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黃昏,每個清晨——緬甸紀事

作者: 木吉他

導讀 每個黃昏,我都筋疲力竭的游蕩在那片廣袤的平原,在一些龐大而神秘的影子之間,感受著陽光一點點失去它的熱烈,讓我隨黑暗的來臨而忘卻那些存在了千年之久的美麗,忘得如此徹底。 每個清晨,我重新帶著滿心期待,隨著星光的指引,隨著風,騎著單車奔向那些古老的傳奇,在森林、草場和晨霧的懷抱間,讓初升的朝陽喚醒我的記憶,於是,我又回到了蒲甘,我才 ...







每個黃昏,我都筋疲力竭的游蕩在那片廣袤的平原,在一些龐大而神秘的影子之間,感受著陽光一點點失去它的熱烈,讓我隨黑暗的來臨而忘卻那些存在了千年之久的美麗,忘得如此徹底。

每個清晨,我重新帶著滿心期待,隨著星光的指引,隨著風,騎著單車奔向那些古老的傳奇,在森林、草場和晨霧的懷抱間,讓初升的朝陽喚醒我的記憶,於是,我又回到了蒲甘,我才知道,這並不是夢。

在黃昏與清晨之間,在失憶與回憶之間,每一天,我都會看到一個全新的蒲甘。

緬甸之行歸來,當我開始整理此行的照片時,盡管那每一幅畫面都是我親手拍攝的,但展現在電腦屏幕上的效果,依然令我自己瞠目結舌。

蒲甘,實在是值得每一個攝影人珍惜的瑰寶和夢幻。

我做出了一個比較自私的決定,這一次,我的游記中將不帶半分攻略的性質,尤其不會公開指引任何攝影點。

很抱歉,這只是因為蒲甘是我的大愛之地。

願意親近蒲甘的朋友,請也如我一般騎上單車投身於那片仿佛亙古未變的平原,去和那些千年的寺廟在沉默中對話,我相信每一個對未知世界的發現,都會成為屬於你自己的奇跡,屬於你自己與蒲甘之間的故事。初見蒲甘



蒲甘第一天的凌晨四點半,黑暗中,我帶著一無所知的懵懂,徒步半小時向地圖上最近的有佛塔的地方前進。

幾次走過未知的岔路,我終於見到了一些並不高大的佛塔的影子,再向前,便是一座稍有規模的寺院。

信步走進寺院的圍牆,這裡僅有一名守塔人在看護著院落。

他用簡單的英文向我告知周邊的情況,隨著他的指引,我才了解到,院牆的背後不遠便是著名的南明塔——這蒲甘大地上唯一的現代化高層建築,它也是蒲甘至今未能獲得世界文化遺產名號的主要原因。

天色漸亮時,東方原本灰暗的天空閃出越來越濃烈的霞光,太陽逐漸將東方的雲層染得如同血色的浮雕一般,那一幕,算是我與蒲甘的初見,也帶給我太多對蒲甘的憧憬。

從那天開始,我在蒲甘共生活了五個晝夜,再加上兩天的往返時間,按說用於這裡的日程已經不少了,然而最終當我真的要與蒲甘告別時,竟仍是宛如初見般的依依不舍。

不過,在蒲甘的那第一天的行程中,除了清晨的霞光萬丈,我其實是有一點小小失望的,蒲甘並沒有在那一天徹底震撼我。

其實這只能怪我自己,為了設計蒲甘的行程,我翻閱了太多的資料,也看過了太多的攝影作品,乃至於瑞山陀塔上的日落是什麼樣子,我早已爛熟於心。

當我隨眾多游客擠在瑞山陀的最高一層,看到厚厚的雲層中透不出半點色彩時,我都懶得舉起手中的相機。

這是我第一次登高俯視蒲甘平原,那層層疊疊、數不勝數的塔林雖令人心曠神怡,卻並不出乎我的預料。



聚在塔上的游客越來越多,多到我雖占據了最好的位置,卻不好意思把三腳架完全打開去影響別人,而只是把它架在邊緣的石台上,需要時時小心莫因自己的失誤把整套攝影器材碰到塔下面去。

這座叫做瑞山陀的塔,距蒲甘老城不遠,是一眾高大的名塔中唯一允許游客攀登的,自然也就成為蒲甘最為著名的觀景點了。

若你不主動提出建議,那麼每一個馬車車夫、汽車司機,在帶著游客游覽一天的蒲甘名跡後,都會在下午4點過後,帶游客來到瑞山陀等待夕陽。

通常這些游客,在蒲甘游歷一番後,必然還會再次回到瑞山陀,我們也是如此,不過,我們再來的時候,是來看日出的。

於是,未能遇到瑞山陀的日落成了我行程中的第一個遺憾。

事實上,我在蒲甘的五晝夜,從未見過夕陽直直墜入地平線的情況,它每每在最後的關頭匪夷所思地被雲遮住,看來,觀賞這個季節的蒲甘夕陽,是有點難。

由於那是我們第一天在蒲甘觀光,我們選擇先乘馬車沿途了解情況,從早上開始,一路分別進入過瑞西宮、悉隆敏羅、烏帕裡、阿南達等名塔,我們對每一座佛塔的觀光都十分貪婪,導致進度很慢,車夫倒樂得悠閑,總是能找到空閑在樹蔭下小睡。







