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走停停,經過鷹潭

作者: Deviant

導讀走 走 停 停 ——經過鷹潭 第一眼見到那個老板娘的時候,就覺得親切和氣,不知道是她的職業養成的習慣氣質呢,還是那天我對人對物的感覺都不錯的緣故,所以就隨意地走了進去。人都是這樣,很容易隨著感覺浮動。說她是老板娘,指得的是她的身份,就年齡而言,她其實也就是個為人母不久的少婦,眉清目秀,皮膚白皙,身材勻稱,看不出是生過孩子的母親的樣子,看� ...

走 走 停 停

——經過鷹潭

第一眼見到那個老板娘的時候,就覺得親切和氣,不知道是她的職業養成的習慣氣質呢,還是那天我對人對物的感覺都不錯的緣故,所以就隨意地走了進去。人都是這樣,很容易隨著感覺浮動。說她是老板娘,指得的是她的身份,就年齡而言,她其實也就是個為人母不久的少婦,眉清目秀,皮膚白皙,身材勻稱,看不出是生過孩子的母親的樣子,看來很注意身體的保養;穿著簡潔明快,全身服飾大概就淡藍和灰白兩色,不超過三種顏色,給人既干練又樸實的感覺,倒是發型很有點先鋒派的藝術造詣,頭發一根根齊整的順著滑下,曲成涓涓細流的路徑,我的感覺是一樹椰子樹的葉子張開在頭頂,也著實很配她的圓臉蛋,所以看起來很可愛,說可愛可能不配她的年紀,但人的感覺就是這麼直白排斥欺騙。

進來時帶著配一副新眼鏡的心理,聽同事說這裡原來是全國重要的眼鏡交易批發市場,所以這裡的眼鏡便宜的很,趁著離上火車還有一段時間,就到這裡來溜達一下,有中意的就蠻配一副新眼鏡。雖然時間才剛過晚上7時,鷹潭的大街上已經是行人稀稀拉拉了,店鋪還是開著,交通燈也在不時地變著顏色,跑了一天落了一層灰的各式車輛也匆匆地趕路,加之天氣陰冷,空氣中含著雨絲,所以,一個人走在這個城市的街道上,有點肅殺悲憫的心酸。很早就聽人說鷹潭城作為一個交通樞紐,從一個小鎮向城市發展所缺乏的繁華喧囂,商業黯淡,此刻,當終於踩在這個城市的肌體上,在初冬雨意華燈初上的時候,我真真切切地觸摸到這種在現代商業與傳統小鎮規模禁錮之間陣痛的城市脈搏。

進去之後,就隨便地看著櫃台裡的鏡架,那個老板娘正在吃飯,看我進來了,就放下碗筷,上前來問我要配眼鏡嗎,要什麼款式的,半圈架的還是全圈架的,加膜鏡片還是反輻射鏡片,如此之類的問題,和我的預期感覺一樣,很熱情隨和,我也就一邊看著,一邊隨口應答著。其時店裡賣東西的比買東西的人多,除了我,就只有一個來修眼鏡架的女警官,而店方卻有老板老板娘,還有兩個女孩。雖說也有了將近十年的眼鏡齡,我對眼鏡的構造類別之類的知識還是一無所知,每次配鏡都很馬虎,想有眼鏡戴,看東西清晰就好了,不想太多的,所以,她問的問題,我有些答不上來,不過,還好她看我的表情,也就把問題細細地講解給我聽,因此,也就知道了以前被一些眼鏡商給“奸”了,知道買眼鏡要弄清哪些基本的需要,知道原來我的視力不同的兩只眼睛配了兩個度數一樣的鏡片。心裡也很感激這個老板娘讓我頓悟了許多,我這人就是這麼容易感動,既然感動了,心情也好,就配一副眼鏡了,價錢就定在彼此的討價還價和我的好心情讓價的平衡點上,這就是商業交易了。

這次來鷹潭說是來開會的,時間安排五天,最後的時間結算是開了一天半的會議,休整加游山玩水用去了其余的時間,所以,很難說清是來開會的還是旅游的,二者兼顧,會議的效果也不能用時間長短來衡量,總之,會是開了,也“順便”玩了,勞逸結合,雖然累了點,大家還是很開心地搭上了返程的火車。

