哭 屍 湖南鳳凰 熊啟順
1
夜裡,一勾彎月,一條陡峭彎曲的山路.走動著一溜子人,遠看是晃動的影子.
夜已深了,在這條前不著寨後不著村的高山密林裡,竟然還有人走路.真令人掖一把汗.
這裡遮天蔽日的古樹掩蓋,給人一股陰森森的感覺.就憑這一股陰氣,就讓人毛骨聳然.
這萬籟俱寂的夜裡,這一行人分明是不要命,膽大包天,敢在這陰慘慘的深山密林中行走.
細細看來,人數有四五個.好些奇怪,有兩個人行得怪怪的.一步一步跳著走,和人們不一樣,腳杆總是直直的.
原來是湘西的趕屍.
2
走在前面的是一個二十幾歲的小伙子，敦敦鼓鼓的像一條騷水牯。頭戴著尖鬥蓬，斜背著繡花兜兜，背著一個背簍，背簍裡有紙香行頭和桃木劍。一只手舉著小桃樹條子作成的引路幡，另一只手拿著一個小鈴鐺。時而‘叮呤’地搖兩下。
這鈴聲配合著身後那兩位活死人跳動的聲，更讓人身上鼓起雞皮疙瘩。
那兩個跳動著走的活屍身後面跟著一老一少兩個人。老人頭戴著一頂方帽，身上穿著青色打鬼服。兩只手反背在身後。他就是苗族有名的巫師---人稱苗老司。
那少年人和走在最前面的那個小伙子，都是他的徒弟。學這趕屍一行，得先認路。 認路-----為學這技藝許願，或不得好死，或五雷轟頂，或斷子絕孫。許得願越惡法術越靈，法力越強。
那少年人就和他的師傅說話，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悶。
“師傅，到底是人怕鬼還是鬼怕人”/
“鬼也怕人，人也怕鬼。”
“哪有咯子港法” 港-----土語說的意思。
“人鬼不同路。陰世有陰世的規矩，陽世有陽世的規矩。一般不會相寢擾。”
“那還有人大白天見鬼”
“那是虧心事做的太多。有幾代的怨仇，閻王爺也化不開。”
“人被鬼掐死，到了陰間也變成鬼 。他要報仇，那不是鬼打架。”
“當然，陰間和人世一樣，有善良的好鬼，有窮凶極惡的壞鬼。有殺鬼犯，強奸鬼犯，有盜竊鬼犯。那樣明堂都有。”
‘閻王爺不管一管/ 那不總是老實鬼呷虧？’
“窮鬼難進閻王殿，閻王爺好說小鬼難纏。
“ 看來做人做鬼都難。金銀害死人，我們為了幾個銅板，做這行當。那個死人為了出門賺錢，竟然把命丟在外途。”少年人說的是其中的一個死屍。
“你個鬼崽，只能說別人，哪有港自個的，你發腦膜炎啊。”苗老司訓他徒兒。
3
說著話，近二十裡的深山峽谷就走脫了。出了山谷，前面有一座廢舊的庵堂，過了庵堂，前面兩裡外就是烏馬河寨。
烏馬河寨是其中一個死屍的故鄉。他們把另一個死屍安置在庵堂裡。苗老司和少年徒兒把其中那個死屍朝烏馬河寨趕去。沿途敲著銅鈸，一邊喊道：“陰人過道，陽人回避！”
攏了屋，院壩裡蹲著一只狗，見有人過來就要撲來。苗老司用口水在手板上畫一道符：你是黃狗我是 虎 。對狗一照，那狗就老實了。
進的院壩，那死屍的婆娘出來，看到他男人，眼淚就出來了。朝死屍撲過來：“ 死鬼啊，我咋就咯子命苦啊。原指望你找點錢把屋，錢冒得你的，人都沒了。呃。。。呃。。。。讓我咋盤得大你的崽女哩。”凄慘的哭聲摧得人只掉眼水。
哭聲吵醒一些人，就有那三五個人來。但看到過去的故人臉無血色面無表情地直直站著，那腳早走丟了。腳板走爛了，腳趾頭露出森森白骨。引起一陣唏噓：造孽啊！
4
苗老司攔住那撲過來的婦人說：“ 我還沒有降邪驅煞，你不能碰它。”
那婦人一味前撲：“ 你講把我聽，教我如何盤養崽女啊。。。。。。我怎麼做啊？天啊！。。。。。。”
苗老司攢勁攔住她，不讓她攏去。
那婦人只管撲：“ 你好很的心啊，丟下崽女自個去了，讓我一個人受罪。老的雙眼摸天要呷的，崽女團團圍著要喝的，就是把我身上的肉割下來也不夠啊。。。。。。你好傷天理哩。。。。。。。”
這時，就有人拉住那婦人勸道:吳嬸，他也是冒奈何。哪個願丟下老人和乖乖崽女走呢，你。。。。呃。。。忍。。。。。呃。勸到後來，自個也哭了。
苗老司趁此機會，把行頭拿出來擺好法壇。化一碗法水，左右後三方各噴一口。念道：“ 青衣老司，紅衣道司，無衣篩司等游竄打卦無數巫司。亂陣領將，銅板蓋住，鐵板壓住，五雷轟住。等我弟子施術圓滿，再奉請各位神歸原位。”
念畢，等年少徒弟燒好紙香又念：“ 抬頭觀青天，師傅在身邊。人身一事，草木一秋。東方極樂任你行，西方極樂任你走。是鬼快遠去，是神來援手。為惡五雷轟頂，為善觀世音牽引。。。。。。”念完，含一口法水朝那死屍噴去。
5
法事做完，那婦人又撲過來：“ 我也曉得你花花腸子做不了好事，指望你賺錢把屋是想枉攏哩。可你也冒能搞無章無量的，你不記掛牽我，可你還有躺在床上的老爹啊。還有崽女啊！去時教你本本份份做事賺錢。冒要偷冒要搶，偷了苦人的你害天良，搶了窮人的你傷天理。我也曉得你冒有這本事。”
越哭聲音越嘶，越哭聲音越凄涼：“ 頭春望你捎錢把家，做陽春好請人幫犁耙。左望又望冒有信兒，我只好用鋤松土栽禾苗，我也不多心。
夏時望你代錢轉屋，買龍蚊帳，以免蚊子嘎你老爹，前盼後盼也無影兒，我也只好拿著棕樹葉扇子幫他趕，我也不怨你。
秋時想你把錢來，好雇人挖苕打谷做重活，想了又想冒有信兒，我也不怪你。
冬時你定會帶錢來，扯幾尺布給老人和崽女作衣服，防寒御冷把冬日過，眼睛望穿不見錢影子，忍飢挨凍一屋人，我也不恨你。你還要我咋做才對得起?
你你個鬼打的啊，你千不該不顧家把錢賭。輸錢多把贏錢起，想贏別人的倒送別個錢。你萬不該扔下屋裡婆娘在外找女人，爭風吃醋把命丟。屋裡婆娘讓你睡任你弄，你咋就覺得冒有味兒啊。我那死鬼呃，你好很的心啊。。。坑得我端屎端尿扶侍老人。你好毒的心啊，害得我左拉右扯盤你路都走不穩的崽女。。。天啊！。。。我也冒想過了。。。。。。”
女人哭得驚天動地.有家人悄悄把事先說好的盤纏給了老司.老司師徒倆快步回到廟裡,要趁夜驅趕另外一具屍體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