阿南達,據稱是蒲甘佛塔的至高典範,可能事先期待過高,我看得出這座塔的精致,卻覺得這塔的造型中只有一股濃濃的陰柔之美,而缺乏力量,談不上壯觀。



塔中的佛像,倒真是蒲甘之最,算是給蒲甘的雕塑藝術找回些顏面,不過即便是其中最為著名的遠觀帶笑、近看含嗔的北門立佛,也無法與中國各大石窟的任何著名佛像媲美,說實話,差遠了。

關於這事,我在蒲甘的最後一天曾與一位共同爬塔的意大利帥哥聊過,我聽說他剛去過柬埔寨,便詢問他是如何比較蒲甘與吳哥的,我們在此話題上一致認為,蒲甘的建築藝術極盡壯觀,但繪畫和雕塑方面真是不行,實在無法與高棉藝術相提並論。

話說回來,若蒲甘在細節上也盡善盡美,那麼吳哥就真要靠邊站了,那麼蒲甘必將稱為與金字塔和長城齊名的世界奇跡。

結束了阿南達的觀光,再經歷了瑞山陀夕陽的爽約,第一天在我看來略顯平淡的行程就告結束了。

此後的幾天,我們不再雇馬車,而換成了租單車的方式整日在蒲甘平原奔波。

一旦蒲甘平原在我們自由自在的單車輪下鋪展開,蒲甘的無窮魅力才驟然將我俘獲。

林老板

林老板姓林,雙木林,是老華僑後裔。

僅憑這個姓氏就可以基本判斷,林老板祖籍福建。

林老板能講一口相對流利的普通話,所以很多的中國客人喜歡在逗留蒲甘時寄居在他的客棧。

搬到林老板的客棧之前,我們有兩天都住在一家距離機場很近,但距離娘烏和蒲甘的塔群很遠的客棧。

那是因為當我們傍晚到達娘烏,滿街找不到尚有空房的客棧時,一個臉上寫明了奸商二字的街頭混混,告訴我們今晚這條街上已不可能找到空房,還是乖乖的跟他走的好。

我們本不想跟他走,然而時間越晚,選擇的可能性越校

幾次的出爾反爾之後,我們終於和他敲定了住宿價格,我們還以明知被宰的價格乘上了他指定的馬車,眼看馬車一路向我們的來路前進,幾乎快到機場才入住了那家找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客棧。

這裡唯一的好處是清靜,壞處是過於清靜了,晚飯只能在客棧吃炒飯和炒面,周邊黑洞洞的夜裡,全無半點燈光的痕跡。

我們邊吃著炒飯,邊熱淚滾滾的想像著娘烏鎮上的繁華。

於是次日清晨,我們的第一件是就是奔赴娘烏,跟林老板當面確定了房間,搬家。

誰知搬家時,我們在結算房費的問題上與那家黑店又起爭執,我們兩個能說上幾句英語的輪番上陣與店主理論,結果銀子損失不說,白白讓大家搭上了不少的好心情。

所以入住林老板的客棧時,我們再三對價格重新確認,還暗自錄音錄像保存證據。

現在想起來,對林老板,這真是有點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林老板的店面朝娘烏主街,店門前蓋出一個獨立的房間,是林老板幫每日穿梭的背包客安排行程的地方,事實上,這裡已經可以算是一個像模像樣的旅行中介了。

每天都有愁眉不展的客人坐在林老板辦公桌面前,向他咨詢旅途中的各種可能與疑問:

曼德勒的酒店訂不到怎麼辦?

訂熱氣球多少錢?幾點來接?

麻煩你幫我訂一張去茵萊湖的車票,要夜班巴士。

請給我那個帶露台的房間,我知道那是你們客棧最好的房間。

租一天自行車多少錢?半天呢?

能幫我們兌換點錢嗎?啊?這麼貴?便宜點行嗎?

普帕山一日游怎麼收費,麻煩幫我訂部出租車吧。

這鎮上哪有面包店啊?

老板,有吹風機麼?

......

林老板總是一成不變的坐在桌子的對面,圍著隆基,身著一件白背心,露著黝黑的膀子,吸著緬甸本地的廉價雪茄,專注的聽著這些絡繹不絕的過客滔滔的講述自己的行程計劃,傾訴困難,並適時的在自己的本子上記下一些要點,與客人就細節反復確認後,他會告訴客人說,這事我幫你訂。

經他安排過的問題,往往就真的不再是問題,起碼我們的問題在他的幫助下均一一化解了。

這樣的場景,在林老板的客棧幾乎從早到晚都不會停歇。林老板仿佛是個生意繁忙的心理醫師,每天至少也要接待幾十批客戶人的咨詢,幫客人作出各種診斷,緩解客人對行程的焦慮,有時也陪著笑與客人聊天,聽客人講緬甸的好與不好,聽客人的各種垃圾話。

過客終究是過客,解決了自己的問題,就消停了,並沒有人會去關心林老板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問題。

