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2003

作者: 艾倫坡

導讀一終於可以成行了,拿到車票的一瞬,浮躁的心情也突然平靜。一年前就開始籌劃這次旅行,熬過了非典,盼來了假期。長舒一口氣,我,要去南方:去看那山、那水、那人;去領略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去看望我親愛的媽媽! 車站熱鬧異常,感覺無論什麼時候,總有人奔走在四方。周圍是汗流浹背的人們和圓扁不一的行囊,他們是去旅行、出差、探親還是謀生?每個人藏著 ...

一終於可以成行了,拿到車票的一瞬,浮躁的心情也突然平靜。一年前就開始籌劃這次旅行,熬過了非典,盼來了假期。長舒一口氣,我,要去南方:去看那山、那水、那人;去領略一種不同的生活方式;去看望我親愛的媽媽!

車站熱鬧異常,感覺無論什麼時候,總有人奔走在四方。周圍是汗流浹背的人們和圓扁不一的行囊,他們是去旅行、出差、探親還是謀生?每個人藏著不同的目的,掛著不同的表情。候車室裡上千個人頭攢動,即便彼此站得很近,也不會猜到對方的心事。

我最後一次問丈夫,“和我一起去好嗎?”他還是不假思索地回答,“不!”即便彼此站得很近,也不會猜到對方的心事。

很客氣地道別,客氣地有點敷衍。

火車隨著列車員的一聲長哨,徐徐啟動。我們微笑著彼此揮手,看見漸遠的他,突然想起“情深深雨蒙蒙”中車站的一幕。倘若丈夫此刻也追著車跑,我會潸然淚下還是哈哈大笑。當然他不會那麼做,轉眼列車已經出了市區。

旅行是為了尋覓還是為了逃避?或者是為了逃避而尋覓。

我舒了一口氣,想想他肯定也和我一樣的輕松。



在列車上將度過27個小時,我堅持不用臥鋪,兩點考慮:省一半的錢;鍛煉自己的耐力。當心態平和的時候,體會不到疲勞。很多時候疲勞是煩躁造成的。周圍的男人女人擺出各種姿勢來緩解旅途的不適。

我望著窗外,天空在陰霾、晴朗、降水中不斷過渡;土地從黑色一點點變成紅黃,再被灌木或莊稼覆蓋;鐵路兩邊的房舍也配合著在不同的結構中變換。

紅瓦磚房是進入遼寧的標識,這個省是旅途的必經之路,也是我去的最多的地方。

經過山海關的時候,我睡著了,朦朧中就到了山東境內。群山連綿,前方是泰山站了。我四下張望,希望能判斷出哪座山是主峰,岱廟又在那裡。然而,我迷失了。山越來越高聳、越來越巍峨、卻越來越飄渺。似有一陣凜冽的山風撲來,我打了個寒噤,耳邊有個聲音在輕嘆:岱宗夫如何,齊魯青未了。當遠山消退成天邊的剪影後,後一半的旅程我不再看風景。



人是有趣的動物,對別人好奇,自我防護意識卻很強。鄰座的兩個男人一直試圖問出我的來歷,對自己的事情卻總能避重就輕。我則掩藏在保護色下面分析著他們道貌岸然下的內心。

人是區域性動物,每個車站上來的人都在為進化論做著例證。山東人的臉看了就讓人想起梁山好漢,性別特征不明顯,都是豪邁潑辣的架勢。徐州人則秀氣的多了,皮膚雖然偏暗,但美女頗多。後來到了南京,人們的面相果然就是在火爐裡蒸久了的那種感覺。而到了上海再一看,街上或者地鐵裡,到處都是陸毅。

人是矛盾的動物,當說‘是’或‘不’的時候,其實心裡想的是‘不’和‘是’。電話那頭丈夫的聲音竟然比平時動聽許多。我說,我很好。可我的心裡很害怕。



南京是我的目的地。站台上,遠遠地媽媽撐著傘跑來,心頭突然有種酸酸的味道。靠在媽媽的懷裡,我可以卸下強人的面具了。

這裡的民風很傳統,都市的氣息不如我的家鄉濃。吃飯是最重大的接待活動,對我這樣的遠客,更是隆重到全家老小傾巢出動,不亞於地區領導來視察的場面。伯父用生澀地普通話為我熱情地介紹著表姑媽、表姑爹、表姐表姐夫若干、表哥表嫂以及甥男弟女等人。眼前晃動是淳樸的笑臉和碩大的蚊子,我最終也沒搞清楚到底誰是誰的女兒,誰是誰的媳婦。看來菜名遠比人名要好記。

