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榆林肖家溝尋訪47年前的房東

作者: 關裕年GYN

導讀 去榆林肖家溝尋訪47年前的房東關裕年 我在2011年《航空檔案》雜志11期發表了一篇“孕育在瘋狂山溝的飛機結構強度研究所”一文,其中在寫到我們去陝北參加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故事。摘選如下:榆林是陝北的最大集散地,難忘的社教集訓是在這裡進行的,我們這些“出家門,進校門,出校門,進機關門”的“三門干部”,開始了入社會的預前教育,對社會還是� ...
















去榆林肖家溝尋訪47年前的房東關裕年

我在2011年《航空檔案》雜志11期發表了一篇“孕育在瘋狂山溝的飛機結構強度研究所”一文,其中在寫到我們去陝北參加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故事。摘選如下:榆林是陝北的最大集散地,難忘的社教集訓是在這裡進行的,我們這些“出家門,進校門,出校門,進機關門”的“三門干部”,開始了入社會的預前教育,對社會還是“似懂非懂”的我們,眼睛前面有一層薄紗還沒有掀開,“懵懂”是我們幾乎所有人的屬性,突然,我們來到了還沒有封凍的無定河邊,飄浮著冰塊明白無誤的告訴你,無定河的水刺骨寒心。

由於無定河湍急,無法封凍,我們只能淌水過河。姑且不談眼前的浮冰,就是近零度的水,已經讓人望而生畏了,何況還有皮淑珍和李榮華兩個女同志。河邊有背人過河的腳夫,每背一個人大概是五毛錢,但是沒有一個人敢講雇一個腳夫背她們過河,那個極左的時代,女同志和男同志一樣遭罪。在喝了幾口白酒以後,我們手拉著手,互相攙扶著渡過了有200米寬的河水,來到了對岸——茫茫的毛烏素沙漠,我們的腿凍得紅腫,用手一拍,就像打到凍豬肉片子一樣,手是生疼的。

然後就是要背著自己的行李,在沙漠裡行軍,翻過古老的長城(這是我這一輩子去的最荒涼的長城),在那沒有城磚,只是殘留的黃土垛子的長城下休息後,總共走了20公裡的沙漠,來到了我們要生活半年的肖家峁大隊(峁就是沙漠裡的硬黃土山峁),肚子裡飢腸如鼓,好不容易盼來了吃飯的時間,我們被引進到一座黑暗的土窯洞裡,基本上是伸手不見五指,主人讓我們脫鞋上炕,炕桌上放著一個黑色的土瓷罐,裡面有數的清的干菜葉子,漂浮在熱湯上,我們每人撈出一碗,權當熱水解渴。再拿上來的是黝黑色的饅頭,掰了一塊放在嘴裡,好粗,就像吃著沙土,基本上是糠皮與草籽,我強忍著痛苦下咽,沒有成功,最後我是吞下去的,我為此正在苦惱,怎麼辦?旁邊的當地干部告訴我要與土豆和鹹菜和著一塊下咽,不說鹹菜還好,拿過來一聞,“哇”的一聲,好懸沒有嘔吐出來,這種菜的味道與發酵豬食的味道無異,當時,我的眼淚就在眼圈裡轉,我無論如何沒有想到,陝北的農民就吃這種飯……和我同時在世界上生活的人,還遭這麼大的罪。

原來,這裡幾年大旱,顆粒無收,國家動員來的救濟糧就是糠,而且是米糠,如果是谷糠可能還好一些。飯後,我又與李榮華在樊永玉的陪同下,走了7裡沙漠,沿著一條彎彎的小溪,來到了讓我刻骨銘心的,後來生活了半年之久的肖家溝。

我住在樊永林家,他是樊永玉的弟弟,樊永林的婆姨(媳婦)姓付,叫付德芹,是這個村子最有外常的婦女,也就算是最會說話的人,除此之外的婦女,只是張口結舌,不會說幾句話。

我住在裡屋,他們一家四口住在外屋的炕上,全家只有一床破被子,小孩一天就是光著屁股,特別冷了就穿著羊皮,所謂的羊皮就是沒有收拾過、沒有熟過的羊皮,長毛對著肉,外面的羊皮幾乎帶著血跡,大人就更是清一色的白羊皮,其實最形像的比喻就是魯濱遜了,如果演他,不必化裝。房子的四周都是一望無際的黃沙,因此,即使是月科兒的小孩在炕上大小便,只要從外邊拿一堆沙子倒在上面掃出去就會立刻干淨。可惜,那時沒有照相機,漫漫黃沙,巍巍壯觀,站在高處,放眼望去就像滾滾黃色波浪的大海,每一個小浪花就是一座沙丘。