所以,有了一個機會走進江西,了解江西。

來的時候,認識的人,不論是沒去過那裡的,還是江西本地人,都說鷹潭人際復雜,魚目混珠,民風彪悍,要小心注意,少與當地人打交道為妙。作為一個南北的交通要道,鷹潭的人口流動量很大,人員構成復雜,聽說外來人口已經超出了本地人口,形形色色的人彙居在一地,難免帶來管理上的不便和社會生活的摩擦。所以,各種流言就這樣漫天飛開,進而凝固出了鷹潭在國人中的形像。流言就是具有這種威力,在沒有能力身臨其境的條件下,大眾只能去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種說法聽多了,也就習慣了這種說法。一本《河南人惹誰了》終於爆發了河南人積聚已久的對外界紛紛揚揚的歧視的憤恨,河南人沒惹誰,老天爺打了一個盹,讓大家聽多了有關河南人的種種不光彩的報道和傳說,形成了一種可怕的慣性或者說是惰性的思維,遇到類似的問題,就自然而然地聯想到了河南人,而地處中國文明發源地的河南,顯然對這種尷尬的境地非常的憤怒。

帶著一種心情,一種忐忑,在徐徐的晨風中,我走進了鷹潭。地處武夷山脈的西麓,鷹潭城實際上並不能代表著江西,說起江西,應該想到的有南昌,九江,景德鎮,婺源縣,有廬山,滕王閣,潯陽樓,鷹潭在解放前不算什麼,一個不起眼的小鎮,在解放後,作為鐵路樞紐,鷹潭的起步基點也不可能使它在全國的城市群中有何地位。所以,如果要走進鷹潭看江西,結果可能會令你失望,這樣做對江西也不公平;地處亞洲大陸東南丘陵地帶的幾個省份,由於地理環境的分割囿固,同處一個行政區劃的不同地方,也是各有特色,說一個行政省的特色,只能把各個地方的特色綜合迭加起來才具有代表性,所以,走進鷹潭,帶著就是一種走進江西的感情,當然不是走進江西的心髒,而是走進它的一角,觸摸它的脈搏,希望可以聆聽到它的心跳。所以,當走下火車,第一腳踏上江西的土地時,我知道這裡不屬於我,我只是一個過客,不要去試圖驚動什麼,眼看心感受就夠了。

鷹潭送給我們的見面禮是到那裡的第一天停了五次電,不是局部的斷電,而是全市區範圍內的大停電,同事們都大感詫異,很顯然,對一個城市而言,這樣的斷電很可能造成巨大的損失,也可能引發騷亂不安,這樣大規模高頻率的斷電可以說是不可思議的;但鷹潭人已經習慣了時常斷電的日子,斷電後的城市秩序依然,許多的店鋪都自備了發電機,而小點的就點幾根蠟燭,或者干脆就烏漆抹黑的一片,老板和伙計端幾個凳子坐在店門口閑聊家常,對斷電也沒有一般市井那種抱怨罵街,也不擔心自己的生意會不會受到影響,一副悠然自得的樣子,因為晚上也確實沒有什麼買主,大家也就不必表現得憤世嫉俗,反正不攸關利益。和那位老板娘聊天的時候,她告訴我說,其實現在的電源情況已經比以前好多了,城市發展的也很快,因為最近在大規模搞市政建設,用電比較多,而且在地下挖這個道那個坑的,總難免碰及到電線電纜什麼的,所以停電的次數就較多了。坐車穿越城市的時候,也看到這個城市在大興土木,灰塵紛揚,感覺不像是在發展,而是被轟炸過後的殘敗景像。因為缺電,因為經常斷電,鷹潭給我們的感覺就是黑,到了晚上,街燈灰蒙蒙的,像垂死的蠟燭虛無飄渺,發出一圈橘黃色的光暈,黯淡無力;店鋪裡射出來的燈光倒更多的給人一種安慰和安全感,也點綴了城市的繁華,但缺乏了人氣,畢竟城市以人為本,沒有人的參與,本來就不夠亮堂的城市就更顯得荒涼陰冷了。

