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女孩子

作者: 12128985

導讀一年前,我曾經在基輔一家蛋糕店裡打工。那家蛋糕店叫“天天餅屋”,位置是市中心的地下美食城。周圍還有幾十家店。從阿拉伯餐廳到31號冰淇淋店,從土耳其烤肉到披薩,應有盡有。我們的老板是個中國女人,東北人,精明潑辣得很。40多歲,卻找了個20多歲的老公。據說她是“基輔十大女強人之一”。我們這家店只是她眾多餐廳中的一間。 我的工作是店面經理,上晚班 ...

一年前,我曾經在基輔一家蛋糕店裡打工。那家蛋糕店叫“天天餅屋”,位置是市中心的地下美食城。周圍還有幾十家店。從阿拉伯餐廳到31號冰淇淋店,從土耳其烤肉到披薩,應有盡有。我們的老板是個中國女人,東北人,精明潑辣得很。40多歲,卻找了個20多歲的老公。據說她是“基輔十大女強人之一”。我們這家店只是她眾多餐廳中的一間。

我的工作是店面經理,上晚班。從下午五點到晚上十一點半。工作輕閑得很,可以每天夾本書去,坐在那裡看,監督一下店員讓她們不要偷懶,偶爾有漂亮MM來買東西就上去搭訕一下,晚上把帳結清了把錢帶回去給老板。說白了就是個監工。

我手下有兩個女孩子,一個俄羅斯女孩叫娜塔莎,一個越南女孩叫阿英(音)。都是大學生,在那裡打工。她們的工作可就不像我啦,從上午九點一直要上到晚上,售貨員,打款員,清潔工都得一肩挑,還要給供貨商打電話訂貨,磨咖啡豆,做刨冰,擺蛋糕……隔壁麥當勞的店面和我們差不多大,人家有十幾個人在忙。我常跟老板說可以多請幾個人,她也答應,但是直到我離開,店裡一直是我們三個人。

我剛上班的時候,擺足了新官上任的架子。穿著襯衣,打著領帶掛著工作牌,往那一坐,她們動作稍微慢一點我就批評她們。癮還沒有過足,我發現我坐不住。有時候她們要給奶昔機加奶,倆女孩都不足一米六,奶昔機比她們還高一個頭。有時候要給扎啤機換氣罐,一個罐子50公斤,倆人一起拖都還脫不動。這種時候我往往不會坐視不理。但也許是我原先的態度嚇壞了她們,她們誠惶誠恐……

後來,我慢慢發現了老板賺錢的竅門。蛋糕都是她自己的加工廠做的,做的過程不說也罷。每天賣不完的蛋糕她讓我們擺在櫥窗裡,用個髒兮兮的塑料袋蓋著,第二天要先賣頭天剩下的。一個沒有我拳頭大的小蛋糕,上面放點果凍,加幾片爛櫻桃草莓,就要賣3美金一塊。那些用色素染成的椰蓉是不可或缺的原料,每次都是我幫她買的,幾毛錢一袋的東西,灑在蛋糕上,那就又是2美金。我們用的咖啡豆都是最便宜的爛貨,但外面卻擺著JACOB和NESCAFE的大牌子。啤酒機和可樂機裡面都是摻了水的……這樣的事,隨著我工作時間的增加,了解得越來越多。有時候我也站在櫃台前,當我笑臉迎人賣出了東西之後,心裡總有深深的負罪感。

我們三個人是沒有工作餐的(就算是有,我也決不會吃……),吃飯全是自己解決。我以來不缺錢,二來工資還比較高,一天有十美金。所以我要是餓了,一般就道周圍的那些店裡去吃,一個月下來,那些店都被我吃遍了。而她們倆一個月工資才八十美金,她們都自己帶飯。娜塔莎帶幾個自己做的三明治,幾片面包加香腸或者奶酪。阿英喜歡帶那種越南產的方便面。我的奢侈和她們的寒酸形成鮮明對比。有時候我過意不去,會自己掏錢給她們一人買一個漢堡,她們總是堅決不要,我說反正我也買了,你們不吃就是浪費。有時候如果她們不小心把蛋糕壓癟了,賣不了,我也會自己掏錢買下來送給她們吃。當然,老板說了,我自己買的價錢當然不會像賣給別人那麼離譜。這樣的次數多了,我們彼此不像防賊了,慢慢的,了解越來越深。

