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返二十裡堡

作者: (蘋果)

導讀早上陪著幾位專家去了一趟山東鄒縣電廠,參觀這座全國最大的電力企業。中午分手以後,便往濟南趕,路上路過兗州,想起大豐集團老總邀我去一趟,於是通了個電話,說是到他那裡去看看。原說好在上個千年一定要去的,可是許多事忙來忙去,耽擱了,眼下無疑是最好機會了。車在路上奔跑著,心在想像要去的地方。窗外雖然是冬天的光景,可上午剛剛下過一場細雨,把� ...

早上陪著幾位專家去了一趟山東鄒縣電廠,參觀這座全國最大的電力企業。中午分手以後,便往濟南趕,路上路過兗州,想起大豐集團老總邀我去一趟,於是通了個電話,說是到他那裡去看看。原說好在上個千年一定要去的,可是許多事忙來忙去,耽擱了,眼下無疑是最好機會了。車在路上奔跑著,心在想像要去的地方。窗外雖然是冬天的光景,可上午剛剛下過一場細雨,把空氣浸得濕潤潤的,農田景色也變得十分可人。眼看就要到了,路邊閃過一塊路標,有個地名猛然映入我的眼簾:大安鄉。這個名字好熟悉呀,對了,我想起來了,是它,在遙遠以前我曾經到過這裡,帶著對未來的憧憬和熱情為我的一位知青同學送行。要不是今天到這裡來,這件遙遠的往事恐怕只會在記憶裡埋著,不會喚醒。

1976年中學畢業了。當時國家號召上山下鄉,城市裡的中學生畢業以後,都要到農村扎根務農,但每個家庭可以有一個子女留城工作。班裡的同學幾乎是多子女家庭,但像我這樣可以留城的不多,所以絕大多數同學逃脫不了下鄉的命運。更可憐的是,與我要好的幾個同學無一幸免。那時候,我們很珍惜中學歲月結下的友誼,加上同情心、分別情,同學帶上行李告別城市溫暖的家奔赴農村的時候,我們都陪送到知青點。

從那年的九月初開始,一直到年底,我的同學陸續下鄉了。盡管有的下鄉早,有的晚,可每當有同學下鄉,我們便相約一同送行,後下鄉的就送先下鄉的。那會我們沒事干,等待著分配工作,所以時間充裕得很,也願意跑跑。送第一個人下鄉,大家都去,送行的人多。隨著一個個送走,越往後送行的人越少。輪到玉春的時候,他是最後一個了,能去送行的只剩下我了。而他要去的那個地方,就是這裡大安鄉二十裡堡村。

記得那天早上,我早早去了他家,想幫他拾掇一下行李。到了他家那矮小的房裡,向他父母問過好以後,發覺他已經把行裝准備好了。於是,用借來的自行車幫他把行李送到集合出發的地方。到了八點多鐘,行李裝上了卡車,在依依送別聲裡,十幾個知青以及送行的親友也上了車。鑼鼓響後,三輛卡車在初冬寒風裡起步了,載著不知未來在哪裡的人們向遠方駛去。

那天特別冷,車上的人擠在一起雖然暖和一點,也架不住呼嘯寒風的錐刺。不過,下鄉已經成為城市的時尚,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所以,年輕人雖不知前途所在,並擋不住年輕人新奇好動的心。車上依舊興高采烈地議論著下鄉如何,或者其他知青的情況,說到有趣的地方還不時發出些笑聲來。當時的幼稚而今想來,很有“歌女不知亡國恨”的意味。

那個年月送知青下鄉,似乎也有不成文的規矩。一般都是家長的工作單位派車,由領導出面,把子女送到單位聯系好的知青點。到了點上,公社領導和村領導出來迎接,安頓好知青們的住所和生活,雙方坐下來說幾句客套的話,交接一下就算完了。然後,安排來送行的人吃一頓飯,便揮淚告別回府。

到了那個二十裡堡村,才發現這個知青點的條件很差,是我所送行去的最糟糕一個。知青的房子還沒有建好,伙房也沒有弄利索,只好把去的知青安排在散落的幾所村民的閑房裡。村裡的書記還不停的表示,新房子馬上就要蓋好了,那時候一切都好了。走到街上,抬眼看去,村子裡除了三四處新房外,皆是塵蒙昏暗老房;一群村民衣著破舊,用呆滯木納的眼神圍觀著這群不速之客。人們的生活非常貧困,給我印像最深的是,村裡窮得竟然無法做一頓像樣的飯菜。那頓飯的景像至今我記憶尤深:吃飯的時候都到院子裡,分給每人兩個饅頭,還有一碗菜。那饅頭不大,幾口就可以吃掉,想吃去再要就沒有了。菜更可憐,沒有丁點的肉,只好把油條切成一寸長的塊,熬在菜裡算是肉了。白菜青青的,在褐色的醬油湯裡泡著,幾個油花浮在上面,菜湯可以照出人的影子。我想,那天村子裡傾其所有只能管我們吃上饅頭,至於肉,可能是太奢侈了,過年過節興許也吃不多少。估計那天多數人沒吃飽飯,多喝些水對付著。這就是我印像裡的二十裡堡,讓我想起來心都發緊的二十裡堡!

