廈門，是第二次來了。兩年前，我們還青春年少，呼朋引類，意氣風發，快樂得無可無不可。到今天，同行的大家也已經七零八落了吧。世事無意中真是變幻得太快。到達廈門機場時，天空正下著濃密的小雨，廈門在我心中那種明亮輕快的感覺，竟一時被陰郁景像取代了。或許是情隨景遷，境由心生，心中不免有點悵悵然。冒雨去了鼓浪嶼，渡輪剛剛開走，候船廳裡沒有旅行團，一個個從碼頭上走下來的居民站在門口用力地甩著傘，地板變得又潮又濕。海水在冬天裡翻湧著陰暗渾濁的波浪，有幾只海鳥在海風裡飛著，在水面上停著等待著。一樓的甲板船艙站滿了人，把我擠到了欄杆上，雨一點一點還在下，身邊的兩個女孩子用閩南話熱烈地交談著。軟軟的聲音一句句的打在耳膜裡，可惜怎麼也抓不住。
靠了碼頭，冬天的島上冷冷清清的，反而回復了它原來的面目。就是那守在路邊的旅游電車，也是靜靜的，懶洋洋的。憑著依稀的記憶，我漫不經心的在一條又一條的小巷裡徘徊。地面是潮濕的，石板和瀝青鋪的道路崎嶇不平，一對年老的夫婦在一把傘下攜手而行，仿佛無數年來就這樣穿越了他們生命的所有時光。身後傳來渡輪在碼頭離岸時發出的一聲長鳴，聽起來倒像是一場年代久遠的少年舊夢。蔥蔥郁郁的樹影下一個個院落靜悄悄的，那些南洋風格的棟棟小樓早已是苔痕斑駁，昏暗的彩色玻璃窗和凌亂的電線柱子，在雨裡更增添了一種懷舊的意味。
彎彎曲曲的小巷街道隱藏了那個賣牛肉干的黃勝記。一時間找不到路，一個好心的老阿姨在我身後的拐角處總是大聲地追趕過來，用濃厚的閩南口音跟我說這邊那邊。店面還是那小小的一點，四壁堆滿了貨物，守店的還是表情漠漠的那一個，買得不算多，漫不經心地卻給我打了大大的折。這裡的生活庸懶隨意，節奏是慢的，慢得就像在這島上處處都要步行，就連島上居民仿佛也個個與世無爭，心無計較，過著波瀾不興的生活。誰能說商人都重利輕別離呢？
從鼓浪嶼回來，直接去了輪渡碼頭對面巷子裡的那家吳再添小吃店。這裡有再難看見的國營飲食店的風格，一切全是自助式的，穿白圍裙的幾個大媽守著幾口沸騰的大鍋，拿大勺子往湯鍋裡加整勺的調料。筷子和勺放在牆角幾個特制的筷子籠裡，木頭做的，鐵皮的蓋子，左右開了洞，方便大家從裡面拿筷子。人很多，買了票，排隊拿了扁食湯和肉棕，跟一群老人學生阿姨大伯坐在一起埋頭喝湯。這裡也許是廈門最平民化的飲食文化，可讓人體驗到的卻是最無上的美味。店裡熱氣蒸騰，生活的原本在這裡，其實無外乎是一碗扁食湯濃濃的滋味。
晚上無事，在酒店門口坐公共汽車去了廈大，南菩陀寺已經關了山門，佛塔下的一池荷葉在冬天裡凋敝了，多多少少顯得有點蕭瑟。那個夏天，我們還曾經無知地為這池塘裡是荷是蓮爭論不休，天各一方的大家早就把它忘得煙消雲散了，如果不是今天重游，哪裡還想得起年輕時的可笑呢？廈門大學門口的那排店鋪開始了它夜晚的熱鬧，在街道上和校園裡散步的和尚與成雙入對的學生比肩而行，形成一種獨特的風景。不知道是街頭市井走進了佛的中間，還是佛包容了生活。服裝店裡掛滿了鮮艷時尚但是品質低劣的服飾，燈火通明地散發著世俗的誘惑，不管是對佛、對儒還是對平民都一視同仁。
那家安溪茶店還在原來的位置，連服務員的面孔都沒有變,只是獨獨沒有看見那位老板娘。記憶中，她泡茶時氣定神閑的舒緩和娓娓講來的那種泰然，總是越嚼越有味道，一種烏龍茶清香又馥郁的味道。
店裡小姑娘耐心地給我比較著各種價位的鐵觀音和蘭貴人，只當我是畢業後回來的廈大學生。有南菩陀的師傅進來蹭茶喝，慈眉善目的，和店裡當然是極熟絡的樣子。坐下來便搖頭晃腦一個個的地講故事，無外乎是哪個師傅因為了廈大的哪個女生而脫袈還俗的種種逸事……
回到市裡，街道的霓虹依然流光溢彩，眼前的一切跟初見時重疊在一起，又重疊不到一起。想起那個時候，我們背著包在馬路上走，我們覺得很快樂。現在好像很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