中山陵太貴,沒進;明孝陵沒興趣,沒去;雨花台太遠,沒看;玄武湖太熱,沒游。

總統府是最吸引我的地方,但不明白為什麼太平天國在裡面也有一席之地。走在當年政界要員們的府第,幻想他們曾經的容光。和孫文一比,老蔣一直是革命史中的一號大反派,到他的辦公室一看,卻恁地節儉。亂世出英雄,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對於當權者來說江山就是一切,百姓追求的只是親情和飽暖。世間事何為對何為錯,何為遠見何為局限?還是不談政治吧。

夫子廟是不可不去的景觀,站在秦淮河畔,我突然想捻一方絲帕迎風起舞。只是香君、白門花魂已逝,昔日的歌舞升平都隨那渾濁的河水遠去了。

到了長江才知道,過去看的原來只能稱為水。還有什麼詩詞比得上‘大江東去’的豪放呢?

南京是個很有回味的地方,人、景、江、美食。



沒想到,杭州居然比南京還熱,電視裡含蓄地報道為40度,摸摸燙手的玻璃,我寧願相信它是40度。想像不出這裡的夏天若是停電會有怎樣的局面。周圍都是水蒸汽的味道,這就叫桑拿天氣吧。我頭一次體會到臉上流汗的滋味。

天氣比絲綢市場還炎熱,天氣讓西湖不斷地蒸騰著,天氣讓媽媽失去了和我游玩的興致。又是一個霉雨季的艷陽天,我們躲在旅館的房間裡,吹著空調,吃著泡面,看著電視,聽著高溫預報。

我開始想念家鄉的涼爽,這裡看不到藍藍的天和朵朵的雲。



表哥是個很SUPER的人,就連我這個自詡很不凡的人都敗下陣來。他大學畢業留學不成,就來杭州闖天下。挺過了落泊的艱難,經歷了創業的歷練,搞了一個企業培訓公司,自己當了經理,終於可以效仿這裡的中產階級,在上島裡面呷咖啡了。

我在西湖邊見到他,一別6年,他還是在我意料中讓我很意外。中午12點開始,我們爬山,翻過一個山頭又一個山頭。他一個人遠遠地走在前面;我踉蹌地追在後面:左手拿著傘,右手提著包,恨不得用腳來擦汗。像表哥這樣的素質,是不會在任何阻力面前低頭的,包括女人的眼淚。好在,走過蘇堤的第三座橋後,他決定放過對我的野外生存訓練,回公司看看。

我以為我就此就可以告別西湖了,然而想說再見也很難。

表哥終不肯放棄對我的改造,晚上再次盛情邀我去游湖。在人來人往的斷橋上,欣賞霓虹環繞的雷峰塔,一面是垂柳掩映的蘇堤,一面是城市燈火通明的夜景。同時被古典和現代包圍是種玄惑。我一邊回想起借景抒情的唐詩宋詞,一邊又在現代的燈紅酒綠中蠢動。本是多雲的天氣,剛靠在‘平湖秋月’的圍欄上,卻在湖中看到了一輪晃動的圓月。水面也隨著月影泛出閃光的波紋。抬頭望去,那皓月竟自雲中脫出,只是還戴著薄暮的面紗。循著月色,我捕捉到了‘三潭映月’的奇景。月光華華,我如醉酒般歡暢。這一夜,因為月的出現而變得完美。後來我才知道,那天是農歷十五。

那一晚,我們走出很遠,以表哥的投降告終。



我不能再背負著母親的汗水出發,就獨自去了上海。

去上海只有兩個目的:東方明珠和南京路。從地鐵出來呼吸到上海的空氣時,竟依稀聞到了海上的風。我抬頭望,上面是霧蒙蒙的一片,看不到太陽准確的方向,卻時刻感受到它的光芒。沒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人們都是行色匆匆。我自然地融入人海中,仿佛我本來就是生長在這裡的。

東方明珠的太空倉裡,我興奮地伸出手去擁抱遠方的世界,腦海中浮現JACK的台詞:‘我是世界之王’。在金茂大廈的88層,我把激動和思念含蓄地寫在明信片上,寄給遠方的他。熟悉的地方沒有風景,走過千山萬水,心中不能割舍的依舊是他。

從外灘一直走到南京西路,花了一個下午的時間。古老的建築、林立的店鋪、時尚的品牌、現代的經營,一切都那麼新鮮,一切又那麼熟悉。是夢裡來過,還是從不曾離開?

