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遠方——峨眉山游記
從來迷戀去遠方的感覺。所以不斷地選擇離開，出行，又回來。會一直記得那些遠處的美麗，沿途的風景，邂逅的精彩，以及經過的人，和事。
決定去爬峨眉山，只用了5分鐘的時間。就是這樣任性又衝動的女孩，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也是在巴士上的5分鐘做出了去留的選擇.
一個背曩，裡面裝滿出行的必需品，一個相機，一雙穿了白球鞋的腳，出發去向我的遠方。
那是我一個人的遠方。
P爬山
喜歡爬山。喜歡這種艱難行走的方式。
用了三天時間，沿著石板山路，從報國寺走上金頂。背了重重的雙肩背包，不疾不徐，隨心所欲。疲憊的時候就隨地坐下休息，喝水，吃東西。看到喜歡的風景，就停下來拍照片，靜靜地欣賞。這樣的行走狀態很好，自由得想要飛起來。也許每個人骨子裡都有想飛的欲望。所以鏡頭前的我常常會有飛翔的姿勢，張揚的笑容。
感覺到峨眉的俊秀，始於清音閣。從半山腰的清音閣一路行來，山越發挺秀，山澗泉水叮咚，空氣冷潤清新。從洪椿坪到仙峰寺，要爬過“癩子坡”和“九十九道拐”，雙腿軟得恨不得走幾步就坐下，最後干脆從民歌到童謠地唱了一路，倒蹦蹦跳跳得虎虎有生機。
一度很有些迷惘。感覺自己從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沿著石板路爬上去，又走下來，起落反復，這樣艱辛卻又空洞。仿佛失去了前行的意義。而生命的輪回也是如此虛無。可俯首遠眺，看到爬過的山停在了低處，足跡延伸在了遠方，心下頓時釋然。這些艱難起落的過程，就是曾走過的路，就是人生。歷史往往在看似相似的地方獲得螺旋似的上升。爬山，又何嘗不是如此？
不想為爬山而爬。我的行走正如我的人生，從來沒有什麼明確而宏偉的目標。只想慢慢走，在起落間經過山水霧靄，小橋流水，日出日落，用這雙有時明亮有時模糊的眼睛看一路風景，清楚自己曾經用敏感的心去經歷過，欣賞過，感受過，這就足夠。
S樹
第二天的路上認識了女孩may和她的男友chang 。從清音閣到洗像池，我們同行了70多裡路。
may特別喜歡峨眉山的樹。她把數碼相機裡幾天來拍的照片放給我看，片裡她靠著各種各樣的樹笑得燦爛。
我也拍樹。樹往往是我照片中的主體，或陪襯。
構圖的時候，會透過幾枝枯枝拍遠方起伏的山巒；以仰望的角度拍鮮嫩樹葉班駁裡露出的純白天空；在拍日出時把兩棵松樹置於鏡頭裡的角落；會為拍一棵被雷電擊空過的枯樹而跪在地上取景半天。
樹是一座山的靈魂。樹是對山的證明。
一個人從接引殿爬上金頂的時候，起了很大的風。於是跑到松林中，坐在松樹下，屏住呼吸聆聽風掃過樹端發出的陣陣松濤，覺得古人造詞實在是精妙，我是那麼切實地聽到了海濤拍岸的聲音，洶湧而至，又緩緩停息。
在洪椿坪外面有兩株相依而立，挺拔參天的大樹，叫夫妻樹。夫樹雄偉粗壯，妻樹相對細瘦一點。神話故事只聽到一半，於是編了多種模式的發展和結局。當然少不了梁祝的翻版，最有創意的是“牛頓之峨眉山版”。
為may和chang留影。May爬上欄杆，左手抱了妻樹，右手放在chang的手裡。鏡頭裡他們相視而笑，甜蜜溫暖。我對may說，這可比婚紗照自然優美多了。
看到這對獨立又依賴，幾百年來共同經歷風雨晨昏的夫妻樹，想起舒婷的《致橡樹》。13歲讀到的詩，就深深地愛上，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那是我想要的愛情，那是我注定不可能實現的愛情理想。