阿英來自越南海防,是公派留學生。假期為了省錢,沒有回國,出來打工賺些生活費。她梳著小辮子,皮膚黑黑的,大眼睛忽閃忽閃。有一次我逗她玩,對她大喊了一聲:“拉汗!”(越南語“繳槍不殺”)。她卻呆住了,後來我才知道,她的父親就是那場戰爭的受害者,腿部中彈,不能再勞動,全靠母親一人供她上了大學,而她又爭氣的考上了公派留學生。我的手機就放在櫃台上,阿英沒事就看上兩眼,我以為有什麼好看的呢,原來那上面有世界時鐘,北京和河內是一個時區。她很想念她的家人,卻只能用這種方式來想想。每次看見了時間,她總會一個人笑,她笑起來很好看。在她媽媽生日的那天,我送了她一張IP卡(我們老板還兼做IP卡的生意,每賣一張十美金的卡,我可以提成二美金)。我告訴阿英,我賣得多,這張是不要錢的,那時,她很激動,看得出來她很感激我。我卻想到了我自己,我的父母每次把電話打到我的手機上,我都不願意講多哪怕一分鐘……。

有時候,客人不是太多的時候,我和娜塔莎會出去抽根煙,每次還是她幫我點火。她長得很漂亮,典型的東歐美女,雖然個子不高,身材卻不錯、她是基大的學生,當年本科已經畢業了,拿的是紅本(每門考試5分就可以拿紅本),但是還准備繼續讀大五的。她不是基輔人,和男朋友一起租房子,假期也不回家,而在這裡打工。

在我們小小的店面裡,老板和雇員完全是剝削和被剝削的關系。而我是夾縫中的人,如果我要維護老板的利益,那就意味著我要一刻不放松的保持她們高強度的勞動。如果我想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保障讓她們輕松一點,那就意味著今天的活干不完,營業額上不去。她們和老板關系緊張,經常被罵,我只能是從中斡旋,左右為難。也許,我壓根不是做生意的料,我學不會那種種技倆,我也不是管人的料,我心底總藏著惻隱之心。

在我的假期即將結束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事情。娜塔莎帶著高燒來上班,糊裡糊塗的打款,結果弄錯了不少。清點時,打款機裡的錢整整比帳面上少了400多塊。老板是不會聽任何解釋的,她只相信機器。按規定,少了錢就得她們倆陪,從工資裡扣,那可是她們半個月的薪水啊!

趕巧這天關門時,老板心血來潮跑來查店,順便收錢。她倆忐忑不安站在那裡,等待著暴風雨的降臨。老板點完錢,吼了一句:“這旮旯怎麼少了400多啊!!!”這時,我作出了一個決定。我走上去說:“是我拿了,我今天買了雙鞋,但身上只有美金了,所以先在那裡拿了一點,”說完,從錢包裡掏出80美金給了老板,老板將信將疑看了我一眼,拿了錢,走了。我什麼也沒說,拿上包走了,走時在她倆肩膀上一人拍了一下!

對於我來說,錢並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你能發現有些用錢換不回來的東西。這個世界上,一定要懂得,有些事情一定要做,有些事情一定不能做!

在我在那裡工作的最後一天,我沒有打領帶,也沒有掛牌牌。我告訴她們我明天就不會來上班了。她們讓我坐在那裡看著她們特別賣力的忙碌,到十點時,營業額就差不多了。她們就打烊,要請我在旁邊的法國快餐店吃飯,我沒有拒絕,我知道這是我尊重她們的最好方式。娜塔莎送給了我一個杯子,杯子上面印這我的俄文名沙薩。阿英則送給了我一個用子彈刻成的項鏈,這是她父親送給她的。

最後我和她們一一擁抱,道別。娜塔莎還吻了我一下。後來的日子,我很長時間沒去過那裡,我在種種醜陋的人做的醜陋的事中間繼續自己無奈的生活。在我回國之前,我特意去看了看,那裡已經物是人非了……我在椅子上坐著,點了一杯咖啡,想著這兩個女孩子,淚水慢慢模糊了我的眼睛,依稀的淚光裡,我看見了倆個女孩賣力的在櫃台邊工作,一個打領帶的年輕人翹著二郎腿坐在後面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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