來鷹潭就出去逛過那麼三兩次,也著實沒什麼看點,所以次數就少了。每次出去,都去書店逛一圈,那是我的愛好,碰碰運氣,看能夠捕獲什麼意外,每次也都揣幾本書回來。鷹潭沒什麼大書店,老字號的新華書店算是最大的了,也比不上福州的一個普通書店,所以就去鑽那些鴿子屋似的小店了,也有一些好書,價錢也很低,但心裡總是不塌實,拿著書掂來掂去拿不下主意。很意外的是,竟然遇到了一家席殊書屋,席殊在全國辦連鎖書店是知道的,但在鷹潭設個分店,似乎不太明智,就區位布局與銷售市場而言,鷹潭都不是開書店的好地方。進去書店看了一下,十幾平米的地方,胡亂擺設著幾套大部頭的叢書,其他就是書架上幾排圖書了,有點舊,價錢很便宜,這個倒符合席殊辦書店的宗旨。更讓我驚訝的是,有人說席殊就是鷹潭人,這家書店是他濫觴之地,沒想到一個小小的書店現在發展到全國連鎖經營的知名書店,也算是水潭裡飛出來的一只鷹了。不論席殊是不是鷹潭人,他是江西人是無疑的,江西人在歷史上經商發家的鮮見記載,遠沒有晉商,徽商,江浙財閥那麼煊赫一時,席殊的出現,也代表著新一代的江西人在創業從商方面的突破,走出層巒迭障的高山深林,為江西人的生存找尋開辟新的前景。在書店裡匆匆走了一圈,買了幾本書,就又匆匆地離開了,在夜色濃重下,書店顯得有點狹小猥瑣。對江西人也好,對其他省人也罷,生存都是根本的問題,在滾滾商業浪潮的衝擊下,鷹潭人也在不斷改變,不斷改造,去適應時代歷史的變遷,不論選擇走出去的,還是執著地留下來的,鷹潭都在一代一代人手中經歷著滄桑變化,有許多的問題等著他們去思索解決,鷹潭人都說他們發展到現在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們還在膨脹著這個城市。

我問那個老板娘,你們是鷹潭本地人嗎?她說是本地人,臉上浮現著笑靨,不知道對我的問題是感覺尷尬呢,還是有點自豪感。我試圖從她和她幾個親人的身上體味一種江西人的特有,卻沒有收獲到我的預期。她普通話說得還算標准,不含有任何的地方風味,說那種發音標准平白的普通話,讓你聽不出含有某地某方的口音,但一聽就可以知道她是南方人,她沒有北方人的口音和語式。我想知道她對鷹潭的看法,她的回答非常精練,“我們這兒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到了晚上就沒什麼生活”。什麼樣的水土養什麼樣的人,鷹潭人似乎還習慣著日出而做日落而息的生活,而老板娘這些城裡人,也都在經歷著城市化的歷程,言語,服飾,思維,都在向著一種規範化演進。

會議結束之後,就按部就班地開始了游玩山水的旅程。

在江西的幾天遠足實際上已經走出了鷹潭的轄區,進入了臨近的上饒縣和弋陽縣。當然,最先還是去了鷹潭最富盛名的龍虎山游玩。龍虎山號稱中國道教第一山,聽說是第一代天師張道陵在此羽化升天,但此說經不起歷史的考證,如果說是某代某位張天師在次修道成仙還有點可信,說張道陵在此升天就讓人滿頭霧水了,他明明是在四川鶴鳴山上除魔濟人最終被上帝封為正一真人的,怎麼現在又成了是跑到龍虎山得道的?所以,當未見其山先看到賓館中的旅游指南時,有幾個精通中國宗教的同仁就很不屑於龍虎山的強奸歷史,欺世盜名。其實,道教的所謂修煉羽化成仙,所謂煉制長生不老丹,無非都在給自己增加神秘性和超脫性,騙取不少信徒的虔誠,很多行為都是很不齒於世人的,所以,龍虎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借張道陵的大旗來搖一搖,壯壯龍虎山的聲威,也是無可厚非的。因為看書的時候憤恨於道教的許多陰森廟宇下的作為,對道教和道教有關的都不懷好感,也因為中國的道觀大都大同小異,除了擺幾尊神像嚇人,就剩下聽導游講玄之又玄的故事了,所以,就沒有揣著多少興致和盼頭上路。

