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洲的懸鳥

作者: intelinside

導讀到巴塞羅那的時候已經是近年尾了,然而從地中海吹過來的暖洋洋的風叫人仿佛還在秋天裡打轉。平鋪開來的陽光宣示著這實在是個好天氣,與我的好心情不謀而合,當然也就是去看高迪的好時候。安東尼·高迪是西班牙最負盛名的建築師,在世界上也享有崇高的聲望,被譽為建築師裡的但丁,他設計的作品大到皇宮教堂,小到街巷民居,在他的故鄉遍地開花,也植根在西班牙 ...

到巴塞羅那的時候已經是近年尾了,然而從地中海吹過來的暖洋洋的風叫人仿佛還在秋天裡打轉。平鋪開來的陽光宣示著這實在是個好天氣,與我的好心情不謀而合,當然也就是去看高迪的好時候。安東尼·高迪是西班牙最負盛名的建築師,在世界上也享有崇高的聲望,被譽為建築師裡的但丁,他設計的作品大到皇宮教堂,小到街巷民居,在他的故鄉遍地開花,也植根在西班牙人民的心中。

知道高迪是在九二年,當年的奧運會在巴塞羅那舉行,電視中的旖旎風光讓人眼界大開,那座獨特而又別致的“聖家族教堂”從此竟未在腦海裡抹去。

教堂坐落在馬約卡大街的高迪廣場上,從港口過去需要搭乘地鐵,盡管並不是上下班的高峰期,車廂裡依然站滿了老老少少的背包人,想必都是慕名而來的觀客。

從地鐵口出來,人已經就站在“聖家族”的下面,抬頭仰視,並沒有驚艷的感覺,我知道這是“只緣身在此山中”在作怪,於是趕快轉到它的前方,順著湖邊的人行路一步步倒退,果然,整個教堂的影像跟著我一步步近逼,一步步具體,最後豁然將一個傑作甩在我的眼中,換走了我的呼吸。

四面八方的樓群像朝聖的人群一樣湧向這裡,把整個建築擠向高處去尋找更開闊的空間。直聳的塔樓如同削尖了的巨型鉛筆,連接著天與地,塔身斑勃,像挺立的白樺樹。密密麻麻的孔洞是留給音樂的,在做彌撒的日子裡,它們會從這裡鑽出來,飄揚於空,傳遞愛的旋律。有意思的是,兩架吊車驕傲地立在塔的背後,比塔還要高。望過圍牆,還可以看見裡面林立的腳手架……能夠走進正在修建中的藝術精品,這的確平添了游賞的興致和趣意。

供游客進出的門其實並不是教堂的正門,高迪設計了東、西、南三處門牆,賦之於誕生、熱情和光榮的名字,他把面對海洋的光榮之門辟作正門,這是對萬物之主的景仰與贊美。眼前的入口是熱情之門,有一個奇怪的小穹頂,像風衣背後耷拉著的帽子,再加上斜斜支撐的石柱,儼然成了中文的“穴”字,一瞬間讓人感到了神秘。

“聖家族教堂”的興建源於1886年,工業革命的熱浪最終波及到西班牙,這個曾經不可一世的國度重新蘇醒過來,工商業的蓬勃興起自然而然地帶來了文藝的復興,藝術的氣息彌漫了大大小小的城鎮,當然包括巴塞羅那。另一方面,曾經在加泰羅尼亞地區根深蒂固、後來一度勢微的天主教也再卷土重來,“聖家族教堂”順理成章地出現了。書商約瑟普起了第一個念頭,建築師維拉擺好了第一塊石頭。

當地下室的圍牆剛剛起到一米高的時候,維拉在信徒們的反對聲中被迫辭職了,這或許是上帝的旨意,他把30歲的天才高迪請到了總設計師的位子上。高迪對這位“雇主”有著與生俱來的摯愛,他心甘情願地將此後40多年的建築生涯全部傾注在這個心血結晶上,因此你會發現,教堂的每個角落,每塊磚瓦都映襯出設計者與建造者深深的虔誠。

就拿這門牆上的浮雕來說吧,出自雕塑家蘇比拉什之手的100多尊雕像全部源自《聖經》故事。從聖子的洗禮到最後的晚餐;從背叛的猶大到違心的彼得,一尊尊都精雕細刻,形同活物。盡管它們紋絲不動地立在那裡有一個多世紀了,但稍一抬頭,仍然感到肅穆與莊嚴撲面壓了下來,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了。

