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孤單的飛鳥 牆壁上昏暗的夕陽 總是讓你柔軟的心 輕輕掠過一些暗影
我曾是孤單的飛鳥 飄蕩在遠方的天空
如今我已飛得太久 才知道你就是春天
——摘自《方向》
4. 長坪溝驚險二三事
一大早,藏族小伙扎西來山莊接我們進長坪溝,先前我們也是包他的車從映秀至日隆。
扎西這小伙兒開車很猛,翻巴朗山時逢車必超,這可是海拔四千多米的懸崖上啊,連晨星這個老司機也生生地驚出一身冷汗。
扎西一邊把著方向盤一邊還用他那粗曠的歌喉聲嘶力竭地吼著刀郎的“情人”:
“你是我的情人,
像玫瑰花一樣的女人,
用你那火火的嘴唇,
讓我在午夜裡無盡地消魂……”
他消魂,我們也跟著魂飛魄散。
看著車窗外雲霧繚繞,我想像著自己如雪花一般,飄落山崖……
從喇嘛廟徒步至枯樹灘,一路花香鳥語,身邊小溪歡快地流淌。
到枯樹灘棧道就終止了,接下來的路泥濘崎嶇,徒步有相當的難度。
向當地的村民雇了4匹馬,馬夫配給我一匹叫“藏民”的大白馬,說是頭馬。
這一天,騎了8小時的馬。
我是極愛騎馬的,也是愛極了雪的。
騎馬在幾十公裡的原始森林中,抬眼,即是皚皚雪山。
耳中,是一路伴隨我們的溪流的水聲以及MP3裡的美妙音樂。
這一天對我來說,是極其享受的。
好景致,從木騾子開始。
草甸、河流、雪山,真正的高原風光。
一看到草甸,我和巴山就策馬狂奔了起來。
發現藏民是匹極愛奔跑的馬,一有機會撒開蹄子就奔。
騎馬至大草甸,已是響午。
馬夫牽著馬到河的那頭吃草,我們在河邊野餐。
趁巴山在煮粟米湯的當兒,我和晨星在河邊拍照。
長坪河很美,河水紅紅綠綠的。
河面上橫著一棵老枯樹,我爬到老枯樹上去拍照。
對於做慣了高難度動作的我來說,這個難度系數為0.1的動作,真的是小菜一碟。
於是我大意了,一邊走在枯樹上,一邊還和巴山說著話。
於是大伙兒聽到撲通一聲,回過頭來的時候枯樹上就沒人了。
當大伙兒把渾身透濕的我從河裡打撈上來的時候,我已經凍得連話都說不出了。
於是,在這美麗的長坪河旁,展開了一場熱火朝天的“脫褲大行動”。
他們脫一件,我穿一件,直到我不再打顫為止。
巴山把衝鋒衣脫了鋪在草地上,我坐在衝鋒衣上,把光著的腳丫伸在衣兜裡取暖。
不遠處,雨水把我濕漉漉的登山鞋和衣物掛在樹枝上晾著。
這個美麗的中午,我坐在草地上享受著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幸福時光。
一小時後,當我重新穿上登山鞋很不服氣地打量著這令我落水的老枯樹,並躍躍欲試著再爬一便的時候,晨星在一旁大叫:“你千萬別再爬了,我們已經沒有褲子可脫了!”
從大草甸打道回府,在小木屋碰上了另兩個重慶來的驢,他們是攝影發燒友,讓馬駝著攝影器材,自己走那泥濘崎嶇的馬道。
吃飽了飯的我精力異常充沛。
吃夠了草的藏民也看起來渾身是勁。
於是我和我的馬兒同時不安份起來。
地勢稍加平坦,我用腳一夾馬肚,藏民心領神會,立即飛奔起來。
也不知跑了多久,我也過足了癮,猛然間意識到不能和大隊人馬拉得太遠,一勒馬頭,藏民停下來,我們在原地等候馬隊。
10分鐘,馬隊沒來。
15分鐘,馬隊還沒來。
我有些慌了,怎麼會?難道馬兒走錯了馬道?
不會啊!我沒看到別的道啊?
看看手機,無網絡。
真的慌了,後悔沒帶指南針。
若是馬兒真的走錯了道……我不敢往下想。
想哭,可沒臉哭。
手,緊緊拽著韁繩,生怕藏民也離我而去……
就在我想像著我圍著草裙,披頭散發地在原始森林裡摘野果吃的模樣,一只馬頭從樹叢後探了出來,繼而一個人頭在馬上探了出來......