對於上海,除了‘大’字,果然找不到更適合的形容詞。這裡的國際化氛圍讓人神往,高速的生活節奏給人刺激,現代的生活方式讓人亢奮。想起姐姐對上海的印像:“去過上海便不想回家。”

大上海,再見不會太遠。



列車離開上海是華燈初上的時候,在洗手處的鏡子前,我一遍一遍地審視自己。藍衫、黑褲、長發、眼鏡、手拿羽毛扇。不錯,正是短信中描述的我的形像。她會是什麼樣?是像網上那麼親切的一個人嗎?

快到蘇州的時候,我發了最後一次短信,告訴她進站的時間。她的回復很短,‘在出站口,車號353**’。我故作灑脫地向車站外走去,等待我的是什麼?是不是每個要見網友的人心情都像我一樣的緊張。黑暗中,一束車燈打到我身上,裡有依稀一個長發女子。不容我思索,人已經在車上。我只看到她直發掩映的俏臉,緊張的程度不亞於我。

小花棉襖,一個曾在網易28-35裡叱吒風雲的女子,如今也像那些傳奇人物一樣,適時的隱退了。只是當年她的風采至今還被許多後輩仿效。認識她是兩、三年前的事,那時,我還是菜鳥,她是我第一個女性網友。我始終弄不明白她為什麼叫這樣一個土的掉渣的名字。事實上她是個十足的現代美女:無袖低胸粉紅T恤,領口的褶皺恰倒好處地掩住了酥胸一抹;白色低腰緊身褲,勾出裊娜的曲線;細高跟涼鞋,行走時顧盼生姿;披一頭長及腰的濃密直發,回首間風情萬種;一雙像洋娃娃一樣毛毛的眼煽動時似能攝去人的魂魄。見了她一面,我這個女人尚且砰然心動,適才明白老黃當年驚艷的究竟了。

她的真名叫快樂,父母的愛護全融在這個名字裡,希望她一生快快樂樂。而快樂姐也確實好運常伴,嫁了一個年輕有為的丈夫,享受著超級小資的生活。但她的眉宇間卻似有什麼揮不去的愁緒,是我看錯了嗎?難道錦衣美食的日子也會有不如意嗎?

快樂姐開著她的BUICK來接我,然後連夜安排了一系列對我來說如同暈車一樣活動。先去冬寶喝啤酒吃燒烤,再去夜總會喝洋酒看帥哥。只可惜我不懂得欣賞,那價格不菲的燒烤添不飽肚子,夜總會曖昧的光影下,帥哥們帥得太邪氣,害我差點把洋酒都噴出來。她熱情地就好像我們是多年未見的摯友,忙不迭把最好的東西拿來與我分享。半夜,我瞪著眼睛躺在她空蕩蕩的豪宅裡,回顧這不真實的一天。我過去很憧憬的那種奢華的生活就在眼前,但我總覺得有些莫名的不對勁。我不敢去觸碰別人的心事,怕在裡面看到鄙俗的自己。

第二天,她繼續充當司機和向導,拉著我的手走馬燈般地穿梭於蘇州的各個景點。那些著名的園林古剎此刻再無法走入我的心扉。我為了園林而來,卻被一個女子擾亂了心緒。傍晚,我們迎著夕陽在高速公路上飛馳,靚車美女引來了路人的側目。人在無比的刺激中才能得到快感。她不停地笑著,用標准的京片子嘲弄那些孟浪的飆車之徒。我發現她總會在大笑後,出神好久,愁雲再次襲上她的眉頭。那是一種讓人心疼的憂郁!如果我有忘憂草,一定給她放一支在枕邊,如果我會煮孟婆湯,一定煲一碗作她的早餐。可我一無所有,只有我自己。

想想可笑,我們這個年紀居然還有少女的衝動,千裡之外來見網友,像孩子似的游戲。為了我,她撇下丈夫公司中的事務;為了她,我改變了計劃的行程。我們在對方身上找到了曾經的純真,感受到了久違的溫情。沒有任何掩飾,一切都那麼自然,就像我們前生已經有約,今世相見恨晚。我們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鐘,國際形勢、娛樂時尚乃至八卦新聞無所不談,我唱歌她評論,她提問我回答,晚上我們也擠在一個被窩裡嬉鬧。然而,美好的時間總是過得太快。還沒聽夠她的故事,還沒握夠她溫暖的手,我不得不繼續我的旅程,她也要回到她的生活中去。送我上車前,她緊緊地擁抱我,我感受得到她身體的顫抖,她深深地看著我,似要把我永遠地記住,眼睛逐漸濕潤,淚水滑落之前,她掉頭離去。我望著她的背影,她在人群中走出好遠才回頭來看我,然後倒退著走出我的視線。