而林老板,我眼見他每天清晨5點便起床,為客棧開門,迎接向每一個店鋪化緣的僧侶隊伍,經過一天的繁忙工作,安排好客人的種種問題後,深夜十一、二點才能關門入睡。

我能想像林老板的父輩,從福建趕來緬甸定居和打拼時,也是同樣的兢兢業業,才能維持著在這舉目無親的異國他鄉創下這麼一點點家業。

林老板有老婆和兩個兒子。

老婆是緬甸人,是我們在緬甸本地見過的最胖的女人,她也隨林老板一起從早到晚的忙,不過她不懂中文,英語也有限,除了家務事,在客棧的生意上只是盡力幫忙而已。

林老板的大兒子我們從未見過,應是已經有自己的生活了。

林老板的小兒子,10歲左右的年紀,整日在客棧門前的院裡玩耍。他的個頭與年齡不太想稱的矮,圓滾滾的兩個黑眼珠都湊到鼻子的兩側,事實上也不只是眼睛,他的五官都直向臉的中央靠攏,走路玩耍的動作,顯得很不協調。

這樣的病兒子,林老板兩口子卻都對他疼愛有加。

那天院門開著,小兒子趁著林老板忙,一溜煙躲過汽車馬車自行車,竄到街對面去玩了。

我從未見過平素笑容和藹、辦事慢吞吞的林老板以那樣的焦慮和匆忙急奔出門去,一把揪住兒子攬在懷裡,當頭給了狠狠的一巴掌,抱回了客棧。

小兒子有時也會和游客玩耍,還在林老板的汽車裡開門關門,進進出出的與游客捉迷藏,我手上拿的東西,一轉眼都能搶了去,直到媽媽過來帶著笑呵斥,再不好意思的向我們道歉。

林老板店裡主要負責的那個伙計長得骨瘦如柴,個子高人一頭,表情嚴肅不苟言笑,看上去比僵屍多不了幾口活氣。這家伙英文不怎麼樣,所以對客戶的事也基本插不上手,不過他倒是珍藏有幾部古董級的破舊自行車,也借著老板的店做租車生意賺點外快。

從一開始,在租用自行車的品質和價格上他就與我們有所爭議,讓我對他提不起任何好感。

一天我早起去拍照,8點左右回到客棧對他說要吃早飯,他直接告訴我說早餐時間已經關閉了,可我明明知道蒲甘所有的客棧贈送早餐的時間都是7點到9點,我反復與之理論,才逐漸理解了他其實是在表情異常嚴肅地和我開著玩笑。

那天為我端上早餐的他,第一次露出了好難看好難看的笑容。

後來,我再也不為每天什麼時間支付自行車的租金與他爭執,而是把後面兩天的自行車租金一起付了。

至今我仍對他有所歉疚的一件事情,是我某天騎車的時候在一些尖石頭上扎破了輪胎,我雖在途中把輪胎補好了,還心裡提醒自己還車的時候一定得跟他打個招呼,沒想到最終,我還是把這事忘得一干二淨。

其實這家客棧房間真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干淨,晚上公共浴室的熱水時靈時不靈,而且由於臨街,晚上非常的吵。不過我們還是都很慶幸能搬到這裡來住,並且住下就再沒換過,原因只有一個——認真負責的林老板。

臨走時,我特意買了一捧林老板平時抽的那種廉價的本地雪茄送給他,雖非厚禮,我也樂意看到林老板接到這小小禮物時衷心的笑意。

黎明時分的瑞山陀



夜色中的蒲甘大地,那些在平原上佇立的黑黢黢的巨大佛塔尚未醒來,我們已經再次奔向瑞山陀了。

這既然是蒲甘最著名的觀景台,豈能辜負,沒有夕陽,我們便在此守候日出。

凌晨涼爽的風,自瑞山陀上掠過,我們依次在黑暗中攀上了陡峭的石階。

本以為我們是最早登塔的,卻在塔頂,遇到一對情侶和衣而臥,他們已在此守候了整夜。

若真在這高高的佛塔上過夜,看佛塔燈光與星光輝映,聽人間鳥鳴與誦經之聲相和,真的是極致的浪漫。

這天的黎明之前,夜空中漂浮的雲寥寥無幾,那幾座夜晚有燈光照耀的佛塔,只伴著漫天的繁星,相隔遙遠的呼應著。

這天的黎明之前,有燦爛的流星雨,在瑞山陀塔頂的方向反復劃破著天空。

這天的黎明之前,我知道,一次完美的日出即將拉開序幕。







短暫的寂靜之後,瑞山陀上再次聚集了趕來看日出的人群。

人們的目光,只盯著東方遙遠到無法辨認的森林盡頭,等著看今天的日出能夠帶來什麼樣的奇跡。

一點點的霞光乍現,一點點的,蒲甘大地上的每一座寺廟,從黑暗中逐漸浮現出來。

這一次,瑞山陀沒有讓我失望,在一望無際的大地邊緣,在一座如金字塔般壯觀的佛塔旁,太陽如約而至,乍一出現,便帶著光芒萬丈的銳氣,所有的一切瞬間就煥發出迷人的光彩,換來塔上人群的齊聲驚嘆。

後來,我才了解到,那座金字塔,便是蒲甘占地規模最大的佛塔,達瑪央吉,再後來,當我真正去拜見那座塔時,它成為了我的摯愛。

蒲甘大地據稱有著世界上最美的日出和日落,在我看來,這美譽絲毫也不為過。

蒲甘的奇妙在於,當你站上高處,目力所及之處,這一片原野平坦如砥,毫無遮攔,你可清晰的辨識出四面八方遙遠的地平線,仿佛你所看到的,是整個地球。在原野之上,滿眼綠樹如茵的熱帶叢林中,不計其數的佛塔如筍般站立,除了那一座前文中提到的南明塔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現代化文明的痕跡,所以,眼前的所有,都如穿越了時光,將仿佛不應在這個世界、這個時代存在的波瀾壯闊的古代文明和盤托出。



