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舊日風流地

作者: icebaker

導讀常州是我一直想去的,不過,因為我離常州不遠不近,總想反正去那兒方便,也不急於一時……這次因一偶然,終於成行。常州的風物,我一直遙存著一份敬意。遠在春秋,斯地就有延陵季子讓國之美談,而延陵許劍,實不讓燕趙豪俠專美於彼時。在中國的學術史上,常州也是重鎮,莊劉諸氏以今文經學享譽後世;趙呂史學前後交輝各領風騷;洪氏除方志學有大成就外,於人� ...

常州是我一直想去的,不過,因為我離常州不遠不近,總想反正去那兒方便,也不急於一時……這次因一偶然,終於成行。常州的風物,我一直遙存著一份敬意。遠在春秋,斯地就有延陵季子讓國之美談,而延陵許劍,實不讓燕趙豪俠專美於彼時。在中國的學術史上,常州也是重鎮,莊劉諸氏以今文經學享譽後世;趙呂史學前後交輝各領風騷;洪氏除方志學有大成就外,於人口學也頗有建樹,起碼拓荒之功不可沒。語言大師趙元任,驚才絕艷,桃花運也不錯,娶的老婆是大才女。對了,說起才女,我突然想起了張愛玲,這兩年張大才女的文章走俏得一蹋糊塗,連胡蘭成也跟著沾了不少光,那本大賣野人頭的《山河歲月》居然也迷倒了不少多情的少男少女或中男中女。凡此種種,依我看也就是借著張氏顯顯另類,只是你也另類,我也前衛,大家伙擠到一塊用懷古來先鋒一番,就多少透著點幽默勁兒了。張氏的散文裡有些許陽湖派的遺風,她對上海的印像之一“通”,舉的例子也是連某百貨公司的開幕廣告用的還是陽湖派的文體。陽湖派就是常州文派,在清“拔戟自成一隊”和桐城派分庭抗禮。常州文派中頭角最是崢嶸的人物,要數張惠言了,他既是陽湖派的中堅,又開創了常州詞派,雖然說,他的一些詞論不足取信於後世,但一人身兼兩個重要流派的開山之功,實在是了得。才高天妒,張惠言42歲便辭世,有點可惜。提到常州人物,有個人無論如何不能不提一下,那就是我最崇拜的詩人黃景仁。當然是最崇拜的詩人之一。

現代的常州也不弱,常州三傑,瞿秋白,張太雷,惲代英,是其中佼佼者。魯迅曾送給過瞿秋白一幅對聯:“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斯世當以同懷視之。”瞿秋白離上海赴蘇區前夜,魯迅特地將瞿接到家中,把臥床讓給瞿秋白,自己打地鋪,想來陳蕃下榻也不過如此了。1935年,瞿秋白於福建長汀羅漢嶺前雲:“此地甚好,”遂歌《國際歌》而歿。“夕陽明滅亂山中,落葉寒泉聽不窮。亦忍伶俜十年事,心持半偈萬緣空。”魯迅能得此英雄人物知己相許,天上人間也就不會寂寞了。

那天去常州,我坐的是下午2點多的火車,天有點陰,雨是早晨停的,站台上濕濕的。車上人很少,我尋了一個靠窗的座位,一邊聽音樂,一邊看著急閃而過的田野。窗外的光線一點點暗去,晚上7點多的樣子,車到常州。在斜橋巷找了一家招待所安頓下來,便出去吃飯。對著飯館就是“文化宮廣場”,廣場的燈光很亮,但很凌亂,廣場上擺滿了花,大多是“一串紅”。哦,是國慶。我在廣場轉了一圈,打了個哈欠,買了張地圖,回去睡覺。

翌晨5點多醒,先確定一下自己的血沒給蚊子吸干,然後,攤看地圖,決定行進路線,是先去護王府呢?還是先去紅梅閣?我想了想,嘴角浮起一絲陰險笑容,先去紅梅閣,原因嘛,嘿嘿,那是個公園,說不定能混在晨練者中逃票。越想越得意,美滋滋的感覺一直保持到被剪票員責令去買票為止,早知如此,我該吃了早飯再去的,唉……不幸只是個開頭,因為我去得太早,紅梅閣還沒開門,據說那裡邊掛著瞿秋白父親的畫,這下,可就失之交臂了,我繞著紅梅閣胡亂走了一圈。紅梅閣是座兩層小樓,閣前有坐小小的牌枋,上邊的題字忘了,閣子黃牆,黑瓦,紅欄杆,形制頗為普通,閣左接著一道短廊,短廊盡頭,有小亭一座,亭中掛著一幅對聯,上聯好像是“帶雪心偏遠”吧?記得不是很確了,橫批是“一枝斜”。閣右是一塊草坪,上邊滿是晨練的人,越過草坪,就是尚賢坊,而今空余門樓,過了門樓,一泓碧波,文筆塔已在望。文筆塔也是鐵將軍把門,不過,想來天下的塔爬起來總歸是一樣的,感覺也就是和上樓差不多,我自我安慰著。塔前有一棵大樹,樟樹,樹前蜿蜒著一道淺溝,是不遠處小湖的余波,早晨的空氣濕漉漉的,溝邊的石凳披著一層露水,小溝的對面,有個小土坡,其實說坡都勉強,只是平地凸起一塊而已,上邊人工堆著一些石頭,因為正對著文筆塔,於是便有了一個筆架山的名字,是山哦。過了文筆塔,公園裡開始荒涼起來,小路拐了幾個彎,公園的後門已在望了。