喝水要去山下挑,為了表現一個社教隊員的鍛煉自己的決心,我立即去挑水,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挑到家就剩下小半桶,為此我好尷尬。在以後的歲月裡,為了鍛煉自己,我挑水不止,樂此不疲,最後離開的時候,我已經可以一滴水不撒的把水挑進家。

工作內容無非就是學習毛主席的書,搞計劃生育,宣傳黨的政策。現在回憶起來,除了帶著大家讀毛選外,其他一無所獲。如果說查四不清干部,純粹是無稽之談,為了查一個叫邊照月的解放前的一把破盒子槍,我和神木縣的小劉,步行了七天,穿過毛烏素沙漠,來到內蒙古的烏神旗搞外調,一路好辛苦,再加上寒冷,我有生經歷了一次最冷的夜晚。

在沙漠的中心,我們已經無法再趕路,找到有一只獵犬的家借宿,吃了派飯,我們無處可去,在狗的狂吠的伴奏中入睡,突然,我被凍醒,屋裡的溫度是零下多少度,碗裡的水結了冰,我被凍的上牙碰下牙,止不住,穿上所有的衣服,卷著西軍電王仲三同志借給我的的薄如紙的軍被坐了一夜,這一夜除了哆嗦和上牙碰下牙外沒有干別的事情,徹夜未眠,這是我一生中唯一知道什麼是冷的時刻,真實的刻骨銘心。

在沙漠裡生活,最重要的是穿大鞋,沙子很容易跑進鞋窠裡,如果是穿系鞋帶的鞋就十分麻煩,走不了幾步路就又低下了頭,脫鞋抖沙子。當地老百姓世世代代總結出經驗,他們穿著自己做的大鞋,有了沙子,把鞋向前一踢,鞋順勢在空間翻幾個筋鬥,落地正好是該穿的正面,走過去,穿上,於是再開始另一只鞋的沙子清理工作,周而復始。

由於總是走軟沙子,半年後,當我開始走硬地後,腳後根疼了小半年。

這裡燒什麼,茫茫沙漠,沒有可燒的,天無絕人之路。這裡,在遠古時期,地球就為他們准備了一種叫“沙碳”的無煙煤,這種碳埋在幾十米的底下,每年農閑,幾家湊在一起開始挖沙碳。挖出來的沙碳用火柴就可以點著,又沒有煙,真是煤的上品。我懷疑下面有大煤田,就給當時的《地理知識》雜志社寫了信,反映情況,可惜後來的文化大革命隨之而來,後果可想而知。還好,九十年代,開始開發神木煤田的消息終於見於媒體,我的心總算是踏實了。

這裡的人們是與黃沙戰鬥的一生,他們不遺余力地利用有限的水拉沙、推沙,制造貧瘠的土地,即使是用過的院牆,搗碎也算是肥料,人糞肥是寶貝,我幾乎每天可以看見豬在小孩的屁股後面拱跑孩子,吃他拉出的屎。在這個窮地方,豬的食物只能靠這種辦法得到。

沒有文化是最要命的事,小學教師頂多是初中畢業生,決大多數人是文盲,所謂上學就是在老師的帶領讀書,上課就是一種山歌,聽不出來學的是什麼。方圓幾百裡也沒有個高中生,遠在榆林城才有高中和相當級別的榆林師範。

由於居住分散,這裡沒有電話。聯系的辦法就是靠遠距離吆喝,站在高處,面對所要告訴的對方高聲尖叫,直到對方明白了,用這裡懂的方言聲音回答。如果是約一個會議,到時你看吧,一個也不落。這種傳播幾裡地的人工廣播是極其神奇的方式,因地制宜。也就是這種方式,早就了無數信天游歌手。

這裡缺衣少藥,談不上什麼醫療,我們帶去的什麼藥,他們吃了就見效。房東頭疼,我給他一片“撲熱息痛”,幾乎是立竿見影,他大旱淋漓,半個小時下地干活。這裡小孩死去還是天葬,我曾親眼看見社教隊的醫生給一個肺炎小孩患者注射“青霉素”,由於怕過敏,一直不敢給他注射,可是,孩子高燒不退,奄奄一息,(如果是現在,我會讓他們用溫熱水給孩子泡,以便降低體溫,那時候不懂啊)用擔架送紅石橋公社要上百裡的沙路,肯定也是個死,無可奈何,把青霉素注射了,僅僅是幾分鐘,孩子死了。按當地的習慣,放在高高的沙粱上喂了烏鴉,這就是天葬。

