拉伯人勢力日漸衰弱,遠道而來的客家---突厥人一步步從伊斯蘭文明的邊緣地帶走向權力中心。大約970年,一支突厥“塞爾柱”部落,進入中東穆斯林傳統核心城市。在巴格達幾度廢立統治者,控制數任哈裡發(大食君主),不久便大權獨攬。1242年,塞爾柱與蒙古人交戰屢屢失利。塞爾柱人管轄內另一個起初只有430人家的突厥人部落漁翁得利,趁勢而起。後來,中東問題的專家美國人戴維森感嘆地寫道----一個由邊疆武士組成的小小酋長國在一百年裡演變成一個橫跨兩大洲的龐大帝國。

1299年,這個部落的最高首領奧斯曼改稱埃米爾(伊斯蘭教中一城地方行政長官的尊稱),1300年又自稱蘇丹(意為“尊貴的”,相當於阿拉伯帝國一個省份的最高教政長官,)。 1326年,奧斯曼奪取拜占庭在小亞細亞重鎮布爾薩,控制了馬爾馬拉海峽,並把首都遷到此處,這股冉冉升起的新勢力,就是後來威震四方的奧斯曼帝國。從山城布爾薩奔湧出金戈鐵馬的洪流將使整個歐洲為之震動。

“突厥所長,惟恃騎射,見利即前,知難便走,風馳電卷,不恆其陳。以弓矢為爪牙,以甲胄為常服,隊不列行,營無定所。逐水草為居室,以羊馬為軍糧,勝止求財,敗無慚色。”-----這是突厥西遷前,他們的老對手唐高祖李淵和大將王仁恭的一段精彩對話,我們可以由此窺探到這些草莽英雄的作戰方式。

他們世代傳承的堅忍不拔與血性狂野,經過伊斯蘭文明的洗禮和新式火器的加盟,顯得更加強悍張揚。

又過了200年。

奧斯曼帝國第七位君主,穆罕默德二世上位。這位雄心勃勃的19歲年青人,已經有能力去摘取基督教世界熠熠閃光的紅蘋果-----東羅馬帝國的首都,號稱“永不淪落的城市” 君士坦丁堡。

1453年,奧斯曼大軍兵臨城下,這也意味著奧斯曼帝國進入了了與新舊歐洲激烈對抗的新的發展階段。

從草原馳向海洋,這是一個令人驚訝的華麗轉身。1000年前,他們是中國人的鄰居和麻煩。500年後,他們變成了歐洲人的鄰居和麻煩。

帝國軍隊是當時世界上最先進的實戰軍隊,是第一個使用火槍和加農炮的軍隊。攻擊高大堅固城牆的是著名的烏爾班大炮。炮長達17英尺,重17噸,炮筒厚達8英寸,以便承受開炮時的巨大衝擊力,口徑則高達30英寸(約合762mm),足以容納一位成人,所用花崗岩炮彈重達l600磅(726.4千克),是那個時代威力最大的火器。它的射程大約為1英裡(1.61千米),需用60頭牛200個人才能移動。在14個炮兵連長達兩個月的猛烈轟擊下,這個在公元330年由君士坦丁大帝建立的歐洲最大中心城市顫抖著崩潰著,“連教堂裡的圖畫也在冒汗”。在另一條戰線上,奧斯曼人買通熱那亞人(守城部隊一部分)並沿其控制的加拉塔區邊界鋪設一條15公裡長塗滿油脂的木板滑道,把70艘戰船從陸路拖入金角灣,演出了“陸地行舟”的神話,完成了對君士坦丁堡的海陸合圍。經過激烈的戰鬥,奧斯曼軍隊終於在5月29日攻下君士坦丁堡,拜占庭末代皇帝被殺。無數財寶被搶劫, 6萬居民被賣為奴,著名的聖索菲亞教堂被改為清真寺。博斯普魯斯海峽邊屹立1000年的基督徒聖地君士坦丁堡,從此有了一個新名字----“伊斯坦布爾”。