離開紅梅公園,問了幾位路人,穿過幾條小巷,便到了東坡公園,常州是東坡的終老之所,據說現在還留有藤花舊館的遺址,但只是據說而已,恐怕很少有人能知道具體位置了。東坡公園中保存的另一與蘇東坡有關的建築是“艤舟亭”其實也是近代的翻建,當年蘇東坡從海南得回中原,途中寫詩雲:“余生欲老海南村,帝遣巫陽招我魂。杳杳天低鶻沒處,青山一發是中原。”以坡老的放達,世事的無常也是見得多了,暮年得歸故土,竟喜不自禁乃至於斯,可見誰都可能有丟不下的東西,只可惜,坡老畢竟沒能再見中原,人生不如意事十居八九,“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隱為詩讖。東坡船至常州,萬人空巷,齊聚岸邊,爭睹東坡風采,艤舟亭原址便是東坡往來系舟之地,後人建亭以為紀念。東坡公園比紅梅公園小得多,門票也便宜,2元,人也少,可能平時來得人也少,有的小路已滿是青苔。沿著鵝卵石鋪就是小路,沒幾步便到了艤舟亭,略做流連,往半月島而去,那兒是1986年京杭大運河改道形成的,後來又把運河古道上的西倉橋(現稱廣濟橋)移建於此。一方面是保存文物,另一方面也使得島和公園連為一體。我在島上走馬觀花的看了一氣仰蘇閣、東坡書院、東坡畫院等處,一個月還沒過,腦子對那些地方就一些印像都沒有了,只空留著些地名。島靠河的一邊修著一溜走廊,我蹩了進去,坐在長凳上,看著一條條的船,“突突突”的從我眼前經過。河邊有點風,多少讓我感到一些秋意,河邊的樹也有些凋零,我忽然感傷起來,找了下原因,嗯,可能是肚子餓了。

從東坡公園出來,沿著一條看得出是新修的大路(好像是延陵路)向東……也許是向西?也許是西北?我必須承認我是路盲。順著路向前走,就是天寧禪寺。江浙一帶,佛教頗盛,天寧寺是禪宗的道場。據說開山祖師是法融,法融是禪宗牛頭禪的創始人,所謂牛頭就是南京的牛頭山,南京離常州很近,法融跑來弘法,收些徒弟,修些房子,就成了天寧寺的前身(只可能是前身),這也是可能的。現在一提禪宗,想到不免是“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的話頭。而對故事的解釋權掌握在南宗手中,南宗和北宗比起來,也自有其高明之處,《六祖壇經》、《五燈會元》等書中記滿了修道者一言而悟,一事而悟,甚至一罵而誤,一棒而悟的典故,看上去很美,比起北宗動輒數日數月數年的枯禪,實在是快了很多。一剎那解千千結,令人向往之至。只可惜,便宜的事畢竟不是很多,現在看起來南北漸頓似乎涇渭分明,而六祖慧能只是說:“汝師(這裡指神秀)戒定慧勸小根智人,吾戒定慧勸大根智人。”《壇經》看來佛法並無高下,因材施教而已,不過說起來令人傷感的是,大根智人又有幾個呢?再翻翻書,原來很多高僧頓之前,也是好好的漸了一下的。如果正信還沒生根,菩提尚未發心,就說開悟見性,那麼不免野狐禪了。法融是四祖道信親自點撥的,道信和法融見面時還有段很有趣的故事,說道信雲游到南京,碰到法融,法融領著道信去後山,碰著一群虎狼,道信就裝出一副很害怕的樣子,法融興奮起來,忙問:“你還有這個(指恐怖心)?”道信笑眯眯地反問:“這個是什麼?”法融很可愛地說不出話來(因為這個問題會牽扯到一些佛教的根本問題,一般是不能做正面回答的)。到了住處,道信在地上寫了個“佛”字,然後一屁股坐在字上,法融大驚,道信樂了,說:“你也有這個(恐怖心)?”法融才知道碰到了高人,於是向道信請教,道信便付法,後來法融旁出一路,開牛頭禪一宗。天寧寺能和法融拉上關系,來頭實在了得,近代和天寧寺有關的禪宗大德也頗有幾位,比如虛雲、月霞,還有圓瑛,他曾在天寧寺禪定後寫了一首絕句:“狂心歇處幻身融,內外根塵色即空。洞澈靈明無掛礙,千差萬別一時通。”真能得此種境界,夫復何求。

