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觸及的內蒙記憶(下)

作者: 胡小搞

導讀2004年過去了,內蒙之行成了這一年,也是我有生以來,最慘痛的記憶。許久一段時間,我醞釀著,要把自己的內蒙行游記寫完,但是屢屢起了個頭,卻無法寫下去。我多麼希望時間可以停滯在10月2日的上午,後面的事情都不要發生。 可它畢竟發生了,我只有寄望於時間,慢慢去稀釋那驚心動魄的回憶。 10月2日,我們美美地睡到8點鐘,吃得飽飽的才啟程。我們先去了錫林浩� ...

2004年過去了,內蒙之行成了這一年,也是我有生以來,最慘痛的記憶。許久一段時間,我醞釀著,要把自己的內蒙行游記寫完,但是屢屢起了個頭,卻無法寫下去。我多麼希望時間可以停滯在10月2日的上午,後面的事情都不要發生。

可它畢竟發生了,我只有寄望於時間,慢慢去稀釋那驚心動魄的回憶。

10月2日,我們美美地睡到8點鐘,吃得飽飽的才啟程。我們先去了錫林浩特城區的敖包山和貝子廟。天氣格外好,在清澈陽光下,明清風格的貝子廟建築群與蒙民族風格的敖包很奇特地組合在一起,顯得靈秀而軒昂。大家紛紛排列組合擺POSE照合影,鎖定在D70鏡頭中的年輕人,是那麼的開心,那麼的活力盎然!

由於城區修路,繞來繞去又耽誤了一段時間,等我們真正走上去阿爾山的路時,已經10點多了。四周是越來越典型的草原地貌,天空似穹廬,白雲萬般變幻;廣闊天地間,牛羊與馬群扮演著主角,在草原上盡情撒歡。路過阿拉善油田,成片成片的“點頭機”正在開采石油;草原上偶爾會跳過一只兔子或狐狸;有時會看到像藍色瞳仁般點綴在草原上的“泡子”;每每遇到不一樣的景致,就會引起一陣歡呼雀躍。我們就這樣且行且看,疾速行進在草原深處,開闊的空間,無盡的視野,令我們忘了時間。

中午時分,我們到達了計劃中的第二個經停站——東烏木沁珠旗縣城,這比我們計劃得行程晚了一些,此處離阿爾山還有四百多公裡路程,我們決定就在車上吃些零食,繼續趕路。從東烏旗去阿爾山所在的興安盟,需要走一段鄉級公路,路是新修的,雖然路寬只相當於一條半車道,但全部是新修的柏油路面,而且草原平坦開闊,路況還是很不錯的;想著要在天黑前趕到阿爾山,頭車更加加快了速度,喜歡開快車的WW緊跟其後,而排在第三位的富康則在對講機裡反復提醒,速度減慢一些,他們趕上來很吃力。高速行駛了一段,我覺得肚子有些疼,可草原上處處一覽無余,我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地方有一道防風牆,就要求車隊停下來“唱歌”。唱完歌繼續趕路,車速剛剛提起來不到10分鐘,我們爬上一道坡,就在達到車頂的一剎那,我聽到WW大聲驚呼“不得了了!!”緊接著,我看見前面不遠處,一輛越野車翻著跟頭摔在了路邊的草坡上。WW一向很鎮靜,他一邊穩穩地踩了剎車,停在路邊,一邊叫我用對講機通知後面的車減速!停車!頭車出事了!他的話令我一陣心悸!我在對講機裡大聲喊叫,減速!減速!停車!停在路邊!我情緒激動,語無倫次,但就是不願意把頭車出事了這句話說出來。此刻我還心存僥幸,希望那摔在草坡上的越野車不是,不是,千萬不要是,UFO他們!!