就在同一年,伊斯蘭教哈裡發(意為“安拉的使者和繼承者”)將其職權轉讓給奧斯曼家族,奧斯曼國家於是成了中世紀伊斯蘭傳統的正宗繼承者,奧斯曼蘇丹也成了伊斯蘭世界的最高精神領袖。1574年,奧斯曼人又征服了巴爾干、埃及、阿曼、也門和除摩洛哥以外的整個北非,建立了地跨歐亞非三洲,擁有數千萬人口的龐大帝國,整合了中東阿拉伯世界整體力量。借助於帝國的統治,伊斯蘭教傳播到了歐洲巴爾干地區和塞浦路斯。

這是一位當時外國人筆下帝國軍隊威武行進的生動描寫----

“土庫曼和韃靼人的輕騎兵阿金吉斯和德利開道,接著是卡哈齊巴西(官名,騎兵隊長)領導的精英重裝騎兵前衛,安納托利亞和魯梅利省的西帕希(重裝騎兵居多)在兩翼行進,並保護後方輜重,軍隊的中堅是加尼沙裡步兵(近衛軍),蘇丹和其他官員,以及炮團和工程兵團。”

奧斯曼土耳其軍隊有非常嚴格的紀律,士兵禁止喝酒,要定期理發和漱洗保持清潔,軍中全體肅靜,嚴禁無謂的娛樂浪費精力。只有帶有訓練性質的馬上標槍競技和射箭比賽得到允許。奧斯曼軍隊衣食樸素,營帳整潔,公廁衛生,酒精絕跡,軍容肅穆,這一切無不令歐洲的觀察家們驚異。

歐洲的羊毛毛織品,俄國的毛皮和奴隸,印度的香料,中國的瓷器和絲綢源源不絕地由海陸各方彙聚在伊斯坦布爾這個繁華的大都市,歐亞大陸間政治、經濟和文化中心。

西方人以敬畏的眼光注視著不斷擴張的奧斯曼帝國。

1525年威尼斯駐伊斯坦布爾的代表向國內報告“我不知道哪個國家能比這個國家更為得意。它蒙受上帝的全部恩賜。它操縱著對所有國家或戰或和之權,它富有黃金,人力,艦船,並使世人都聽命於它。沒有哪個國家能夠與它相比。”奧匈帝國駐伊斯坦布爾的大使對奧斯曼政治人事管理制度贊賞有加----“人們在部門中得到升遷,靠的的是功績。這種制度保證了各種職務只委派給能力相稱的人”。

由於在巴爾干和黑海地區擁有領土,以及帝國強大的陸海軍力量,奧斯曼與奧地利哈布斯堡王朝、俄國、波蘭,法國、威尼斯等強國均有頻繁的戰爭和外交交往,成為參與歐洲事務的重要力量。

奧斯曼第十代君主蘇萊曼一世在位46年,執政期間,除征戰外,還重視教育事業,愛好文學,擅長詩歌、散文,著有《戰爭日錄》一書,是一位文武兼備的軍事統帥,在文治武功方面都獲得了重大成就。他使奧斯曼土耳其帝國進入鼎盛時期,其勢力“從多瑙河蔓延到尼羅河”。歷代蘇丹和大臣致力於建造和慈善基金會等,城市外觀完全改變。土耳其建築物的興建在蘇萊曼一世時期達到輝煌的頂點。偉大的建築師錫南的作品點綴了伊斯坦布爾亮麗的天際線,噴泉、清真寺、宮殿充斥各個角落。1557年落成的蘇萊曼清真寺被認為是他的傳世之作,是奧斯曼人征服亞歐非三洲勝利的像征。四座尖塔和十條長廊, "十"像征著蘇萊曼是奧斯曼帝國的第10位蘇丹;"四"像征著蘇萊曼是統治君士坦丁堡的第4位蘇丹。它的莊嚴圓頂,比同處首都的查士丁尼聖索菲亞大教堂還要高16英尺,以此來炫耀帝國是前無古人的。

伯納德•路易斯在專著《中東:激蕩在輝煌的歷史中》充滿激情地贊頌到,“中東地區的伊斯蘭教在高峰時代,是傲視群倫地氣派——在許多方面,它都是人類文明發展到當時的最高點……穆斯林是頭一個為完成這個目標而作出巨大進步的群體,他們締造出一個宗教文明,它超出了單一種族、或是單一地區、或是單一文化的界限。中古盛期的伊斯蘭教世界是國際化的、種族多元的、民族多樣的,甚至可以洲際連結的。”。

奧斯曼帝國,正是伊斯蘭文明鼎盛時期最輝煌燦爛的傑出代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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