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又至，偶然間，貴州之行的點滴突然重現腦中，雖已時隔兩年，但貴州的美依然深駐記憶。
貴州之行的第一晚在貴陽度過。這個西部省會城市並不美好，建築凌亂，食客滿街，個個埋頭狼嚼，腳邊是成堆的食物殘骸。城市上空飄浮著烤肉串的辣味，路燈費勁地從煙霧裡透出光來。人多，狗也多，不乏可愛的小狗，但早已聽說貴州吃狗肉風氣極盛，便很為它們擔心。街上的酒吧奇多，卻跟我們在其它城市看到的大相徑庭——極小的一間，六七平米見方，簡陋，空氣污濁，三面塗鴉的牆，很奇怪地竟成了一間酒吧，不過名字倒不俗，比如“低空飛行”、“螞蟻洞”之類。
當晚先是找了個賓館，房價與質量不成正比，退出來沿街搜尋，走了一會兒，忽然看到一幢小白樓隱在路旁，看上去新嶄嶄的，招牌上寫著“電力招待所”五個大字，不禁一喜。結果不出所料，這個招待所新近才開張，俱備理想旅店的一切元素：干淨、安靜、安全，房價也不貴，性價比極高。這也算自助旅游的樂趣之一吧，常常會有你期望之外的好東西在前頭等著你。
第二天一早，出發前往雲山屯，雲山屯據說是貴州屯堡文化的代表，屯堡有些類似於中國古代的城堡，簡而言之，就是人給自己築的四面高牆，起著防止強賊入侵的作用。只不過屯堡是以黃土而非牆磚砌成，堡中是村民而非市民。
路途不算近，我們先乘中巴再轉搭“蹦的”（原來做好搭拖拉機准備的，沒想到還有三輪摩托，真是喜出望外），用了不少時間。
到達雲山屯時是下午兩點多，在貴州難得一見的陽光灑在農家小屋上，金燦燦的。一轉身，一位背著大背蔞的老婆婆姍姍走過，圓臉龐圓眼睛，面色紅潤，連皺紋都特別好看，像極了動畫片“美女與野獸”裡的老仙女，不禁大為驚艷，想：這是什麼地方？怎麼人可以老得這麼漂亮！老婆婆走得挺快，一眨眼只剩了一個背影，這才發現這裡家家戶戶的屋沿下都掛了紅的尖椒，黃的玉米棒子，襯著深色的老牆壁和灰白的青石瓦，正是一幅明麗的風俗畫兒。可惜陽光轉瞬即逝，老婆婆亦冉然遠去，景色一下子黯淡下來，像村人門前貼久了的年畫，掉了色，不過依然有股古老而親切的味兒。
夜裡我們借宿在雲鷲山頂上的雲鷲寺，一個很小的尼姑庵，一共就只有四個姑子。雲山屯裡沒有旅館，只有尼姑庵裡有給“俗家居士”住的客房，一晚上十元錢，另加五元錢，還可以在庵裡搭伙。黃昏時分，師父們開始做下午功課，道具很多，丁丁當當的，和著師父們低低的誦經聲，十分悅耳。站在我們的房前往山下望，時值金秋，田野像是金黃底子織綠紋又間了別的顏色的奇特織物，綿綿不絕地鋪向天邊，圓圓的小山丘們個個精神飽滿，仿佛星外來客，獨個兒獨個兒地散落在田野裡，竟少有相連的，和我們所熟悉的連綿的福建丘陵全然不同。
借宿雲鷲寺的那晚正是中秋，吃過晚飯，圓月靜現夜空，月光澄澈，夜色淹沒了山下的五色田野，只剩了遠山的輪廓和小村裡點點的燈火，偶爾地，一兩聲狗吠聲和孩子的笑聲傳上來，消失之後，寂靜又深了一層。夜色裡，山村裡那些老舊的土房子居然像極了日式房屋，看著安安穩穩的，燈光溫和地透過木窗檻，一格格的清晰可辨。起風了，涼而不寒，月光下，逆光處的樹木只剩下烏黑的剪影，在風裡發出秋天特有的脆響。在樹影下倚欄而立，遙望山下的村子，東坡先生那首著名的中秋詞突然躍上腦海，“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當晚和我們一起在庵裡借宿的還有一家三口和二男一女，他們是專程來雲山寺燒香和賞月的。其中一人言語無趣，誇誇其談，卻吹得一手好竹笛。我們在房前賞月，他們在院子裡唱歌吹笛子，說是開聯歡晚會。師父們則朝北放了張香案，擺上各色果子拜祭“月亮菩薩”，大家各得其所。