因為要經過上清古鎮,因為據說古鎮有千年的歷史,古代建築保持得很好,也因為順路,就去古鎮走了一遭。古鎮沿著一條叫盧溪的不寬不窄,有點蜿蜒的河流鋪去,定位取勢給人江南水鄉的感覺,因為靠近水,整個鎮子就平添了不少靈性和柔和,就像被水氣覆蓋住了。冒著清晨山裡沁入肌膚的寒意,踩著有幾百年歷史的坎坷的石板路走下去,一種歷史感沉甸甸地壓迫著心靈;在百年千年之後,在經歷了幾個帝王朝代的變遷後,這條古鎮偏狹的石板路已經負載了一代復一代人的分量,每代人都從石板路上走過,留下了他們的足跡;一代人走過去了,又一代人跟了上來,路還是那條石板路,只是多了幾道痕跡,人卻不再是走過去的那些人,在此,石板路悄然演繹著歷史的邏輯和紛紜世事的常態。當歷史演繹到公元後2002年的這一天,當我們這些人也踩在了古鎮的脊梁上的時候,古鎮還是那麼的靜默平和,就像盧溪裹著時間的麥芒靜靜地流淌著;所以,我的心靈悸動了,在宏觀的大歷史面前,滄海一粟的個體感覺引發著人對自身存在和價值的思索與探求,衡量著生與死的距離和之間的所作所為在歷史大背影下的虛無抑或實在。聽說陸九淵在這裡講過學,在石板路上走過,聽說徐霞客也從石板路上走過,聽說夏言就是古鎮人,蹣跚著走在石板路上,一直到踏著剛毅的步子走完石板路,所以,當我也踏在了他們的腳印上的時候,我羞愧了——古鎮顯得很破落凋敝,除了零星保存著幾座古宅之外,就剩下了近代以來的泥房石屋磚樓,沒有了古色古韻的飛檐琉璃瓦的傳統遺跡,也失卻了徜徉於前人生活氛圍的機會;幾座吊腳樓吃力地突兀出來,我們只能站在河邊想像著吊腳樓的主人品酒觀月的雅興,也想起了湘西隨處可見的吊腳樓,想起了吊腳樓上酣睡的船夫和歌女,不知道兩處的吊腳樓是否有什麼淵源瓜葛。路旁有叫賣古董的,有賣天師符什麼的,也有賣炒栗子的,幾位裝束有點“神氣”的老者擺個八卦,詳和地坐著,像姜太公,幾戶人家門前插著天師旗,圖案古裡古怪的,想是用來辟邪祈福的,在風中懶散的舞著。

匆匆看了長慶坊和一座天師府,吸了不少的香火,就上車離開了。大家都在談笑著在天師府的所見,我不知道道教幾時把觀音菩薩和媽祖也請來列席在殿上,我也不知道那個拿著諾基亞手機的道士是在和誰對話,不論是誰,一定不是在和他的開山老祖通話,老張的法力不會低於電波的威力。聽導游小姐說,夏言被他的江西老表嚴嵩老賊枉殺,隆慶帝為了表示家族對他的歉意,特意做了一個夏言的金頭,放在他的陵墓裡,當地人為了避免引發盜墓賊的火並,就造了九座夏言的墳墓,當然其中只有一座是他的真身塚,金頭顱也放在裡面,所以,據說一直到現在,還沒有人知道夏言的真墓在何處,當地人對他們傑出人才的敬意也算是達成了。因為那個金頭重五斤四兩,所以當地人就用五斤四兩指代人的項上人頭,倒是讓人耳目一新,別出機杼,五斤四兩也因此成為當地人言語中的忌諱,買東西的時候當然不能說要買五斤四兩,要不然賣主會認為來者不善。所以,她提醒我們不要犯忌,其實也是多余徒勞的,我們走馬觀花似地繞了一圈,沒有同當地人有什麼交流,小販和看相的,也誘惑不了我們去掏錢包,門檻邊的人拿淡漠的眼神瞅著我們這些外來人,小孩子臉紅撲撲的,穿著粗綢布縫制的衣裳,也抱在灰黑的木門上,眼巴巴地看著我們,讓我想起了張自健畫筆下的農村小芳。

在車上的時候,想起了石板路上每隔幾十米就有一條石板台階向下延伸到盧溪畔,當初修建的目的應該是便利居民汲水浣紗的。有些十幾米寬的石級應該是原先渡口的地方,有幾塊大石錯亂地躺著,紋路斑駁,現在是沒有渡船了,只有幾艘殘破的小漁舟可憐兮兮地趴在河岸邊,點綴了盧溪的冷清,不知道很久的以前這裡是否曾有過人潮攢動,人聲鼎沸的喧擾景像;在倒退到了近乎混沌時期的死寂的時候,古鎮在瑟瑟的初冬寒冷中在回顧沉思著什麼呢?