送行回來的路上,面對荒漠寒冷的田野林木,我沉默無言。想起親密的同學一個個流落到遙遠的地方去了,今後將孤零苦熬身心的日子,忽然感到幾分悲壯。我好像意識到,這就是我們這代人踏入社會開始人生的色彩。而玉春更讓我擔心,擔心寒夜裡是不是被凍得無法入睡,是不是能承受住那份心苦。

時光過得真快,轉眼間24年了。就在我沉浸在往事的時候,車子已經進了大豐集團的院子裡。集團的徐總在那裡等待已經多時了,老朋友相見格外高興。

就在和徐總議論如何實施兼並擴大企業加快發展的時候,鄉裡的韓書記來了。這位年輕的鄉領導十分熱情,細致介紹了鄉裡的情況,企業發展的狀況,以及鄉裡的規劃和打算。當他聽我說20多年前來過這裡的事以後,便讓司機帶我們去看看今天的二十裡堡。

汽車出了大風集團的大門向北走去,沒有多遠來到一個十字路口。從這裡向東去,有條寬敞的水泥公路展現在眼前,中央是兩米多寬的綠化帶,兩側栽著整齊挺拔的楊樹,大路向前方筆直地展去。順著這條給人感覺清新的大路行走不遠,就遠遠地看見一排排精雅秀麗的二層小樓藏在路邊的樹影裡,像一幅情調濃郁的圖畫。韓書記指著這一片嶄新的房屋告送我,這就是二十裡堡村,你曾經來過的地方。在我的印像裡,二十裡堡是個遙遠的地方,以為還要走很久,沒想到這麼近,更沒想到二十裡堡的模樣變得這麼好。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為我曾經想像過它的變遷,一般農村的變遷,而這裡的變化早已遠遠超出我的估價,與沿海富裕起來的地方相比毫也不遜色。我問,這就是原來的地方嗎?韓書記點頭說,是的。停了一下他又說,還有些老房子在後邊,你去過的地方可能在那裡,去那裡看看吧。

我真的想看看曾經來到的地方,那個停車的街頭。來到後街,看過村裡的學校,覺得那一排平房不像是當年我同學住的那個地方,來回走走也沒和記憶裡的情景對上號。這時我給玉春打電話,想讓他告送我當時的具體方位,這畢竟是在我頭腦裡埋藏了24年的情節呀。可惜的是,他的手機無法接通。我不甘心,向南北大道路東的那個小商鋪走去,尋思打聽一下。那是所老房子,門頭上方還殘存著毛主席語錄的痕跡,見證著歷史的變遷,讓人增添了懷舊情緒。來到房門口,遇到一位大嫂,我問她在這村裡住了多少年了,知道村裡過去的事嗎。她有些莫名其妙,一面奇怪地看著我,一邊回答說住了很多年。韓書記見她不明白我說的意思,上前解釋到:這是當年送老知青的人,現在回來看看原來的地方。大嫂指了指北面一片房子說,你問的地方可能在那裡,原來村裡的路就在北邊,後來從南面開了路,原來的路上蓋了許多房子。我走近她指的那個地方,極力辨認著周圍的景物,與我記憶中那些印像反復核對著。可是,變化畢竟太大了,當年我來到這裡只不過停留了幾個小時,印像是單薄的,所以無法確認具體的地方。

我很想找到那個地方,那個24年前曾經停留過的那個地方,站在那裡想想那時的心情,和那頓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飯。不是我喜歡戀舊,而是今昔對比,讓我體味到歲月、艱辛、彷徨、人生的味道,讓我懂得了許多課本裡永遠讀不到的東西。這二十裡堡的人和我無緣無辜,但是我卻為它從濟南寫來過許多的信,每每在信封上寫二十裡堡這幾個字的情景,把信投進信箱寄出期望的情景,依然深刻地留在我的頭腦裡。雖然那信僅僅寫給我的同學,僅僅是安慰、鼓勵和問候,但是也包含著對二十裡堡村,對大安鄉的希望。因為那是那個年代我們命運,也是國家命運的縮影!

當我告別了各位朋友,離開二十裡堡的時候,心情久久難以平靜。這裡的村莊,這裡的企業,這裡的鄉民,已經今非昔比了。這裡的變化是中國農村翻天覆地變滄海為桑田的縮影。我想,有機會我還要來,並且約上我那位曾在這裡灑過青春汗水同學,和他,也和美麗富裕的二十裡堡一起,回顧曾有的艱難和困惑,追尋青春年華的影子,品味歲月的甘甜和枯澀,沿著走過的往日感慨人生變遷,祝福祖國未來更美好。

(2000年1月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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