此刻,我是說現在,我寫到這裡的時候,我的腦袋發麻,手指顫抖,我的心在劇烈地跳動。可我,還是要,寫下去吧,也算是了卻一樁心事,否則我會老覺得還欠著什麼沒有寫出來。

我拉著暉往草坡上衝去,只在半路,便看到UFO和老程摔在路基下的土坑裡,UFO的慘狀我不忍描述,鎮靜的、富有經驗的、勇敢的、善良的小英姐姐,克服自己的恐懼,護理著重傷的慘不忍睹的UFO;老程則好像熟睡般地躺著,打著呼嚕。我們齊聲呼喚著他們的名字,希望憑借聲音的力量去激活他們的生命!下午時分,草原上很陰冷,我們怕傷者著涼,把隨車攜帶的睡袋、棉被、毯子等物品全部搬過來蓋在他們身上。我握了握老程的手,還熱乎乎的,很柔軟,這是很好的生命跡像,我想把他的手放進棉被中,但他摔倒的姿勢是扭曲著的,根本不可能把手拿過去。UFO 的鄰居ZC情緒激動,安排著大家分頭開展救助工作。從廣州過來的“暈乎乎”則趕緊打電話報警,可是出事地點連手機信號也沒有,她趕緊開上富康,跑去最近村莊尋求救援。路過的車輛都停下來,問我們是否需要幫助;有輛車答應等他們到了下一個村莊就幫我們打電話報警,而幾位熱心的當地人則告訴我們,在這裡等救護車是沒用的,要趕緊送醫院。於是WW、任、黃大仙、ZC、盧盧這幾位男子漢開始行動,七手八腳把兩位重傷者抱上了車。我們這時候才發現,在已經摔壞的華泰吉田上還坐著英子,她被安全帶緊緊綁在司機座上,額角流著血,神志清醒,但有幾分失神。我和其他幾名女孩子一起過去,擦拭著英子的血,扶她坐上四號吉普車的副駕駛座。盡管此時渾身是血的UFO就躺在她座椅的背後,而她卻看不見他,我們也不能讓她看見他們。英子一個勁地問,他們兩個怎麼樣了?老程呢?老程受傷了嗎?我們說都還好還好,都極力裝出輕松的樣子。大家把幾名傷者都安頓上了車,WW、任和盧盧護送老程;ZC、小英姐姐和優優護送UFO。大家都拿出了身上所有的錢,湊在一起備用。就這樣,兩輛車打著雙閃,卻再也不敢開快,往東烏旗趕去;我和暉,黃大仙和雁兒留在草原上,等著警察來勘查現場,順便守著行李。

草原上燦爛的陽光霎時間變得冰冷;凜冽的風像刀子一樣吹著我們的手和臉,我的心中布滿陰雲,眼中是擦不完的淚。明媚的行程啊,霎那間變成了陰暗的顏色。我們四個人依偎在草原上,看著對面的山坡,草原多美啊!放眼所及,都是Windows XP的開機畫面,太陽就在山頂上,可我們心中卻是刻骨的寒冷。

路過幾個北京的車隊,都停下車來詢問情況,當他們看到UFO留下的一灘血,都連連搖頭。問問我們要不要一些吃的,或者其它的援助,然後長嘆一聲,走了。我們則對路過的陌生人反復叮囑,要小心啊,千萬要注意安全,一定要系好安全帶,不要開得太快。然後揮著手,遠遠地目送著他們,祈願所有的路人都平平安安。也祈願我們的祈願,能夠為UFO和老程換來一絲生的力量。

大約1小時後,草原110來了,為首的是一位叫白依拉的警官。他們知道這一趟是無本生意,在勘查現場的當兒,就順便抓了一輛路過的貨車充當冤大頭,要罰人家200元,理由是這個司機減速不及時。警察對我們倒很友好,問了幾個問題,因為當事人都不在場,也不甚了了。詢問了一下傷者的情況,看到那一灘血,頭就搖得像撥浪鼓;他們反復丈量現場之後,得出結論,頭車在出事時竟然經歷了連續4個360度空翻!

白警官撤退的時候又交待我們,要盡快跟車輛的保險公司取得聯系,他好安排拖車。我們一下子從剛才的驚嚇回到了現實當中,開始冷靜地考慮我們要做的事情。可是,我們在沒有人煙沒有燈火連手機都沒有信號的草原深處,什麼也做不了。這個時候,想起大城市的種種便利,北京啊北京!你是一個多麼安全多麼溫暖的社會大家庭哪!

接下來又是兩個多小時的等待。天色愈來愈晚,我爬上山頂張望,希望看到WW的車回來接我們;可是,沒有,老天啊,保佑他們,都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我又四處看了看,在東偏北處的草原上,遠遠的,有一盞燈火閃閃爍爍。我想,如果天黑之前WW他們的車不回來,我們就步行去這個草原人家借宿一晚,找點吃的。

我們找了一處比較深的草叢躺下,以抵御草原黃昏冰凌一樣的風。這時,從馬路那邊射過來兩道遠光,閃了兩下,我知道一定是WW來接我們了!我們像見到久別親人般地朝捷達車奔過去。WW和盧盧分別開了捷達和富康回來接我們,而其他人則跟隨救護車去了錫林浩特。UFO和老程的情況都極其危險,東烏旗醫院根本無能為力。而錫林郭勒盟醫院,遠在300多公裡之外。UFO!老程!要挺住啊!