東南方向的茂密叢林中,有迷人的晨霧在其間飄蕩,將濃濃的綠色層層疊疊細致的分割開,造型奇妙的每一座古代寺廟,盡皆出現在最為恰當的位置。

天際,無法盡數的塔尖在橘紅色的光線中錯落鋪展,據說這平原上存有兩千多座古塔,而蒲甘的鼎盛時期,這個數字曾經令人難以置信地突破過一萬。

此情此景,除了魔幻二字再難形容。





隨著日出,七八個紅色的熱氣球也從娘烏的方向升起。

熱氣球沿著東部和南部的平原邊緣緩緩巡游,我手持快門線靜靜等待著它們恰巧遮蔽陽光的那個瞬間。

這個奇妙的瞬間,形成了我在蒲甘拍攝過的最好的一張風景照。

我的身旁,兩個台灣老太大概受了我的啟發,也在拍攝熱氣球與太陽的重合。

臨走時,她們向我們揮手說,再見了,同胞。

說起熱氣球,這是我行程中的第二個遺憾,也是最大的遺憾。

天氣預報誤導了我,讓我認為之後的幾天,蒲甘都是陰天,不會再有完美的日出,不值得乘熱氣球,用300美金去豪賭天氣和人品。





事實上,五天之中有三天,日出都可說是盡善盡美,尤其是最後一天的清晨,有通紅的火燒雲掛在空中,我不在熱氣球上,而是坐在距離娘烏很近的一處塔頂,拍攝到巨大的熱氣球與太陽一同升起的情景。那時我對身邊兩個剛到蒲甘的歐洲美女說,我在蒲甘五天了,這是我所見過的最好的日出。

我就這樣與俯瞰最美蒲甘的夢想擦肩而過了。自行車輪下的蒲甘

一但拿到了自行車,我們就自由了。

行程不再有任何拘束,我們可以奔向平原上任何一座古塔,赤足登高,憑欄遠眺,這真是蒲甘的最大樂趣所在。

那條主要的公路沿著伊洛瓦底江,從娘烏向舊蒲甘前進,公路的左側,有數不盡的無名野塔,每一座能夠攀登的塔上,都有著完全不同的風景。

那些風景,是我在出發前的計劃階段從未在網上看到的。

對蒲甘的探索,只有借助自行車的幫助,才能完美的實現。

而所有的探索,哪怕是在付出再多的汗水之後,畢竟都會得到蒲甘豐厚的回報。

這種由探索帶來的巨大喜悅,和平素在北京徒步野長城的感受極為相似。

同為長城迷的我的同伴,一定也會認同我的看法。





騎行最遠的一天,我們到達了蒲甘新城附近,看到規模稍大的佛塔都去探望,直到塔群已漸稀疏,才不得已原路返回。

騎行最悠閑的一天,我們買了只燒雞,臨近中午便登上一座高塔,躲在背陰處數著視野中的塔尖,在無限風光中野餐。



那天我們騎車繞過了達瑪央吉,在被蘇拉蒙尼塔內的壁畫震撼了許久後,在它的身後發現一個小小的湖泊。

通向湖泊的路線布滿了碎石,我並未在意,只是一路快速騎行通過。

那個小湖泊,毋寧說是一片水潭吧,在下午燦爛而炎熱的陽光照射,愜意的召喚著我們停下來,在湖邊巨大的樹蔭遮蔽下休息。

離開那個湖泊不久,我感覺到騎車的感覺有些異樣,下車檢查,發現後輪胎已經徹底癟了。

我們當天的目的地是南明塔,當時我們已經可以看到那座現代化的建築在東方等著我們的到來,然而這個小小的事故,阻礙了我繼續前進的步伐。

附近只是曠野,人跡罕至,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一個有少許住家的村莊,以及母女二人開的一家小店。

母女二人都聽不懂英文,但在我一番指手畫腳後,她們都大致明白了我的需要。

她們沒有工具可以幫助我修好自行車,但取出了一個氣筒,我很快把輪胎重又充好了氣,看上去,好像也不再有什麼問題。

再騎上車,剛剛回到村口,車胎又癟了,實在是無計可施。

村裡開出了一輛摩托車,我們向車上的男人求救,他告訴我們說最近的修車鋪子,恐怕只能在阿南達寺的周圍找到。

眼見我們一籌莫展,他猶豫了一下說,我可以騎車帶你去找地方修車。

這簡直是唯一的機會,唯一的辦法。

我坐在摩托車後座上,手裡舉起我的自行車,盡力保持著身體平衡。

摩托車經過每一座規模較大的寺廟,我們都會詢問附近能否修理自行車。

終於,在達瑪央吉門前,我們找到了一個自行車鋪。

我對騎摩托車的男人千恩萬謝,毫不猶豫的掏出一張5000 Kyat的大鈔作為酬謝。

他說:Too Much。

其實我也知道給多了,但對這種江湖救急的行為,我認為是必須給予充分肯定的。

半小時後,補好了車胎,我騎車向著我以為的那條來路行去。

騎了好久,也不見蘇拉蒙尼塔的影子,不見那片湖泊,直到我的身邊出現了一個金色的大型佛塔,我才知道我走錯了路。

那座佛塔,我曾在瑞山陀上見過,位於平原的南部,已經完全偏離了我要去的方向。

我恨死自己了。

掉頭,再回達瑪央吉,再回蘇拉蒙尼,再經過那個湖......