一個朋友說:寂寞的女人才上網,上網的女人更寂寞。快樂姐,如果我能夠,我願意把我的快樂都與你分享,希望你——快樂永遠。

九 插曲

離開杭州那天,我對著西湖大喊:“再見了西湖,再見了杭州。”卻沒想到時隔不足三日,我又回到了西子湖畔。

快樂姐始終對於我去了杭州而沒見到雲松哥耿耿於懷。在她看來,我沒有狠狠地宰雲松哥一頓是不能容忍的。於是不由分說,親自駕車,把我從蘇州遣送到了杭州。他們分明已經不陌生,高速公路上你來我往地用手機通報著進程。快樂姐不停地轉述著雲松哥的插科打諢,笑得花枝亂顫;我一邊緊張地扣好安全帶,時刻做好應急反應,同時納悶自己怎麼不能如快樂姐般雀躍,似乎要見的是她十分熟稔的人而不是我的故友。

算起來和雲松哥認識已經兩年多了,他和快樂姐還是經我引見開始聊天的。我們一直以兄妹相稱,也曾聊的天翻地覆,後來記不清如何就生分了。像網上許多的故事一樣,男女之間若不曾網戀,那曖昧的關系也不會維持很久。這次見面之前,我們幾乎半年多沒聊,倒是發現快樂姐和他更為熱烙了。

借著停車場昏暗的燈光,我看見前面5米處一個高挑的身影。那身影並不曾靠近我們,就大步向前走去。我看不到他的五官,只聽到那略帶鼻音的杭州普通話,溫柔地為我們作著向導。吃飯的地方燈光很亮,我借著敬酒的機會仔細地端詳。雖然此前我們也互發過小照,但此刻仍另我大大地意外。端的一副好模樣:卷曲地烏發、大大的眸子、挺括的鼻梁、乍看去竟似混血人士,白皙的面龐因為不停地飲酒而泛出紅暈,渾身上下充滿成熟男人的魅力,居然比照片上瀟灑漂亮許多!只見他舉止大方,品位高雅,更加上年輕有為,出手豪闊,難怪快樂姐那般賞識,這樣的人才確值得跨越兩省來見。我自認閱歷豐富、臨亂不驚,卻也被他的風采所折服,忍不住多看了幾眼。同來的他的兩個朋友也都是貌似潘安、玉樹臨風。看來江南不但出美女,美男也為數不少。看多了北方男人白山黑水般的粗獷豪放,南方男子那江南風景般的精巧細致則別有一番情趣。他從未把眼睛和我對視。我猜想,他一定是比我更緊張吧。我的神經頓時放松了,全神貫注於面前的幾個玻璃杯和幾個盤子。乖乖,吃一頓飯的講究居然比跟人打交道都復雜。

燈影婆娑,紅酒四射,整個KTV都在隨著轟鳴地音樂聲振動。眼前舞動的人形讓我一陣陣眩暈,酒卻越喝越清醒。他讓我放松點,別太壓抑。但他不知道,我永遠無法像他們那樣地放松。美麗的小姐、妖冶的艷舞、放浪的笑、敷衍的擁抱······一切的一切只能讓我更緊張。角落裡,我的思緒似乎回到了清涼的北方,藍天下,愛人在對我深情地微笑。這裡是一個沒有藍天的地方,風景再美,我卻只是個過客。他過來陪我喝酒,告訴我他的壓力,他的痛苦,他的虛偽。我始終捕捉不到他的眼睛,原來他一直在刻意地躲閃著。‘繁華的表像下藏匿著空虛蒼白的本質’,腦海中浮現的字眼讓我不寒而栗。那晚,善辯的我選擇了沉默。雲松哥和快樂姐說我身上有他們沒有的東西,他們說我很深刻,他們喜歡我這樣的深刻,但我不喜歡。

第二天晨起,我在四星的酒店裡吃著早點,鳥瞰西湖。想起了初進大觀園的劉姥姥,憶起了剛進城的某老鄉。我除了會偷窺著別人,再迅速搞清桌面幾個盤子的用途外,和他們又有什麼不同?這段行程,究竟是一次經歷還是一場笑話?

最後一頓飯,不再有很多的盤子杯子供我表演剛學會的餐桌禮儀。雲松哥從上午起就一直戴個大墨鏡,大的足以遮擋他半個臉。我放棄了探究他的眼神的念頭,開始發揮我的特長,海闊天空地侃起來。他們驚愕的望著我,我知道我不再如他們想像的那樣深刻,但我很高興。

電話裡,我第一次開口叫他哥哥,然後對他說再見。他遠遠地揮手,再沒看到他戴著墨鏡的臉。我對著車窗大喊,‘再見了西湖、再見了杭州、再見了雲松哥。’再見何年?

要回家的感覺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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