山上霧氣濃，濕氣也重，“客房”裡的寢具又冷又潮，一鑽進被窩，有人就連打幾個噴嚏，不由地擔心起來，說：“明天一早起床，我們身上會不會長出香菇木耳？”
第二天早上下山，到雲山屯裡逛了一遍，村子與一般農村無異，就是不少人家院子的矮牆上都種著月季、菊花，襯著青山碧樹，也別有一番風味。去看老城牆時經過一戶人家，小院掩在竹林裡，還有一匹高頭大馬低頭吃草，很像武俠小說中世外高人的隱居之處。我們一走近，猛烈狗吠便響徹雲霄，接著十來只小狗接二連三地跳出來，很激動地仰頭大吠，極力模仿著大狗的頻率，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模樣，只是奶聲奶氣的，令人忍俊不禁。
下午到黃果樹瀑布。瀑布確實挺美，只不過因為老早就名聲在外了，期望值過高，游客又多，所以倒沒有特別的感覺了。
10月3日到紅楓湖，據說紅楓湖是全國最大的淡水湖，號稱有六大景點。船行不久，就到了第一個景點，說是有貴州民族風情表演。
待大伙坐定之後，好戲開場了，只見十余名醜妞穿著七拼八湊的民族服裝扭將出來，擺手踢腿，發出陣陣尖叫，看得我們三人大眼瞪小眼。最後一個節目是高山族舞蹈，正在驚奇高山族同胞怎麼跑到貴州來了，就聽見我們最最熟悉的音樂響起來，天哪，竟然是“愛拚才會贏“！慘不忍睹的舞蹈之後便是“民族婚禮”，醜妞們虎視眈眈地盯著觀眾裡的小伙子，盯得我們心裡陣陣冒冷氣，果然不出所料，上台的小伙子都被要求交換結婚禮物，有個憨小伙沒料到還有這種要求，不知是沒帶鈔票還是口袋裡只有百元大鈔，只見他想來想去，臉都憋紅了，才把手表摘下，強顏歡笑著遞給一位“新娘”，估計呆會得找人借幾十元錢贖回來。
紅楓湖景致平常，很像杭州的千島湖，連景點都如出一轍，什麼蛇島、鳥島之類，畢竟是由水庫改造的人工湖，全無靈氣，我們大呼上當。
4日中午才到李村。一進李村就看見“農家菜”招牌，三人立即狂奔而去，一屁股坐下，大叫“店——家——！點——菜——！”。我們坐的地方是一個平台，平台下波光鱗鱗，碧玉般一面湖水，真是秀色可餐。我們中最愛吃土雞的那位才拍完照片，就坐不住了，說：怎麼沒看見土雞？？怎麼沒看見土雞？？？書上不是說這裡土雞遍地的麼？該黃鼠狼很快嗅到廚房所在處，找到主人，抖抖索索地掏出《旅行家》裡那篇寫貴州農家菜的文章復印件，熱情洋溢地誦讀起來，主人笑咪咪地打斷她，說：有啊有啊，別著急，我就去抓雞。大家於是心平氣和地坐回原處欣賞景色。
忽然，邊上有人問道：你們從哪裡來的？答：福建啊。又問：怎麼知道這裡？答：從《旅行家》裡看到的。一美女激動萬分地喊道：那是我寫的！天，天底下還真有這種事，好像只有在《知音》裡才老有這種無巧不成書的故事啊！我們也很高興，便和《小鎮一方天》的作者和她的家人湊成一桌，共進午餐。這兒的農家菜確是原汁原味，吃得我們個個嘴上油光閃動、心滿意足。
李村非常干淨，干淨得一點不像農村。全是層積岩鋪就砌成的青石地板、青石屋子，極有特色，如果下了雨，濕潤的石板那種淡淡的青綠一定很悅目。每戶人家都有一個鋪著石板、灑滿陽光的小院，院裡有南瓜、玉米、稻谷、紅椒，院邊種著桂花、月季，看著真舒適，簡直是可以終老的好地方。