夕陽已斜,我急匆匆的衝進了一隊牧歸的牛群,把牛驚得四外散開。

趕牛人剛有些慍怒,回頭見是個外國游客,又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我很抱歉,但還是堅持快速的穿過了牛群。

車輪下的道路,一會是平坦的草地,一會是布滿深轍寸步難行的沙土,我累到幾乎無法堅持,卻始終不肯放慢速度。

那一天,因為我的錯誤,我們最終沒能到達南明塔。

也算是因禍得福,我們就在蘇拉蒙尼的附近找到了一座古堡般偉岸的觀景台,那台上可同時容納數百人觀光。

周圍的游人都在夕陽時分向那座觀景台靠攏,看來這很可能就是在蒲甘能找到的除瑞山陀外的第二大知名觀景點了。

這種完全出乎意料之外的驚喜,便是自行車輪之下,蒲甘的魅力所在了。





溫暖的光

伊洛瓦底江的水不湍急,也並不清澈,他裹挾著泥沙,緩緩淌過身邊的村莊。

來到這座小村的游客不會太多,其中相當一部分的目的大概是雇船,過伊洛瓦底江觀光。我的身邊總是跟著一位船夫,反復向我推銷著乘船渡江的計劃,我始終不為所動。

村裡的那些茅草房屋,那些家庭,貧窮到令人驚訝,一些房屋小到僅僅只容一床,屋裡黑乎乎的,隱約可以見到孩子在牆上貼上了心愛的電影明星照片。

村裡空地上,一顆榕樹下,聚集著三三兩兩的商販,販賣水果和炒粉。

我們打算買點菠蘿嘗嘗,然而賣水果的大姐英語完全不通,比劃了半天還是沒懂。

她扭頭過去喚來了她的兒子。

那真是個機靈鬼,十二三歲的年紀,長著一雙大大的眼睛,英語講得流利而急切,他顯然是喜歡和游客交流。

瞬間,男孩幫我們挑好菠蘿,收錢、找錢,事情辦得干淨利落。

他說肚子餓了,向我們要東西吃,我的同伴把手中的炸薯片送給了他。

次日,我因修自行車耽誤時間,並誤打誤撞地來到平原中東部那個巨大的觀景台時,再次見到了這個機靈的男孩。

從江邊的家中跑到這裡,可真是不近呢。

他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我們,問我們還記得買菠蘿的事嗎,還記得送他薯片的事嗎?

他說:“我們已經是朋友了”。

他還是照例頑皮的向我們要東西吃,一邊喊著餓。

我本打算給這個孩子拍兩張像樣的照片,可他每逢面對鏡頭,本來聰明伶俐的表情馬上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立正站好擺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試了幾次還不得要領,只得作罷。







觀景台上,本來有希望變得絢爛奪目的夕陽,在最後關頭躲進一團厚厚的雲中。

各國游客紛紛退去,我還在觀景台上等著看是否會有晚霞泛紅的一刻。

等到天完全暗下來,我們退下了觀景台,從這裡,還有好長的路要走,才能回到娘烏。

令我詫異的是,那個男孩和另外兩個伙伴也還沒走,他們三個共騎一輛摩托,只隨著我們的自行車的速度走走停停。

我原想從這裡直接插到臨近機場的道路,再從那邊繞回娘烏。但那個男孩告訴我們,回到阿南達才是更近的路線。

由於事先看過地圖,我心裡對此有所懷疑,所以有些不情願由這三個孩子領路。

我的另一個擔心是——說來慚愧——我怕這三個孩子帶我們回到主路後向我們要錢。

男孩只是有一搭無一搭的與我們聊著天,聊著他所認識的中國人,Jecky Chen和Bruce Lee,中國功夫。

我問他知道中國歌星嗎?聽過中國歌曲嗎?

他說沒有,他所知道的中國僅限於此。

他還會說那麼幾句簡單的中國話:你好,再見,謝謝,姐姐漂亮......

夜色吞沒了身邊的一切,那些叢林中的小路,看上去都差不多。

漸漸的,我開始適應並且開始依賴那在前方黑夜中閃爍的紅色尾燈了。

每當我們即將誤入歧途,那燈光必定會為我們標記正確的路線;

每當我們的自行車陷入沙地,不得已下車推行,那燈光必定在前方不遠處靜靜的等待;

每當我說,前面的路我們已經認識了,你們有摩托,可以先回家,那男孩都會回答:反正我們也沒什麼事,慢慢走唄。

我逐漸開始明白,那男孩的那句“我們已經是朋友了”並不只是說說而已。

若沒有那一點紅色的、溫暖的光,在黑夜中沿著錯綜復雜、寂靜無人的小路找到回阿南達的大道,真的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大約過了半小時吧,我們終於回到了燈火輝煌的阿南達,回到了主路。

