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波載夢越湖州

作者: amy_p

導讀初來湖州的當晚,我在太湖南岸的蘆花村莊住下。十幾間小屋相鄰地架在湖面,屋腳懸水,像是借用了湘西土家人造吊腳樓的方法。垂暮的風聲猛於錢塘八月的潮喧。放眼一 望,天上沒有什麼月色,湖的遠近像是盡被濃墨染透。這樣的景況,是無心在折成九曲的橋面上一走。縱是去,夜冷無人,除了看無光的浪影並且聽它恣肆的狂吼,又有多少清致 可供閑步中的低詠呢?我躲 ...

初來湖州的當晚,我在太湖南岸的蘆花村莊住下。十幾間小屋相鄰地架在湖面,屋腳懸水,像是借用了湘西土家人造吊腳樓的方法。垂暮的風聲猛於錢塘八月的潮喧。放眼一 望,天上沒有什麼月色,湖的遠近像是盡被濃墨染透。這樣的景況,是無心在折成九曲的橋面上一走。縱是去,夜冷無人,除了看無光的浪影並且聽它恣肆的狂吼,又有多少清致 可供閑步中的低詠呢?我躲入屋,不去想湖中浪高幾尺,只是椅邊並無茗爐可以偎暖聞香。滅燈的時候,落起夾寒的雨,真有入骨的冷意。雨打窗格,嘈嘈切切,又大抵總不妨同吳 越的宮調相葉韻了,堪作清夜的孤賞。心頭就襲上荒岸蕭颯 的感覺,仿佛身在北國的冬宵。

天放亮,隔窗外望,銀浪帶雨,隨著冷風自北而來,漫過一大片搖花的蘆蕩,朝南面的泥岸卷去。吳越天低,入目全是灰茫茫的湖水,似無盡端。李白吟越中山水的“湖清霜 鏡曉,濤白雪山來”十字,是可以很妥帖地拿到這裡一用的。 不過,太白詩實在還嫌軟了些,古人所稱的三萬六千頃之廣的太湖,身臨,惟有放聲一詠蘇坡仙的大江東去之詞或許才能夠盡意。

望水思渡的情緒彌漫在近岸的蘆獲梢頭。雖是這樣的濕寒天氣,淡白的蘆花仍在飛雨和水浪中搖蕩。以蘆花二字來 為昨夜的住處取名,並無未到之處,至少由初來的我看,意境上好。臨堤一帶的葦叢是稍顯稀疏了,留出一條不寬的河道,供載貨的舟楫往來。輪機的低鳴聲裡,一條木船慢慢開過去,又在遠處攏了岸。我猜想,這大約就是老通寶家鄉常見的那種“柴油引擎的小輪船”吧!

汽車離蘆花村之後,傍太湖南岸走了數裡的路程,一折方向,奔白雀山繞去,是通往法華寺的盤陀路了。青翠的竹林帶雨立在山道兩旁,迎送著朝山的男女。半山的寺檐斜挑低移的白霧,杜牧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的詩意分明感覺得到了。天王殿前,香燭在雨中盤著輕細的煙,佛樂響成一片,同道曲的分別像是不大,入我耳,都是 音清而近雅。佛唱總仿佛來於一處極遙遠的地方,久聽,深浸煙火氣的尋常日子都足供演繹成一段思凡的神話。

在法華寺,可爭一山之主的惟有救苦的觀音大士。真身殿裡的木雕觀音,一副溫婉的面容,執一部妙法蓮華經,端坐綠色蓮台上,雖不是水月楊枝的樣子,卻別有一種妙莊玉 女的愛惠態度。木雕觀音,不常見,將之同大雄寶殿的釋迦世尊放在一處,可說同其高大。既已看過這尊木觀音,山下 鐵佛禪寺的鐵觀音則不可不看。雖則質異,慈悲氣卻全無不 同,正合適作為相配的一對。假定從五行思想出發,請高明 人出手一篇探賾式文章,也並非辦不到。

鐵觀音,體長,眉梢嘴角浮著微笑,神貌完全是女性化 的。這樣姣好的觀士音,縱是在補陀落迦之山大概也少見吧! 這是一尊“宋像”。以我在太原晉詞聖母殿觀賞那些彩塑侍 女像的經驗看,造像至宋,已在寫實上用力,一雕鑿一鏤鏨, 都含世俗的精神。鐵觀音的菩薩氣已淡得似有似無,通體風韻大近吳姬越女。靜女其姝,如果把《詩經·碩人》的舊詠 從莊姜那裡照搬給她,想必也配得起。其句八字,日:“巧 笑倩兮,美目盼兮。”

湖州的佛家氣還在街心的飛英塔。我們的先祖以釋迦為 尊,遍造七級浮屠,風氣流行,倒是無分南北。我家近處就 有一座灰色的磚塔,萬松老人塔,密檐式。塔院的木門對著 街頭,好像長年都是緊閉的,塔身雖不很高,在西四一帶, 找金元時期的古跡似不能躲開它。後來知道,造塔的僧人萬 松野老,嘗為耶律楚材之師。蓋楚材詩不甚修辭,多參禪悅, 全得萬松老人指授。朝暮有這樣一座古塔迎門,饒有可觀。 故而我自小就養成觀塔的興趣。很多年後,出都門,逢塔必登。此次見到飛英塔,也是拾梯而上。身臨塔的頂端,略一舉目,似把湖城望盡。較近的街道,樓屋低昂,遠處呢,因為剛飄過一場春雪,將山水清遠的意境掩去多半,尤其是太湖覆雪,那一片銀色湖光更覺渺不可見。眼底風光,竟頗近 北國的冬景。幽燕雪野的無垠對我早不陌生,大江之南到了 煙花的三月,艷陽天來得卻這般的遲。

登塔賦詩,本是雅人的深致。身帶半仙之氣的蘇東坡, 來,口占四句:“忽登最高塔,眼界窮大千。卞峰照城郭, 震澤浮雲天。”詩一般,卻已成為詠贊飛英塔的絕唱。我從 隨游的人嘴裡聽來唐人張志和的《漁歌子》:“西塞山前白 鷺飛,桃花流水鱖魚肥。青若笠,綠蓑衣,斜風細雨不須歸。” 登眺而誦,最容易體會出江南山水的味道。劉熙載稱其為“風流千古”之詞,這就更要使我們著重。煙波釣徒的這首詞, 抵得過蘇坡仙上面的那二十字。

塔下的韻海樓、墨妙亭,靜浸在一園情冷的雪光中。這兩座古典的亭樓,依繞石池水,正可同高峻的塔身相俯仰。 陸羽、皎然、顏真卿的雅集之樂,漢唐碑刻雜帖的筆墨之韻, 最合適來做懷古談藝文章的題目。比起坐入趙孟兆頁的蓮花莊,吸一吸松雪齋前荷花的清氣,或者偎紅蓼白頻,賞竹石、品香茗,盡耽輞川之境,別饒深味。


精選遊記: 湖州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