不管是沙漠還是藍天,不管是沙漠的丹頂鶴還是古墓裡的古錢,不管是混亂的性關系還是誠懇的民俗,這一切都對我以後的生活起到警示作用。從此,干活不怕苦,吃飯不怕差,住房不怕破,穿衣不怕髒,聽不懂話就學習,虱子多了不怕咬,苦多了不愁,我全見過,沒有難倒我的事。

附照片說明,那是回耀縣過春節後,我們重返榆林,1966年2月9日在榆林華興照相館拍攝的,倒裝句“戰鬥在社教中的我們”的題詞,是本人的“大作”。我們每個人都帶著皮帽子,表示我們在與陝北的寒冷天氣抗爭的決心。前排左起王慧茹、郭桂芝、皮淑珍、張瑞琴、王宇寧,二排左起谷忠來、關裕年、楊宗恆、趙璞,三排左起王鳳林、張長安、劉春起。

由於我是在20歲離家就到了榆林,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這裡曾經是我的第二個家,懷念、魂牽夢縈成了我後半生的“思念主旋律”。我們(我和老伴蘭保榮)決定去一次,到榆林,到肖家溝尋找沒有失去的記憶。

我在長途汽車站打聽去肖家溝怎麼去,沒有人能回答我,這個地方實在是太小了。巧合的是在去一個著名的旅游點紅堿淖的時候,蘭保榮看見一個汽車上寫的“開往紅石橋”的字樣,這個“紅石橋”就是我要去的“鄉政府”所在地。於是我們決定冒失的跑一趟。

在我67歲生日的那一天早晨,我們打一個出租車前往長途汽車站,好心的出租車司機知道我們的目的後,認為我們已經來不及去了,因為一天有兩趟車,早班車已經出發,趕下午的車絕對回不來的啦。我立即問他是否可以乘他的車去,他同意了,說好的價錢是打表計價。

在詢問了數次後,我們終於來到了這個我住過半年的小村莊。我是看見熟悉的山峁後認出的,看見一個“肖家峁遺址”的標牌,原來我住的這個地方是一個石器時代的遺址。

這個時候,我認識路了,熟悉的山間小路和潺潺的溪水在流了47年後,迎接了我們這兩個執著的北京人。

我在這裡的時候全是沙漠的榆林,如今幾乎找不到一塊可以照沙漠相片的地方,沒有來過沙漠的蘭寶榮也很感慨,總是在問我:你說的沙漠在什麼地方,怎麼都是綠洲呢?我也莫名其妙,怎麼回事?國家的退耕還林政策搞得我怎麼跟撒過謊似的呢?

村子找到了,我住過房子已經不存在,那一家已經搬到榆林兒子家去住,唯一還在的是我47年前離開這裡種的一棵樹,如今是一棵老樹了,就像種樹的人(我)一樣。

在與一些小字輩的人(我在這裡的時候他們還都是一堆光著屁股的孩子)邂逅的激動後,我這個人人皆知的“老關”與熟悉我的老鄉告別。因為,我的房東以及一個同齡人農民朋友都在我來的地方榆林,房東夫婦還都建在,我要趕回去看他們。

在我那篇文章裡提到幾個人都在,除了感嘆就是唏噓,這種情景不必細說,我是在含著眼淚與他們回憶47年前的往事。那個時候,半年,我沒有吃過他們村一粒糧食,只吃過糠,還是米糠,那個時候,他們家只有一條褲子,完全可以成為“樊光腚”。如今,他們家已經是一個四世同堂的有30口人家的大家庭了。

我是在他們家吃的生日面條,這個生日又將成為後半生的續寫故事。

9日下午二點我們進入機場候機大廳,突然,一個手持硬紙板的農民在我們的面前出現,上面寫的“關裕年兄弟”,我立即認出他,他就是比我大四歲的鄉村教師邊志英,由於不知道我是什麼時間走,他已經在機場候機廳等了我十個小時了,我們擁抱,回憶過去,還給我帶來了一紙箱的糧食——小米、綠豆、紅棗、瓜子……

他們是用現在的幸福生活,用過去沒有吃過他們的糧食補償對我的過去“接待不周”啊!多麼淳樸的農民兄弟,我的兄弟……


精選遊記: 榆林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