男孩的手指向主路的東方:“娘烏1

然後,那摩托車的燈光,便一溜煙穿過繁華的街道,向著伊洛瓦底江邊的方向飛馳而去了。蒲甘名塔



我不得不摘錄一些關於達瑪央吉的介紹文字於此,因為這座塔,是唯一僅靠建築本身,不必憑日出日落,便可以震撼我的蒲甘遺跡。

在平原的任何地方,登高所見者無論有多少座佛塔,第一個吸引我的眼睛的,必是達瑪央吉。

達瑪央吉位於蒲甘平原的中心地帶,是蒲甘占地面積最大的佛塔,在我看來,達瑪央吉很可能最初就沒有完工,因為這座敦實的建築物與其他任何時期的佛塔形制均不相同,沒有鋒利的塔尖,但為塔尖的基座卻都已准備妥當,整個建築看上去類似一座巨大的金字塔,或者說,墳墓。

濃郁的陰暗氣氛始終環繞著達瑪央吉,它讓人倍感壓抑與不祥,卻又總是忍不住偏偏還是要注視著它,不忍把目光移去。

達瑪央吉每邊長77米,高近50米,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惡運塔”,它的歷史,正如這名字一樣浸透了血淚。

達瑪央吉由蒲甘王朝上著名暴君國王Narathu在1167年所建。

這暴君本來並非太子,據說他謀害了自己的父王奪得王位,還娶了其父的妻子——一位印度公主,後來由於看不慣印籍妻子的生活習慣將其殺害。

印度公主的父親為了替女兒復仇,派出刺客殺死了Narathu王。

Narathu生前,為了懺悔自己弒父的罪行,花費無數人力,興建了這座巨型佛塔達瑪央吉。

與達瑪央吉有關的這段悲慘的故事,與塔的外型簡直是相得益彰。

達瑪央吉的周圍,是相對空曠,樹木不多的一片原野,從原野上看去,達瑪央吉龐大的外型蔚為壯觀。

走近達瑪央吉的每一步,都讓它顯得更加偉岸。



達瑪央吉的內部,有一圈高大、幽暗的回廊,陽光透過為數不多門窗射進來,神秘莫測,光影迷離。

穹頂之上,是鴿子棲息的地點,每逢游人走過,會驚起一片展翅的聲音。它們迎著在依稀的光線中飛舞,像從黑暗中幻化出的精靈。

四面圍廊之間,本應有巨大佛像的地方,四扇巨大的門,自古便已被徹底封閉,沒有人知道為什麼,也不知道其中封藏的,到底是財富還是罪惡。





除達瑪央吉外,另一座讓我流連忘返的蒲甘名塔,是距達瑪央吉不遠的蘇拉蒙尼。

蘇拉蒙尼塔的建制,在蒲甘算是比較常見的,不過這座塔的規模比較大,而頂部的塔尖格外高聳,顯出略帶陰柔的俏麗。

從平原的西部眺望這座塔時,塔身上那幾十只塔尖鋒芒畢露,靜靜的指向蒲甘的天空,這時的蘇拉蒙尼,與俏麗無關,而如同一座神話中的魔法城堡。



蘇拉蒙尼的外牆上,隨時都有幾十只松鼠在穿梭嬉戲著。

塔外磚石的地面,被午後的陽光曬得炙熱,赤腳踏上去痛不欲生。

我在陽光下追逐著松鼠,每當我靠近,准備舉起相機時,它們都會警惕的瞬間散去。

唯有一只膽大的,為了放在我身邊、由寺院為松鼠准備的白花花的米飯,反復試探著靠近了我。

三米之內,我第一次能在這麼近的距離拍攝松鼠。

大概只有在緬甸這種佛之國度,這才是可能的吧。

蘇拉蒙尼最獨特之處,除了松鼠,便是遍布塔內所有牆壁的通天通地的大型壁畫了。

蒲甘原本各處佛塔都有壁畫,但因年代久遠,加之維護不善,多數的壁畫都已脫落,這對今天的游客來說是一大憾事。

幾乎所有寺廟的壁畫,都維持著原生態,沒有現代化的保護措施,甚至可以讓無良的游客隨手觸摸到。

我在一座小寺廟中,見到幾名工作人員對壁畫進行維護。他們把一些配好的藥水注射進牆壁,讓牆壁不致過分干燥。這看上去非常粗糙的措施,卻是我所見到的對蒲甘壁畫的唯一的保護方法。

萬幸,還有蘇拉蒙尼這座塔,奇跡般地完整保存了輝煌一如往昔的蒲甘壁畫。

我對壁畫上描述的種種故事非常著迷,在回廊上往返走了好幾圈,仔細端詳著。

畫中三艘人力船只拖著一艘大船,船頭站著一位妙齡少女,在遠方的彼岸,有一個身著仿佛泰國服飾的男人,雙掌合十在等著她。

我幾乎可以說我看懂了這副畫,但我事後卻並未在網絡上找到關於遠嫁泰國的緬甸公主的故事。

後面的所有壁畫,都可見到同一位婦人的生活場景,難道,蘇拉蒙尼是為她而建?

只是猜測。

我詢問了這塔周圍的一些商販,沒人了解蘇拉蒙尼壁畫的由來。

比較吳哥窟,那裡幾乎每一座浮雕、繪畫都有來歷和典故記載在案,而在蒲甘,一個王朝的千年歷史就不能引起世界的一點點注目嗎?