天寧寺確實能稱得上雄偉莊嚴,山門就闊氣得很,欂櫨宏麗,氣勢不凡。門額上:天寧禪寺,四個大字端莊凝重,是趙樸初老的字。進門時,聽到一個和尚在向游客介紹什麼,我趕忙湊上去,頸項伸得老長,哦,原來趙樸初來天寧寺時曾寫過一首詩,這和尚正念詩呢,他普通話不標准,我只記得一句什麼:“心持半偈瞿秋白”,和尚解釋說瞿秋白也是信佛的,而唯物論亦在佛法之內,後邊半句不大好辯,也不能說和尚說錯了,在佛教徒眼裡,一切法皆在佛法之內。但前半句,可以肯定的說是和尚理解有問題了。瞿秋白的那首詩是集句來的,“心持半偈萬緣空”也就取那麼個意思罷了,一定得引到緣生緣滅上頭去,這和尚穿鑿了。

一進山門,迎面是一尊千手千眼四面觀世音菩薩的立像,這尊四面觀世音的造像頗讓我疑惑了一陣子,在我的印像中觀世音的造像有三面、十一面、二十七面等,四面,怎麼感覺怪怪的,好像聽過又好像不是那麼回事。回家後,我把《法華經》找出來翻了翻《觀世音菩薩普門品》,沒找到“四面”的記載,後來還是蒙我父親指點,才在一本《觀自在菩薩三世最勝心明王經》中找到了“四面觀世音”的說法。但這本經書,我是肯定沒讀過的,我怎麼會有印像的呢?我使勁想啊拼命想,才想起,哦,是著了《鹿鼎記》的道,那書裡不是記著陳圓圓號啥子“四面觀音”嗎?十幾天的謎團,一時冰渙。

穿過山門,嘩!我也小小的吃了一驚,果然是“東南第一叢林”,氣勢真是不凡,天寧寺所處之地也算市中心了,能在車馬喧囂的鬧市,建這麼大一座清淨道場,難得。山門後的甬道長約四五十米,全由大塊山石鋪就,如果不是兩截黃牆,像征性的夾住道路,那麼簡直便是一座小廣場了,甬道邊的樹,看起來栽的年頭還不長,看來要想借些肅穆的氛圍懷古,這一個小時之內,怕是不可能了。

甬道盡頭是天王殿,重檐、歇山頂,在家裡翻看照片時,又仔細把天王殿端詳了一下,屋頂正脊上還有兩條蟠龍耶。天王殿裡坐著笑口常開的彌勒佛。彌勒背後總是站著韋陀,捧杵而立。殿四周立著四大天王持國增長廣目多聞,這四位已經很具中國特色,連手中的法寶,也諧音借喻為“風調雨順”之意。

走過天王殿,正對面便是大雄寶殿,兩座羅漢堂分列兩旁,我記得,我還是很小的時候見過五百羅漢,是在武漢的歸元寺,騎在父親的脖子上去的。大概是慧根淺薄,再搜索記憶時,歸元寺裡五百羅漢竟空留一群剪影而已,無法忘懷的是,那間光線陰暗的殿堂中的蚊子實在厲害,那大概是我第一次的人生挫折,天下間居然有哭鬧解決不了的問題。後來聽父親說,武漢有“點羅漢”的習俗,每年春節,人們來到羅漢堂,任選一羅漢,數到和自己歲數相同的羅漢,再從羅漢的喜怒哀樂中,來看一看來年的運氣會是怎麼樣的?我不由得稍稍起了點擔心,有歡欣鼓舞的,自然就有垂頭喪氣的,大過年的,難得找個時間高興高興,這又是何苦來哉?天寧寺的羅漢群中多了兩個,一位是濟顛,一個是瘋僧。都是傳說中游戲風塵的高人。想來世間煩惱正多,如果沒有一些傳奇消譴,日子怕是真過不下去了。

大雄寶殿,自然是一寺的主建築,大雄者,至勇無畏也,是佛教子弟對釋氏的尊稱。天寧寺的大雄寶殿,和前邊的天王殿一樣,重檐,歇山頂,但氣勢之雄偉壯觀,無論殿脊、飛檐、巨柱,莫不高出前殿一頭。殿脊蟠龍給我留下的印像極深,因為我懷疑那龍的貼飾可能用的是真金哦,那天是多雲,陽光不算很強,但龍之光芒,依然奪目。殿中“三世佛”寶相莊嚴,東首進,面對的是東方世界的教主,藥師琉璃光佛;西首出,所奉的是西方極樂世界的阿彌陀佛;正中便是釋伽牟尼佛。殿中的和尚自顧自的讀著經書,間或敲一下木魚,瞟一眼功德箱。香客或游客,或虔敬的謨拜,或走來走去看著殿中的雕塑,而我傻乎乎的站著,只覺得這裡只有一片寂靜,仿佛塵世間一切擾攘在佛的注視下化做了大和諧。事實上,我是在自欺,心中的平靜畢竟和是否在佛堂中無關,煩惱皆是自找,又能怨得了誰呢,她既無心我便休,痴想苦憶,實在無謂。唉,我干嘛總想著苦事呢?對了,一定是肚子餓得太厲害了,我背包裡好像還有半袋葡萄干,呵呵,俗人還是有很多快樂的,比如說葡萄干,對了天寧寺的素齋也是有名的啊,今天一定不能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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