連馬夫也在稱贊我的騎術,我又得意了起來。
好在這回我沒忘了孤苦一人在荒野裡的感覺,這次我是跑一小段就停,始終在大隊人馬的視野範圍之內。
又好在馬有跟跑的習慣,這回那個重慶來的攝影發燒友(以下簡稱重燒)騎的大黑馬一直跟著我的藏民在跑。
有伴兒,我的膽子又大起來,再一次策馬狂奔,再一次脫離了大部隊。
到兩河口,藏民突然跑離馬道,朝另一方向狂奔起來。
這絕對不是馬道!
我緊勒馬頭,藏民不聽從命令,死命地強著馬頭往樹叢裡瘋跑。
那些樹枝從我臉上、身上劃過,我幾乎摔下馬來。
我緊緊抱著馬脖子,伏在他的身上,使自己不至於破相。
那匹大黑馬也跟著臧民瘋跑。
聽見重燒在身後拼命叫喊:“快勒馬頭,使勁勒!”
我回過神來,使出吃奶的勁和藏民拼勁,幾番廝殺後,終於勒住了馬頭。
大黑馬也停住了,重燒跳下馬來,驚魂未定的我也趕緊下馬。
四周全是樹叢,辨不清方向。
這回我倒是不怎麼害怕了,有重燒在,就算做野人,也不至於孤苦伶仃。
好在重燒是頭極其聰明的驢,他靜下心來想了想:“我們朝有水聲的地方走,馬道應該離溪流不遠。”
夕陽西下,一頭公驢和一頭母驢牽著一頭黑馬和一頭白馬,灰頭土臉地走在長坪溝的原始森林裡……
“那邊有水聲!”
朝著水聲的方向,我們終於找到了溪流,沿著溪流,我們終於重回馬道。
大部隊看到我們,也終於松了口氣,一些馬夫已經去找我們了。
後來馬夫告訴我,藏民是朝他家的方向跑,他是想回家了。
至於那個重燒,我至今不知道他姓什名誰,他去追找我們的馬夫時,我就和巴山他們從棧道離去了。
但我還是要感謝他,如果不是他,我現在可能正衣衫襤褸地在四姑娘山區的某個原始森林裡摘野果、喝雪水,還時不時地和山裡的野熊來幾招自由搏擊……
5. 雙橋溝做模特
這一日,雨水累了,巴山的腳舊傷復發,他們決定留在山莊裡休息。
我和晨星坐扎西的車到雙橋溝。
雙橋溝是坐車游覽的,和九寨有點相似,只是你若不跟你出發時乘坐的那輛車時要簽張單子,寫明理由。我和晨星因為沉迷於取景在第一站就誤了我們乘坐的游覽車,也沒有簽單子,結果弄得全溝的導游都在找我們:“有沒有看到兩個女孩?”
有人說雙橋溝最美,有人說長坪溝更美。
各花入各眼,對於經歷過長坪溝驚險刺激的我來說,雙橋溝,相對平淡了一些。
我們還是有收獲的。
在游覽車上,我們偶遇了成都來的兩男一女。兩位扛長槍大炮的男士是國家級攝影師,那位女士是某電視台的編導。
晨星極愛攝影,我們便隨著這三位大師級人物在雙橋溝內走走停停拍拍。
袁老師是個畫家,也是個國家級攝影師,晨星對他崇拜得五體投地。他在哪取景,晨星也跟著在哪取個景,然後嘖嘖稱贊:“到底是攝影家,眼光就是不一樣。”
袁老師在一座木橋邊取著景,突然回過頭來對著我們說:“我可不可以請你們做模特?”
“當然當然!不過我們可沒有經驗。”
“沒關系,越自然越好。”
我和晨星在木橋上按袁老師的要求擺著撲死,擺完了總要補充一句:“要不要再來一便?”
雖然不專業,但是敬業,卻是必須的。
編導姐姐忍不住在旁感嘆道:“真好!美景!美人!”
我一邊按照袁老師的要求指著那一株沙棘,一邊自嘲道:“美景倒是真的,美人卻是不敢,你說的是發霉的那個霉字吧?”
編導姐姐在太陽底下笑彎了腰。
其實,叫她姐姐,只是出於禮貌,誰大誰小還不一定呢!