下午，我們搭那家人的順風車，一同去他們介紹的另一個村子，理村，據說在這兒拍過《長征》，所以游客比較多，商業氣息也濃一些，不過風景還是很棒，村子也很干淨，這兩個村子的潔淨度令我們對貴州的印像徹底改觀。理村有一兩個小店賣民族繡片，很精美，不過價格不菲。
5日坐火車前往貴州東部的鎮遠古城，到鎮遠站時是夜裡十二點多，一出鎮遠站，外面漆黑一片，荒無人煙的樣兒，只有幾輛三輪摩托在候客，挑了個看上去面善點的，說：把我們載到城裡的旅館去，大一點的。司機說好好好，便開始狂奔，開了好一會兒，依然黑燈瞎火的，接著另一輛三輪摩托從邊上駛過，那輛車的司機回過頭來對著我們的司機無聲一笑，車燈在他的臉上忽悠了一下，黑暗中只看見一張詭異的笑臉，心裡就有點發毛，想，不會坐上黑車了吧？又想起貴州一向民風剽悍，土匪極多，哎呀，這、這、這。。。。。。還沒等想好要怎麼辦，車子就進鎮遠城了，一間間的旅館都亮著燈，呼——心裡一下子放松了。
第二天去舞陽河，去舞陽河也得搭三輪摩托，一路上山，開了快一個小時還沒到，而且山上不見人影，一再地打聽怎麼還沒到，回答總是快了快了，又覺得是不是要被帶到賽子裡賣掉，想見勢不好就跳車吧，想著想著，景點又到了，下車後三人相視而笑，都說剛才心裡有點怕怕的。
舞陽三峽的景點距景區門口還有一大段山路，得沿著山間小路往裡走，路上很安靜，樹木蔥蘢，水聲淙淙，走在路上，只覺得遠離塵囂。舞陽三峽風景很不壞，高山深峽，空氣清洌，水平如鏡，開闊中帶奇幽。很奇怪外省的人們到貴州很少去那裡的，去的多的是遵義遺址，大概導游們懶得走那一段山路吧。
從舞陽三峽出來，在景點門口等那輛三輪車來接，早已超過同司機約的時間了，左等右等不見人，看來是不會來接我們了。時間還早，我們倒也不急，在路邊采了一大把五顏色的野花捧在懷裡得意洋洋地拍照，快樂得很，想起那位被解放的風雅歌妓說的話：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真是曠達之人。
再等一會兒，覺得這麼傻等也不是辦法，便決定攔順風車。招了一回手，司機沒有停車，歉意地笑笑，一看，車裡滿著呢，也難怪。又來了輛旅游大巴，一看就是旅行社的，沒招手。再來一輛，使勁揮手，哈，真停了，司機很爽快地答應載我們下山。
回頭路上風景更美，山路拐了個彎，突然開闊，層層遠山掩在雲霧之間，美得像仙境一樣，真想下車好好欣賞一番，只是不太好意思耽誤人家時間，只好作罷。
最後一天又回到了貴陽，聽從李村的那家人的指點，我們去了一個名叫“西西弗”的書店。真喜歡那裡，厚實的書櫥和桌椅全用的是大塊的鐵道枕木，暗暗的褐色，沉靜大氣。書很多，人也不少，沒有大型連鎖書店的浮燥，在這個書店裡，每個人都可以隨心所欲地看上一天的書而不必擔心被人驅逐。據說，老板是位愛書之人，開這個書店的初衷也不是為賺錢，所以，書店有些類似於圖書館了。
“西西弗”邊上，有一兩間民間工藝品商店，我們買了幾個小泥哨，色彩和造型都活潑大膽，滿滿的民間氣息，正是送朋友的好禮品。有間店賣民間手工銀飾，都是老東西，很喜歡卻因為價格稍費而猶豫了沒買，至今痛悔不已。想起來，這可算是美好的貴州之行唯一的憾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