和古鎮一起陷入了思索,我把它拋在了身後,漸離漸遠。

熱情的導游小姐給我們唱了一首歌,說是江西很有名的山歌,歌詞記不住了,旋律很悠遠,導游小姐的嗓音不錯,歌唱得也好聽。因為有山,所以有山歌,山層層疊疊,山歌也反反復復。

丹霞地貌的龍虎山雄偉險拔,陡峭的石壁佇立在盧溪河兩旁,悠悠的河水在不寬的石壁之間悠悠地流逝。龍虎山山形奇特怪異,似龍盤,似虎距,故得名;山有了盧溪水的點襯,山印在水裡,有了粼粼漾動的倒影,有了竹筏掠過水面濺起水花的嘩嘩聲,所以,此境就符合了詩人駐足感嘆揮毫潑墨的情懷,我不知道一句關於龍虎山的詩歌,但我想它們一定存在著不少。坐在顫顫悠悠的木船逆流而上,就開始穿梭在幾百萬年前地殼變動留下的時空長廊中;仰頭看著幾百年前古越族人懸進半空石壁中的殘存的棺木,我們都在揣摩著他們對死亡的特殊感悟。懸棺都向著東方,每天都可以接受第一縷陽光的洗禮,這個消失的民族以這種方式表達著對太陽的崇拜。當爬上狹窄的石階,站在人造的觀光台上看著對面石壁上一個家族依次排列的十三具棺木的時候,我感覺和這個古老的民族貼得很近很近——一個穿著獸皮棕衣的男子將手中的長矛狠狠地刺向一條大蛇;十三具棺木,就這樣一字排列著,告訴著世人一個古越家族的所有歷史,幾百年前祖祖輩輩生活在這交通閉塞的深山老林中的他們是怎麼終結在了十三具棺木中呢?曾經屬於他們的這片寧靜的青山綠水沒有留下他們的痕跡,除了零零散散的懸棺,他們躲進了懸崖的縫隙中,山水已經易主了,而他們在幾百年前是怎麼漸漸被取消球籍的呢?歷史在此時對人類的命運呼喚又一次沉默,就像懸棺一樣啞然,沒人知道它們是怎麼嵌在了懸崖上。古越族人已經走出了我們的眼界,卻把懸棺落在了我們的面前,在我們的心裡種下一個永恆的謎——這也是歷史的一種運動邏輯:一種永恆往往獻在了另一種永恆的祭壇上。

一路漂過去,一座連一座的山峰在身旁飄去,用人如行在畫卷長廊中作比喻也算是恰當。山風沿著天然通道順暢地跑過,我們的頭發在風中散成一片,仰望拔地而起的石壁,想像古越族人會不會像《與狼共舞》中那個叫風中散發的印第安人那樣,站在懸崖邊,迎風怒號著:“我在這裡,你殺不了我的!”

上岸走了一段平坦的山路,繞過幾座山,又渡過盧溪河看了一座新修的天師府,就坐上竹筏順流漂下來。沒有花時間徜徉在紅漆的道觀樓宇間,因為太做作,太膚淺,因為它故意建在偏僻山群中卻意在世間煙火外的那種矯情。大凡追求與上天或上帝進行形而上的交流的各種宗教,都偏向於將交流的場所建在與塵世隔離,清幽僻靜的高山茂林中,聲稱是一種交流的便利,也擺出超凡脫俗的姿態增加神秘性和吸引力,博取更多的虔誠心,不論是西方的基督教,天主教,還是東方的佛教,伊斯蘭教,還有就是中國的道教,大都有這樣類似的從教傳教的經驗。譬如北京近郊的潭柘寺,人們會驚詫於在交通還很落後,世道混亂的晉代,它是如何展開深山藏古寺的畫卷的。種種的宗教中,除了道教,既不相信它們的伎倆,也看到它們在社會變遷中給人的精神安慰和心靈寄托,惟有道教,除了玄乎,就沒有什麼值得欣慰的,所以,對道教有一種偏見或成見;在天師府,看到怒目圓視的張天師像高高在上,不知道他在嚇唬誰,像下他的徒子徒孫在招呼著觀光的游客,說“請過來一下,我有幾句話要對你講”,好像掌握著天機一樣。所以討厭道教,更討厭戴著高帽,穿著八卦服,神裡神氣的道士,書中和電影中刻畫的索命鬼黑白無常就跟他們的打扮很相近,一個蘿蔔一個坑。