步入教堂,神聖的感覺有增無減,但我立刻被另一種奇跡所吸引與折服,那就是高迪對光的運用。在它的手中,所有光線似乎都成了拉線木偶上的傀儡,日光、燈光、燭光……高迪是在與光線作游戲,忽而把它們聚在一個天頂;忽而把它們散在四方角落;有時侯吝嗇地安插一束光在小圓窗洞裡,投射到地上圈住雲的游移;有時侯慷慨地讓萬丈陽光灑在聖潔的雕像上,仿佛聽見耶穌說:“我是光。”

忽然眼前飄過一束舞動的光線,心中驚嘆高迪的功夫竟然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卻發現原來是花窗下有一個小男孩在玩手中的玻璃,花窗上盡是活潑俏皮的小天使,而男孩仿如他們中的一個,頑皮地把反射的光點在雕像的面上轉來轉去,他們嚴肅的表情立刻變得和藹多了。

正廳的右手邊是一個小型的博物館,陳列著所有關於教堂的歷史資料,還有高迪用過的物品和他因交通意外去世前留下的手制模型。他把每一個細節都已經打造成型,後人可以輕而易舉地平地起高樓。不過,高迪的雄心實在太大了,目前呈現在眾人眼前的部分已經是如此壯麗輝煌,卻原來只是計劃的四分之一。

從博物館出來,便可以開始登塔了,雖說有電梯直達塔樓的頂端,我還是選擇了徒步。攀登旋轉的石梯像在一個通天的巨大海螺裡行走,能聽見大海的幻聲。邊走邊從塔的夾縫間窺出去,偌大的天地濃縮成一個窗口,越往高走,就越體驗到空間的遼闊與飄忽。每隔兩三層有一處供人透氣及觀景的小平台,有戲院裡的包廂那麼大,從那兒可以看見塔壁上爬著的蜥蜴、蠑螈、蝸牛或者青蛙,還有尖頂上布滿的紫色葡萄、橙黃的柑桔以及鮮紅的漿果,高迪對大自然的鐘情不言而喻,耳邊也隨即響起他說過的話:“工作室旁的那棵樹就是我的老師。”

這時候,剛才玩耍玻璃的小男孩跑上來,從我身邊咯咯地小跳過去,把他的父親遠遠拋在下面。我想追上他的笑聲,便加快了抬腿的頻率。終於站在了兩座塔樓間的橫橋上,俯視下去,人們在朝上望,誕生之門尖頂上一群石雕的鴿子仿佛正要騰空飛去。我在橋上向下揮手,下面也有素不相識的人招手上來。那麼契配,那麼諧和。空間縮短了距離,地中海似乎就在旁邊,伸手可觸,墨綠色的海水中有礁石的地方泛起一圈圈的白沫。有海洋,有天空,有風,很自然地想起伊卡洛斯飛向太陽的壯舉,他的雙翅淹沒於海,理想化做泡沫。而我們腦海中激蕩的理想,又有多少可以成為現實呢?

到過“聖家族教堂”的所有人都會問同樣一個問題:它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完工?從高迪制造這個夢到今天已經過去百年,其間的西班牙內戰幾乎將夢擊得粉碎。如今,它已經成了西班牙、乃至全世界愛好藝術的人們希望共同延續的一個夢。每天來自世界各地的捐款,或多或少,使圓夢的工程得以一天天加緊進行,只是當年高迪全新的創意隨著時光的流逝變成了古韻,如今通體潔白的水泥顯得與凹凸的牆面格格不入,長明的電子蠟燭也不再隨風搖曳,唯一不變的是同一個信念:創造是上帝的旨意,但要靠人的雙手來完成。

依依不舍地離開馬約卡大街,並沒有意識到奇跡之旅還沒有結束。也許又是上帝的安排,我住宿的地方離教堂不遠,站在露台可以窺見它的大半,幾乎整個下午都在陽光中一而再地望同一個方向,結果真讓我等到了它的另一種奇妙景像。那是在傍晚時分,燈光亮起來了,藍色光影從塔洞裡衝出來,追逐著星光,湖水投射上來的波紋在塔身上晃動,壁上的吹號手和那群鴿子躍躍欲起,我也開始做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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