只能說,緬甸實在是一個被世界刻意遺忘了的國度。







當然,還有極盡精致的阿南達、香火旺盛的瑞西宮,最早帶給我驚喜的、恢宏的悉隆敏羅。

所有這些在平原上傲立於眾塔之上蒲甘名塔,像旅程中的一個個顯著的導航標志,指引著我們在蒲甘的旅途。虔誠、貧困、商業化及其他



凌晨的蒲甘娘烏街頭,日出未至,已有眾多的僧侶,身著暗紅色的僧衣,沿街化緣了。

我至今記得其中一名相貌出奇清秀的小和尚,面對迎面騎行的游客時,那既好奇,又羞澀的笑容。

僧侶們行至各家店鋪密集的街區,便形成了整齊的隊列,在每一家店鋪、客棧前停住腳步。

店主人早已備好了滿滿的米飯,為每一只拿在僧侶手中的缽,都盛上一勺。

如此情景,每一天,周而復始的上演,已經成為了蒲甘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有日我們聚在一家娘烏的餐廳享受晚餐,有一老一幼兩名僧侶走到餐廳門前,那老年的身有殘疾,將自己殘疾的部分暴露在最顯眼處。

依國內的規矩,我們目不斜視緊盯菜單。

然而人家其實並不是衝我們來的,店裡伙計很快平靜而又恭順地遞上了一些零錢。

我相信,在信仰如此虔誠的國度,拒絕化緣簡直就是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這國家治安好到出奇,我起初在蒲甘平原上騎車,每次下車必摘下綁在車後座上的、裝有全套攝影器材的背包帶在身邊,時間長了,我開始逐漸放心把背包扔在車上,只身去爬高爬低。

我的背包、攝影器材沒有出過任何風險,或許這只是個案,我不能以偏概全。我只想說,我在蒲甘是被身邊時刻環繞的一種氛圍感染,讓我能夠放心這麼做的。

這種氛圍,叫做虔誠。

這國家的人們對待動物非常友善,比如在蘇拉蒙尼遇到的距我不足三米覓食吃的松鼠,比如瑞西宮寺清晨聚集的鴿群,還有那個以Be Kind To Animals為名的The Moon素食餐廳,都是證明。

或許我所見的這些證明,也都是個案,但就是有那麼一種根深蒂固的印像,讓我願意相信這些都是最為普遍的現像。

這種印像,叫做虔誠。

又回到我每每旅行常會想到的問題了:我們的信仰呢?我的信仰呢?



貧困,也是這個佛國的民眾必須面對的現實。

太多我們在蒲甘接觸的人,都會強調自家有七八個孩子,貧窮得吃不飽肚子。

每逢聽到此話,多是生意或乞討的前奏,不可全信,但我相信也還是能夠代表一部分事實。

在這個正在向世界開放的國度,貧困的現實雖不是朝夕可以改變,但未來總是可以期待的吧。

我看到很多的中國底層商人,帶著淘金的夢想,在曼德勒追尋著一切生意機會。

玉石、原木、基礎建設......

我們曾經的80年代,很快會在這國家重現。

The Lady也在積極游說著歐美各國解除對緬甸的制裁,讓這國家積極倒向西方世界的懷抱。

奧巴馬不是也就在這兩天赴仰光,正與吳登盛總統就賓主雙方共同關心的問題進行親切而友好的會談麼?

種種勢力將重新在此分疆裂土,重塑這個國家的面貌。

這一切潮流的湧動,政治與資本的角逐,幾年內將見分曉。

屆時,我不知道這國家的民眾將向何處去。

或許他們可憑借篤實的信仰,走一條與我們不同的路?

即便只在今天,商業化的潮流也無日不在影響著緬甸和蒲甘。

非但LP上的價格指引已不能信,即便2011年的游記,甚至2012上半年的游記,所記載的食宿行各項價格也已經不能反映出今天蒲甘的實際情況。

乘熱氣球的價格,已從年初的280刀,進一步調高到300刀了。

各個景點,賣沙畫的商販們讓人無所適從的熱情,以及那些四面伸來的要錢的手,都讓我相信,從外在形式上,緬甸已經深度商業化了,將緬甸稱作是東南亞的最後淨土,或已過時。

但那些清貧的蒲甘民眾與僧侶的友善目光與溫暖笑容,卻每每讓我無法拒絕。

旅程伊始,我還維持驢友本色,對任何消費的價格均要腰斬再腰斬的還價,走過半程,這個習慣真的已經漸漸淡了。

我不願把貧窮當作原生態來欣賞,我不能人格分裂般的一邊享受蒲甘為背包客提供的種種便利,享受蒲甘的美景,一邊感嘆著那些草棚人家的極度貧困,一邊又大罵商業化給蒲甘帶來的變化,批判面對本地人和外國人的兩套不同的價格體系。

能幫的,還是幫一點吧。



(你能做到像我這樣嗎?女孩把兩只手的手指依次疊起來,我確實是不能)



(當地主婦,走過瑞西宮塔)





(清晨的陽光灑在蒲甘的一處學校中)

那座橋



蒲甘之後,緬甸之行再無驚喜,茵萊湖只是一堆雷同的購物點的集合,曼德勒的諸多古跡,包括據稱不可不去馬哈木尼大寺,在我們見識過蒲甘之後全部失去了光彩,直到行程的最後一天,我們來到了那座橋。