由於保險報案有時間限制,我和WW抄下事故車的發動機號,就趕往離事故地點最近的一個加油站(40公裡)打電話報保險,其他人則留在草原整理行李。加油站的牧民小姑娘非常友好,泡了一杯熱騰騰的磚茶給我們,此刻一杯熱茶在手,真是比任何昂貴的羽絨被子都要溫暖一千倍。加油站小姑娘告訴我們,事故地點叫白音呼布,屬於與他們這裡相鄰的另一個蘇木(鄉),正好處在兩個蘇木的交接地帶,附近沒有牧民居住。

報完保險,我們返回白音呼布,把行李和留下的人都接上車,事故現場基本上都處理好了。我們就慢慢往回走,准備去東烏旗過夜。回到東烏旗已是晚上9點多,餐館、澡堂和旅店都快要關門了,趕緊地,先定好旅館,安頓好行李,然後去吃東西,大家都很餓,很疲倦,但都吃不下。有人提議去洗個澡,鎮上只有一個澡堂還開著,我們是最後一撥客人,用完了澡堂的最後一爐熱水。經過這一陣舒緩,大家緩過神來,趕緊給護送傷員的旅伴們打電話,聞聽傷員已經順利入院,UFO有積極跡像出現,而老程的情況則很讓人擔憂。

晚上我徹夜未眠,閉上眼睛就是當時的場景,只覺得渾身冰涼,腦殼發麻,心裡充滿了恐懼,就這樣等著天亮。第二天一早我們離開東烏旗的時候,剛好還遇到了白依拉警官,他很友好地跟我們詢問傷者的情況,並叮囑說如果需要辦什麼事情盡管找他,好人哪!在趕往錫盟醫院的途中,我們首先就是系好安全帶,走得很慢,一路上每走一段就給醫院這頭的人打個電話,詢問情況。下午2點多,我們到達了錫盟白鹿酒店,跟其他旅伴彙合,得知他們經過了一夜的辛勞。尤其是小英姐姐和任,他們兩個人戰勝恐懼,為護理傷者,作了自己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向他們致敬!

安頓好行李,就去醫院看望傷者,兩個人的家屬都來了,都作了最壞的打算。但UFO的父親和叔叔所表現出來的樂觀態度,令我們感動,我相信UFO能像奇跡般地恢復得現在這麼好,U爸和U叔的樂觀一定很好地激勵了他的意志!UFO表現得很狂躁,醫生說這並不是壞事,說明他很強的生命力。而老程,則一直處於昏迷,昨晚已經作了開顱手術,結果如何只能看老天的意志和生命自己的毅力。

不管怎樣,大家已經在最快的時間,盡了最大的努力,獲得了力所能及的最好的結果。我們都長長舒了一口氣。由於太累,累到不管怎麼恐懼也不會醒來,於是3日晚在錫盟美美地睡了一覺。

後記:

任和暉夫婦這次專程從廣州過來看草原,我們不想給他們此行留下太多的遺憾,於是我們走了另外一條道返回北京。我們的捷達和黃大仙的富康結伴,由303國道,經赤峰市的克什克騰旗到河北承德的木蘭圍場,然後再由圍場到豐寧,從豐寧回北京。這樣,路程沒有增加,而大家都有機會看到不一樣的風景,算是彌補一點阿爾山之旅的遺憾。

不曾料想,這條道有很多盤山險路,有了2日的教訓,我們系上安全帶,速度開得很慢,邊走邊玩,飽覽北國塞外風光,於5日平安返京。

上班第一天,我和另一名旅伴彥兒,不約而同在MSN給自己的名字加上後綴:“人生如履薄冰,讓我們珍惜每一天!”

老程的親人盡了最大的努力,終是無力回天,在昏迷16天後,平靜地離去。安息吧,老程!

UFO則奇跡般地活下來,而且恢復得很好,他現在可以發短信,聊QQ,還說在練習開車呢。UFO說:“以往都是我照顧別人,這次讓這麼多人照顧我,真不好意思。如果當時我沒有睡著,我一定會幫大家一起照料傷員的!”

多可愛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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