無蚊村,顧名思義,聽說因為當地生長的樟樹有趨蚊的功能,所以這個村子就沒有一只蚊子,也算是一件幸事。村子很小,只有幾十戶人家,泥土築成的木結構房子在經歷了上百年的風雨侵蝕後已經呈黑褐色,無規則地橫亙在山腳的斜坡上,沒有嚴格意義上的街道,只有幾條歪歪斜斜的石板路縱橫交錯著連接各個門戶,像村子的血脈,人在其中,感覺是張藝謀導演下的中國邊緣化農村的被放逐。因為是整個水路漂流的惟一,因為這個村子還保留著拋繡球搶親的古老傳統,我們就在村子做了個短暫的駐足。很意外也在意料之中,一條歌頌十六大的橫幅高高掛在一個大堂的正中央上方,在灰黑的椽木大柱子的背影下特別顯眼。村子裡為我們這樣的游客准備了搶親表演,哪個男的有勇氣可以上去同村子裡漂亮的姑娘演一出純樸又豪放的搶新郎,體會一下古越族人的風俗。可憐在場的都沒有人勇於站出,站得遠遠的,幾個被村裡姑娘拋到繡球的男士也驚慌地選擇了躲避,徒然引起陣陣哄笑,大家都沒有做好接受這種與自身閱歷理念有距離的民風的心理准備。支離的小路旁也有賣煮花生,炒板栗的,當地的土產很有風味,還有賣各種小飾物的,隨意占據了石板路的凹凸處,用生硬的普通話一字一頓地熱心招呼著來來往往的人。村子的四周都種著高大的樟樹,農戶隱約在樹群中,頗有點“阡陌交通,雞犬相聞”的桃花源的內斂靜寞。當竹筏離開河灘,漸漸遠離村子的時候,我回頭看了最後一眼,村子確實很小,又為樹林擋住,只可看見零碎的幾戶人家,像征著村子的存在。

隨後看了懸棺表演,結束了這天的旅程。回去的路上,導游小姐在談他們的前前任省長由於看吊棺表演時棺木落到了河裡而預定了自己的命運,他們的前任省長將呆棺改名為懸棺後官運亨通的巧合玄機,我眯著眼睛,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最後的兩天,我們走進了上饒縣和弋陽縣,爬上了海拔1400多米的三清山,身處在雲氤霧繞的巨石之間,有點輕飄,有點高處不勝寒;又蜿蜒盤旋在龜峰的山間小道上,打擾了古樹怪石的清夢。在纜車上看到了三清山的挑夫三三兩兩地跋涉在山與山的交彙線上,在群山的環抱中孤獨執著地向前,向上。當驚嘆於在有蜀道之難海拔1300米的斜峰上的現代化建築時,我們想像著這些挑夫臂膀的寬與容,想到了有容乃大。

一條蛇看到有只鷹整天盤旋在它的頭頂,就在一直懷疑鷹飛得那麼高,到底可以多看到多少的景色。有一天,那只鷹老了,飛不動了,掉了下來。蛇看著它已經奄奄一息了,就湊過去,帶著嘲諷,說鷹整天飛得那麼高,到最後了還不是要掉到地上,和它一樣,有什麼區別啊。鷹看了它一眼,就沒有理它。蛇問它你現在要死了,心裡在想什麼。鷹說它想最後飛一次。蛇看到它都這樣了,還想著飛,暗暗嘲笑它。突然,鷹衝向懸崖,跳了出去,借著懸崖的高度想飛翔起來,但它沒有力氣了,掉了下去,落在了一條小溪裡,蛇看見它的屍體很快就被溪水淹沒了,衝走不見了。蛇震驚了,難道飛起來真的有這麼大的吸引力,於是,借著一塊石頭的高度,蛇也試著從上面跳下去,體會在半空中的感受,但它只看到了大石周圍的花花草草,很快就落了下來。蛇又高興了,原來飛起來也就是這麼回事,沒什麼特別的。從此以後,蛇就安心地過它的小日子了。

這是高爾基說的一個蛇與鷹的故事。鷹飛得再高,最後終將回歸大地,化為塵土;蛇放棄了對原本就不屬於它的天空的遐想,老實地呆在地面。它們都有自己的想法,都看不起對方,立場決定了它們的命運。

聽說鷹潭因信江畔有一深潭,常有鷹盤旋棲息於上而得名,鷹潭人都說要發揮鷹潭的精神,建設一個現代化的城市。鷹潭精神是什麼精神呢?是高爾基筆下的那只鷹的近乎有點迂的執著呢,還是抱著蛇那種緊系大地的特殊熱情呢?這個時候,沒有一個鷹潭人可以給出一個明確的回答;鷹潭人有自己的信心和資本,不論外人怎麼看待他們。

匆匆地經過鷹潭,胡亂地看著,凌亂地想著,沒有頭緒,沒有結論。冷高壓覆蓋下一切都顯得那麼的緊湊,擠壓得人沒法思考。

——成於2002年11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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