編導姐姐不讓我們問她年齡,堅持說她跟我們不是同一個年代的。
其實,她不知道,我和晨星都老大不小了,我們的最大優勢在於我們都長著一張很會騙人的娃娃臉,還有大眼睛裡撲閃著的純真(不要用磚拍我~~~)。
初見晨星,我真的以為她只有十八九歲。
我們倆背著個書包走進大學校園是絕對不會有人查我們學生證的。
若再扎兩個羊角辮,在高中校園裡做做第N套廣播體操也是可以混混的。
若再在羊角辮上扎兩個蝴蝶結,在初中的校園裡跳著橡皮筋,也是……也是一定會被人認定是兩個老年痴呆症患者而被亂棍打出的……
呵呵,說笑了。
若是你在某雜志上看到以雙橋溝為背景的照片,照片裡一個女子身著白色抓絨上衣、灰底白條抓絨褲、大紅色絨線帽和長圍巾;另一個女子身著橙色上衣、綠底橙黃條長褲、橙色抓絨帽,你可別忘了通知我,那就是我和晨星,好歹俺們也做一回封面女狼了呢!
6.阿媽,給我一支煙
阿媽,是晨星的阿媽。
當我們把行程都商量妥當,晨星突然問我:“你介不介意我帶上我媽?”
我一楞,但嘴上還是說:“不介意。”
想了想,又接著說:“我們要上四姑娘,你媽能行嗎?”
“我讓她玩好九寨就回去,我們接著玩。”
“那沒問題。”
後來,阿媽並沒有玩好九寨就離開,她是個身體健碩且談吐風趣的人,咱誰也沒忍心讓她中途離開。旅行,並不是年輕人的專利。
翻越巴朗山的時候,擔心阿媽的身體。阿媽說:“我身體好著呢,才四千多米呀,真不過癮,八千多米那才叫過癮呢!”
晨星臉色慘白:“我弟弟要是知道我帶著老媽翻巴朗山,非把我罵死不可。”
長坪騎馬,阿媽是第一次騎馬,渾身一直在發抖。
終於,阿媽對馬夫說:“小兄弟,跟您商量件事好不好?”
“大娘,啥事啊?”
“我跟您換一下,您騎馬,我來牽著,成不?”
阿媽一直叫我“乖乖”。
阿媽愛抽煙,她抽煙的時候,會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遞給我:“乖乖,來一支。”
這時晨星總會阻止她:“媽,你可別把妹妹給帶壞了。”
我一邊吐著煙圈,一邊笑著:“沒事,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好東西。”
於是,這一路,我成了不折不扣的煙鬼。
走在路上、坐在車裡、躺在床上……常常指間一支煙,口裡吐著大大小小的煙圈。
當然這煙,都是阿媽遞給我的。
還好我這人對什麼事都不上癮,回來後,曾經在半夜看書時想念過兩回,便跑到客廳從老爸放在茶幾上的煙盒裡抽出一根,放在煤氣灶上點著了,在陽台上偷偷地抽,完了把煙頭埋在花盆的泥土裡。
偷過兩回後,老爸有所察覺,從此不放香煙在客廳。
沒有,也就沒有了。
寫這段文字的時候,已是凌晨一點,睡意透過燈光微微襲來。
聽著許巍的那首〈旅行〉,手指懶懶地敲著鍵盤。
指縫間一時的無聊,不是非滿足不可。
但那花非花霧非霧的心癮,又豈是一年半載,可以戒掉?
夜已深,心未靜。
想念晨星,想念阿媽,想念阿媽的河南煙。
阿媽,給我一支煙。
7. 成都記憶碎片
車從日隆翻越巴朗山經臥龍開往成都,一路美景不斷。特別是巴朗山穿越雲海的那一程,真是一段奇幻旅程。一直把脖子伸得跟天鵝一樣的我終於累了,小憩片刻後醒來,窗外竟是一片霧蒙蒙,掛在天空中的那個太陽被雲霧繚繞,清冷如月。
聽見巴山說:“成都到了。”
看看手機,下午4點。
問龍堂的前台小姐:“你們這兒的太陽怎麼看著像月亮啊?”
“能看到太陽,你還算是幸運的。”
上次來成都,是今年年初,從拉薩飛上海,在成都滯留一夜。
這回,我還是要在成都呆上一夜。
還沒到成都,聞天的電話就來了。
聞天是菠菜的朋友,而菠菜,是我很多年的朋友。
菠菜對聞天下了聖旨,妹妹在成都的時候,一定要照顧得無微不至。
吃晚飯的時候,聞天來龍堂接我。
聞天開著車帶我看成都的夜色,逛到皇城老媽的時候,看到有人在裡面打架。
聞天問我能吃辣嗎?