所以只是在心裡悄悄地想，如果有一天，能和所愛的人一起來峨眉山，一定會帶他來看這對夫妻樹。不需要在樹下許下什麼心願，只要各自把耳朵貼在兩棵樹身上，傾聽它們的聲音和對話就好。
T通靈鎖
第三天下午爬上了金頂。在通靈鎖台處看到兩顆紅心上豎著兩把大鎖，不禁啞然失笑。太造作，生生破壞了一處好景致。
在周圍欄杆的鐵鏈上，密密地掛滿了各式銅鎖。
相愛至死不渝。
天長地久。白頭到老。
鎖上刻滿了誓言。有他和她的名字。立誓的時間。
鑰匙被遠遠地扔下懸崖，沒有回音。於是兩把鎖就這麼糾纏交錯著，被雪雨風霜腐蝕得鐵跡斑斑，字跡模糊。直到海枯石爛。永遠打不開。永遠不再分開。
我認真地看著峨眉山通靈鎖的故事。
他撫琴一曲就得到了她的愛情。
她為他放棄家庭放下身段當壚賣酒。
他功成名就移情別戀。
她獨游峨眉，在金頂偶遇的得道高人以一心形銅鎖相贈。她刻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系於西峰。
終於，他回心轉意。二人終成神仙美眷。
那把鎖，就叫“文君鎖”。
我感嘆，一曲《鳳求凰》，成全了她和他的愛情。
而一把銅鎖，圓滿了她和他的愛情。
好在有這麼一個得道高人，挽回了他們的愛情，才不至於讓文君的私奔成為笑柄，成為教訓。完美的愛情故事得以完整，中國的愛情史上也才多了這樁美談。可不是每個為愛不顧一切放棄一切的女人都會這麼好命。而苦果卻只有自己一人承擔。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
誰不想這樣？這些在這裡系上一對通靈鎖的男男女女，誰心底沒有這樣美好的願望？不是不想為一個深愛的人，陪他吃苦，為他流淚，陪他經歷生老病死。什麼都是願意的。可一切都敵不過時間，敵不過距離，敵不過紛繁滄桑的紅塵現實，敵不過人性的脆弱和復雜。
所以，我相信誓言的真實度，卻否定它們實現的真實性。
所以，不會相信什麼山盟海誓，也永遠不會和心愛的人一起去系把銅鎖。
因為知道，是鎖不住的愛情，是主宰不了的宿命。
M陌生人
他們是我旅途終邂逅的陌生人。也許萍水相逢，帶給彼此短暫的溫暖和快樂。也許在各奔東西後從此再無音訓，遺忘，或者偶然記起。也許這緣分還會因緣際會，繼續延續。
很早就懂得，人的相逢、相識、相知，從陌生到熟悉，都是冥冥中的注定。而當感情減退，最熟悉的人相對，心靈的尺度卻比陌生人還要疏遠。明白這一點後，學會坦然面對緣起緣滅，不再有怨言。更學會珍惜這些在旅途中遭遇的陌生容顏和短暫緣分。
會記得那個在去峨眉山市的車上認識的樂山男子。40分鐘的交談，簡單得連說過的話都不記得。下車的時候，我在候車室等前來接我的朋友。他堅持要陪我一起等。你一個小女孩，人生地不熟，怕被壞人拐騙。他的口氣是那麼固執，寧願耽擱出差的時間。當朋友站在我面前，我回頭找尋他，他已經默默離開。他的面目在他轉背的剎那就已變得模糊，但我一直記得他不求回報的簡單關懷。
旅途中常常會遇到這樣的人，這樣的溫暖，讓我的遠方充滿暖意。
爬山第一天，在自然生態猴區遇到兩個廣西男人。年輕的總沉默著，不大說話，年長的卻很健談。一起去農家樂吃飯。點了峨眉山特產雪魔芋燒鴨，豆瓣青蔥魚，炒竹筍，三鮮湯。席間談得盡興，飯後就各自分開，他們下山，我上山。各走各的路。