(茵萊湖,長頸族婦女正在作坊中紡織)



(茵萊湖上,有人在船頭拋灑食物,引得海鷗緊緊相隨)



當我見到那座橋時,心想,這橋必是有生命的,他的軀體中,准是蘊含著這世界上最為強大的生命力。

如此這般,他才得以歷經百年而不朽,才得以承載那麼多的故事每天發生在橋上。

每一天,有人在橋上相遇,在橋上分離,在橋上歡笑和哭泣,每一天,夕陽將湖水映得通紅時,所有的故事幻化為漫長生命中某個瞬間的影子,那些影子再被如我一般的人攝入鏡頭,讓故事定格在畫面中,烏本橋,再無其它,有的只是夕陽下略顯凄涼的、極致的美。





烏本橋的這一頭,有座著名的僧院,叫做馬哈根達揚。

每天過了上午10點,會有數百名僧人排著隊列,在餐廳用餐。

每天聚集在這裡圍觀的游客,人數看起來並不亞於僧人。

游客密密麻麻的圍在僧人將經過的路線左近,自覺為僧人閃出足夠寬的通道,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我原以為圍觀和尚吃飯這件事相當無聊,對游覽烏本橋的游客來說,這可能只是個用來墊場的小節目。然而當僧侶們整齊的隊列來到面前,我才發現,我是對麼渴望在這滿眼暗紅的僧衣當中,捕捉到一雙凝視著鏡頭的眼睛。

說真的,要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

我只能暗自詛咒5D2災難般的對焦系統。

僧人用餐完畢,輪到施主們用餐了。

站在餐廳門口探頭探腦的我們,也被熱情邀請。

雖然我們未盡施舍的本分,但心裡是真想參加這樣一次本地氣氛濃烈的蹭飯活動。

緬甸人對外國游客真是太熱情了,那一桌所有新上的菜肴和水果,都優先堆到了我們面前。席間各種語言不通,各種歡樂。



(學生的慶典隊伍)



(一個小女孩,看著慶典的隊伍傻笑)

穿過寺院,我們追隨著一家學校中小學生的熱鬧慶典活動的隊伍,一路來到烏本橋頭,然後,驚詫於那座橋和那片廣闊的水面。



橋長1200米,橫跨湖面,橋樁與橋上的木板,連同橋上的六座涼亭,通通由柚木制成。走到途中,有幾處可下橋,到那些淺淺的沙洲上,坐在樹下休息,看當地人在湖中的淺水處垂釣。

東塔曼湖寂靜的湖水,在腳下的橋板縫隙間,無聲無息地緩緩流淌。







炙熱的陽光漸漸西斜時,我們的木船,連同其他的十幾只載著外國游客的木船一起,飄蕩在湖面上,我們呆呆的看著那座橋,看著橋上的那些人,

看著他們的故事在我們的面前一幕幕上演,來了又去。

我們是橋上那些人眼中的風景,橋上的人,是我們的風景。

游客、僧侶、孩子、推著自行車的行人,他們依次步過長橋,連同錯落的柚木橋樁,還有那橋在水中的倒影,都在耀眼的逆光下變成依稀的剪影。

那橋,簡直就是為了夕陽,為了剪影而生的。

從那時,到夕陽完全沒入水中,日落後殷紅的霞彩染遍了湖水,我的相機中瞬間就堆積了200多張照片。

其實,我實在是拍的太多了,而沒有時間去體會那被靜謐擁抱著的落日溫柔,那曇花一現而又絢麗無比的美。

在蒲甘一直苦苦追尋,卻從未得見的完美落日,就在我尚沒有來得及用心體會的霎那,隔著長橋,直直落下了地平線。

那或許是補償,卻更像是一次盛大的、無可挽回的告別。

尾聲



許多次,我曾在旅行之後許下願望,有一天,我還會回來,或是因為那次旅行的目的地太美,或是因我在那裡留有遺憾。

所有那些願望,一次也未實現過,因為我總是會找到新的目標,新的旅途。

只能說,世界太大,時間太少。

然而,我還是要再許下一個也許同樣無法達成的願望——我要回蒲甘。

我想念那些綠樹與青草,佛塔與寺廟,塵土飛揚的小路,想念整夜回蕩的誦經之聲,想念黎明時分天空中掠過的群鳥,想念日落之後如絲絹般鋪滿天空的紅霞。

這願望,自我對茵萊湖失望時即已開始醞釀,隨著回到北京後如約而至的旅行後遺症而逐步加深。

在我設計行程之初,蒲甘和緬甸並非我的首選,至少,蒲甘是排在吳哥窟之後的。

然而蒲甘之美,美如幻境,不僅帶給我數十張讓我自己始料不及的風光照片,還確鑿地用他的魅力,在我怎麼也不能算是孤陋寡聞的內心中刻下了深深的一筆。

如果有那麼一天,我回到了蒲甘,我願在那天之前,在夕陽落下後,隨著黑暗的來臨把蒲甘遺忘,忘得徹底。

而那天的清晨,願有燦爛的朝陽來喚醒我的記憶,讓我知道,這並不是夢。

在黃昏與清晨之間,在失憶與回憶之間,每一天,我願見到一個新的蒲甘。

(全文完)


精選遊記: 蒲甘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