我用力點點頭:“能!”
那一晚我一口氣吃了二十幾個鴨下巴,聞天很少動筷,他只是好奇看著我和一干鴨下巴拼死拼活的傻樣(其實我吃辣的水平只是停留在微辣階段,所以那頓飯我的舌頭一直是伸在外邊的,看起來和導盲犬小Q有點像吧,呵呵)。
吃完鴨下巴,聞天問我想上哪個酒吧玩兒。
我不加思索脫口而出:“單行道!”
那是編導姐姐推薦的,她說單行道是個浪漫的地方,一定要去。
聞天對我側目,好像我是異類:“你怎麼想去這麼個地方?”
我堅持要去,聞天沒有辦法,菠菜說過妹妹的旨意不管是有理的還是無理的一律不得違抗。
去龍堂接了晨星,聞天又叫上了他的一個朋友,四人一起去單行道。
單行道內人聲鼎沸,全然沒有我想像中的溫情與浪漫。
找了個角落坐下來,
酒吧內竟然有主持人,好像一個綜藝節目。主持人在台上報電話號碼的時候,我們旁邊桌子的兩個中年男子一個勁地在紙上記著數字。
我有些失望,這全然不是我想像中浪漫而有趣的地方,倒像是一個尋找艷遇和一夜情的地方。
懷念日隆鎮上的那個酒吧,那個有吉他、鼓和大衛的酒吧。
大衛,是條大狗,他的父親是條德國牧羊犬,母親是條藏獒。
大衛曾成功登頂大姑娘和二姑娘,是條日隆鎮上無人不知的大狗。每個客人進酒吧的時候,都會友好地和他打招呼,至於理不理你卻要憑他當時的心情。
懷念日隆鎮上的星空,那是我見過的最美的星空。
那夜,我和晨星仰著脖子興奮地在街上大呼小叫:“看,北鬥七星!”
“那一定是織女星!”
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星河。
那夜的星空,如夢,如幻。
我和晨星,如兩個夢游的孩子。
四人喝了點酒,玩了會篩子,便離開了那個熱鬧非凡的酒吧。
回到龍堂,已是深夜,阿媽還沒睡。
“媽你怎麼還沒睡?”
“我不敢睡啊,這裡有好多老外,又有蚊子,會不會得那個愛滋病啊?”
我和晨星啞然失笑。
第二天,我本是想一覺睡到中午的,下午就在寬巷子喝茶看書,晚上拍拍屁股走人。
若我是一個人,這一天,一定這麼過。
對城市,我向來沒有很大興趣。
可是晨星和阿媽還是一早就起床了,我在床上賴了會兒,也沒好意思再賴下去。
那天上午,就在武侯祠附近轉悠。
中午在陳麻婆吃了飯,下午到青羊宮附近的舊書市場淘了幾本書。
天空中突然飄起了小雨。
下午5點,晨星和阿媽先離開,我要送她們,晨星堅決不讓。
她說她最怕離別了,她說這句話的時候眼裡有光在閃爍。
我說這有什麼好難過的,咱們以後又不是不見面了。
晨星走後,我一個人依在龍堂的沙發裡看海岩的那本《河流如血》,
大堂裡人來人往,我專注於保良的命運,連眼皮也不曾抬一下。
手機震動,是他。
“你在哪?”
“成都。”
他嘆了口氣:“什麼時候回來?”
感覺到他語氣裡的陰霾,那句已經習慣成自然的“要你管啊?”滑到嘴邊又硬生生地吞了下去:“今晚,怎麼了?”
“奶奶沒了。”他努力掩飾著早已哽咽的聲音。
腦袋轟然一響,陷在沙發裡的身軀整個地空了下去。
奶奶,是他的奶奶,但不論是在我和他如膠似漆的昨天還是行同陌路的今天,對我,都如對親孫女一般。
我背起大包往門外衝,門口的那個男孩對我說著些什麼,我卻什麼也沒聽見。
出寬巷子叫了輛計程車,一頭扎進車內,仍是全身無力。
我把頭靠在椅背上,卻仍是感覺無依無靠。
透過窗玻璃,看見如淚珠一般滑落的雨滴,看見夜幕下失魂落魄的自己。
“小姐,請問你上哪兒?”司機問。
“回家。”
司機一楞,轉過頭看我,看見,一臉的淚。
(全文完)
Fang寫於2004年12月上海
上傳照片:喝生水的小孩(攝於臥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