唯一還記得的，是那年長的男子給我看手相，說得那麼准確，讓我心惻然。你是這樣堅強又獨立的女孩，可內心卻那麼脆弱。固執又保守。不想把感情當游戲。很想要喜歡一個人，和他在一起，用一生一世的時間。可是在你內心深處，卻是連自己都沒有信心的。
我沉默。這個旅途中遇見的陌生人，學過佛，研究過易經。讓我更透徹地看清了自己。我手上的這三條線，是不是早已經注定了我的生命、事業、愛情，甚至性格，甚至一切？
傍晚在金頂看日落的時候，上來一個女孩，背了重重的包。她在南京做導游。這次趁非典旅游淡季，經過三峽，爬峨眉，去九寨，然後再去香格裡拉，雲南中甸。也是一個人背了行囊獨自出行的女孩，彼此就惺惺相惜起來。
而在下山的車上遇到華藏寺的和尚。30歲，北京人。曾在中央美術學院學油畫。做過生意。談過戀愛。不是因為坎坷和逃避，只為信仰而皈依佛門。已經不記得他的上下，印像深刻的，是和他談了一路的宗教和哲學。
在仙峰寺認識了尹和莊。一對小夫妻，頭發都挑染得金黃，很炫很前衛的樣子。看到他們的時候，他們正並排坐在石板上抽煙。我看著尹。我喜歡看女人抽煙。記憶中最深最美的，是在朋友的畫室裡看到一個四川美院的女孩，穿了吉普賽風味，有流蘇的酒紅色裙子在抽摩爾。那一瞬間我看到罌粟花開。
而尹是並不漂亮的女子，但因為有了專注的神情，就變得生動起來。曾經看過一句話，女人的一生就是一枝煙，青春沒有了，也就燃完了。而我現在是這樣的累，還有那麼長一段路要走。於是走過去，對尹說，給我一枝煙，可以嗎。就這樣認識。也知道了他們的故事。
宜賓女孩尹，在去台灣旅游時認識台灣攝影師莊。莊到大陸工作時，又請尹作向導。這這樣相識、相知、相愛。他們曾經是陌生人。現在她是他的妻，為他留在了台灣。
才20多歲的小夫妻，可尹會一口氣爬到前面，然後衝莊喊：老頭子，老頭子，加油哦！莊走不動了，尹就拽了拐杖那頭，拖了他走。實在是有趣的兩個人。
我喜歡看到這樣的小場景，讓我覺得感動又快樂。不是轟轟烈烈，也不是濃情蜜意，這樣真實又世俗。讓我知道，他和她是如此相愛。他們曾經這樣平淡而深深地愛著。
所以當may和chang坐在石板地上休息，may把頭靠在chang肩膀上，唱歌給他聽的時候，我忍不住從背後偷拍了一張。兩個年輕人的背影，是平凡簡單的幸福。想著要把照片送給他們，在他們結婚的時候。
看兩個陌生人的相愛，也許會比自己愛著更加真實。
所以王菲唱，《只愛陌生人》。
Y遺憾
我在峨眉山水間穿行而過。石板上留下一些淺淡的足跡。時間的風一吹，就變得模糊而不可尋。
心裡殘留著些許遺憾。比如曾在傍晚的山霧中穿過，卻沒有看到雲海。在金頂無緣見到佛光。日出時沒有噴薄而出的壯觀。還有，拍照的角度不夠好，洗出的照片不夠美。
可是想想一路的艱辛，一路的風景。
山泉邊的暢飲。松樹下的聆聽。霧色中每踩一步的輕盈飄逸。洗像池的滂沱大雨。詠月樓深夜裡的聽雨而眠。清晨濕潤清新又微涼的空氣。
金頂上凜冽冰冷的風。陡峭懸崖旁疾風中的飛翔和心跳。賓館門前抬頭可見的久違的北鬥星。離自己那麼逼近的夜空。凌晨6時日出時短暫的燦爛。5點過爬起來的匆忙又等待的心情。
還有擦肩而過的旅途中的人的臉。某些人的背影。邂逅的陌生的容顏。短暫如煙花的緣分。看到他們的相愛。有美好而祝福的心情。
以及一個人背著行囊的腳步。一個人堅持走上金頂的固執。
想到這些，就覺得一切都是這樣值得珍惜。
於是期待出發。期待歸來。期待下一次遠行。
一個人的遠方，一個人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