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秋天在楊箕村

作者: 雪夜訪戴

導讀去年秋天在楊箕村謝海濤 一直以為,自己在城中村裡住過。一個外鄉人,如果沒在那裡住過,他怎麼能了解廣州? 廣州本沒有城中村。無非是幾十年前的一片菜地稻田,一夜間被鋼鐵的森林吞食了,剩下一塊塊難以消化的骨頭,梗在那裡,不城不村,這就是城中村了。比如石牌村、楊箕村。 很長時間以來,我在楊箕村裡看碟,內心充滿著闖蕩江湖的幻想。 我熟悉那裡的人 ...

去年秋天在楊箕村謝海濤

一直以為,自己在城中村裡住過。一個外鄉人,如果沒在那裡住過,他怎麼能了解廣州?

廣州本沒有城中村。無非是幾十年前的一片菜地稻田,一夜間被鋼鐵的森林吞食了,剩下一塊塊難以消化的骨頭,梗在那裡,不城不村,這就是城中村了。比如石牌村、楊箕村。

很長時間以來,我在楊箕村裡看碟,內心充滿著闖蕩江湖的幻想。

我熟悉那裡的人,那些不知姓名的兄弟姐妹,像羽毛一樣輕,被城市的氣流吹來吹去,隨處亂落,帶著五湖四海的汗臭,南腔北調的鄉音。

我熟悉那裡的路,窄得像羊腸子一樣,走著走著就分了岔,一不小心就迷了路。在夜晚,最擔心剪徑的強人;在白天,要小心妖艷的女子。

我熟悉那裡的接吻樓,站在兩棟樓的人,只要伸出嘴巴,就能吻在一起。那裡的天很高,很窄,落下來的光線很少;店很多很雜,曬台上衣服很多很亂,如欲望的旗幟飄啊飄——

很長時間以來,我在楊箕村裡看碟,內心一片絕望。

人在落魄的時候,不敢亂花一分錢,不敢大模大樣在街上晃,覺得整個身子都在往小裡縮,只想找個地方躲起來。這世上,似乎只有楊箕村,永遠向人敞開著門。

花1元錢,能喝上一杯豆漿;花3元錢,能吃上一碗桂林米粉。若是有了300元,就能在這裡的出租屋裡,喂上一個月的蚊子了。多少外鄉人,就這樣開始了闖蕩南方。

發哥說,漂泊在外,飯就是我們的爹和娘。楊箕村裡的米粉和豆漿,就這樣年復一年,養活著摩托佬、野模、按摩技師、記者、發廊女,以及未來的精英與棟梁,那些孤苦無依的外鄉人。

養活他們,看他們飽暖思淫欲,看他們做起大亨夢,看他們甚至有了精神上的追求,一有空就溜到影吧裡去感悟人生。在楊箕村,我就是一個有了精神追求的青年,我去過的影吧像牛毛一樣多。那些沿街的私房裡,一溜兒擺滿了VCD機,看碟的人一溜兒坐著,戴著耳機,像戰爭年代的發報員。

科幻、武俠、黑幫,歡喜誰就是誰;上海灘、小馬哥、黃飛鴻——似乎逝去的歲月都回來了,一個個英雄,與我在異鄉執手相認惺惺相惜。我跟著他們學說白話(粵語),憤怒的時候喊“丟”,打攪人的時候說“莫該”。夜深人靜,就晃晃悠悠往回走,腦殼裡裝著一片槍聲,路燈下有我喝飽了心靈雞湯,心醉神迷的模樣。

很長時間以來,我在楊箕村裡游蕩,憑吊那裡僅有的一所廟宇、幾所宗祠,兩個牌坊,自以為洞悉了江湖,懂得了下層人的生活,掙錢的不易。我不無滄桑地感慨:“秋天悄悄來到我的臉上,我成熟了”。

我學著詩人的口氣悲天憫人,“為了生存你要流下屈辱的淚水,來澆灌家鄉平靜的果園”。

然而,那些我所同情的本地男人,嘩啦嘩啦搓著麻將,並不理我;那些我所同情的外鄉女子,給人洗腳洗頭隨便洗哪裡哪裡,給人陪酒陪舞隨便陪什麼什麼,似乎也並不覺得屈辱。

也許,她們的家鄉根本沒有果園,也永遠用不著澆灌。去年秋天,在楊箕村,我常常陷入突如其來的傷感裡,這樣想那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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