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在越南，12天6個城市，有幾個晚上在巴士上渡過，現在想起越南，最深的記憶，是在巴士夜車上，把座椅放到45度角，躺著，透過干淨大幅的玻璃窗看到的星空。
身處在舒適現代的巴士中，有柔和的閱讀燈光，有飄浮在空中的音樂和冷氣，有戴著睡帽的白種人躺在對面座椅上。窗外，卻是一片接著一片漆黑的原野，天和地黑成一塊炭，干淨的底子，襯得星星極為清晰，偶爾有湖或者是河，便會晃過一片波光，波光中，能看見最亮那顆星星的輪廓。
夜色中的青年
路過城市時，會看到除夕夜在路邊焚燒汽車輪胎的越南青年，雖然語言不通，但仍能感覺到個個充滿憤慨，半夜兩點，有一幫青年圍住了巴士，使勁拍打車門，越南司機沒做聲，全車乘客也異常安靜，空氣中似乎只剩下冷氣，透過車窗，我看到一個越南青年血紅的眼睛。雙方僵持著，司機慢慢滑動車身，離開了那個地方，四周很快被原野吞沒……是怎樣的生活狀況，讓這些越南青年在本該歡樂的新年雙眼血紅？也許攔下路過的豪華巴士只為表達他們的憤怒，可是這憤怒卻會在我們明早醒來到達下一個城市時、或者回到生活著的都市中時，被忘卻。
在越南那些日子，總是匆忙的在行走，每到一處，做的第一件事必是向sinh café確認離開那座城市的時間，這就像是在極短的時間裡，閱讀一本需要很長時間去看懂的書，匆匆12天，每一個城市的check in與check out，在到達時在sinh café遇到准備離開的人，又在離開時遇到剛剛到達的人，彼此留下一個會心的微笑，卻已經在記憶裡打上烙印。回到生活的那座城市，在每天上班吃飯睡覺的規律中，偶爾打開那段記憶來，發發呆，就很舒服，舒服得像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春日，拉著自家的狗沿著有很多人的河邊跑步，跑完以後，在很多人的河邊草地上，找個位置坐下，在周圍一邊噪雜聲裡，曬著太陽發呆。
巴士上的除夕夜
在巴士上渡過的第一個晚上，是中國春節的年三十夜，河內的西湖邊放著絢麗的焰火。我的印像中，看焰火應該在很冷的冬夜，和一些不認識的人，在一個馬場的柵欄邊，聽著馬的嘶叫聲，看到遠處坡地上漆黑的夜空中，綻放很多很大朵的焰火，我喜歡一瞬間天空滿是焰火的樣子，偶爾有紫色的，那會是最美，或許有一個男人，會沿著柵欄向我走來，手執一杯淺金色的香檳，在很冷的冬夜，在我看焰火看到滿眼淚光的時候，深深的凝視住我，對我說“新年快樂！”對著香檳哈口熱氣，再喝下它。四周很鬧，每個人都在說著“新年快樂”，而我，也不是寂寞的。
那晚，我沒能看到河內的焰火。
風中的背影
越南的巴士，開得極慢，夜裡的路，常常是一望無際的往前延伸，而四周，是不知名的黑，路的白色，有時也幻化在四周的黑裡，看得久了，路就成了灰色。很夜了的時候，巴士裡沒有聲音，只有幾處閱讀燈的光暈，幾處放倒的座椅，兩旁的玻璃窗，映出面朝裡睡著的人臉的輪廓，還清醒的某個人，靜靜的將眼神放到某處，半夜驚醒的那個人，抬頭四周張望，眼神間互相交彙，一同在時間和空間裡穿梭的表情，讓我想起侏羅紀公園裡被暴龍推下懸崖的車廂。
我以為我已經睡了幾個世紀的時候，車停了，下車來，風很大，但那是夏天的風，我又很疑惑，因為離開還在冬天的那座城市剛兩天，一個黑人女孩站在我旁邊，兩個人都守著車門不願走開太遠，是害怕車子會突然離開，丟下自己在未知的世界裡，四周太黑。黑人女孩身上有香水味，不同於東方人的背影輪廓極好，可讓我覺得陌生。
某個晚上，巴士裡多了幾個越南人，還有他們的孩子，同行的朋友半夜突然高燒，車子仍舊往前開著，語言不通，孤立無援，朋友神智不清，一整晚用掉了一大瓶礦泉水，打濕濕巾為朋友冷敷，座位前面是越南孩子嘔吐的聲音，天快亮的時候，朋友的高燒退了。
惠的記憶
回來很長時間，無法忘記越南，無法適應在成都已過慣了的生活，我不知道是什麼使我無法忘記，斷斷續續提筆記下了一些片段，想要幫助自己找到原因。在越南遇到一對頭發花白的美國夫婦，他們告訴我，二十幾年來，每年冬天他們都會回來越南。
順化，越南的單詞裡叫做“Hue”，我喜歡叫這座城市“惠”。
巴士到惠的時候，我是全車最後一個下車的人，我在天剛亮時睡熟了過去，被鄰座推醒，茫然不知身在何方，讀書時候放暑假，很怕睡午覺，睡醒也有這樣的感覺。
我看到惠的第一眼，是巴士停靠的後院那濕漉漉的網球場，白色的網子、紅色的塑膠地、綠色的草坪，在空氣中涼意的浸潤下，顏色格外鮮明，我能嗅到香江濕潤的味道。
從日出到日落，我坐著香江突突的拖輪，和朋友一起，讓太陽曬著，坐在船頭。Thien Mu Pagoda讓我著迷的後園很美很靜，樹蔭裡，那頭頂一縷長長黑發的小和尚、還有在香江邊對著丈夫的鏡頭淺淺微笑的美麗越南少婦。
熱帶雨林中的黃泥小路，讓摩托車碾出了深深淺淺的印子，車手沉默地踩得油門轟轟響，第N次被從後座上彈起時，仰頭看到長滿綠樹的半山跳出鐵藍色的Khai Dinh Tomb，那在濃綠中跳躍著的不同尋常的鐵藍，讓我跟朋友都呆住了。走進Khai Dinh的紅色大門，抬頭望見沿山勢而建的極陡的台階，當我們踩在第一層的鐵藍色石頭台階上時，即使是拼命抬頭墊高了腳，也望不到台階之上的又是什麼，一層又一層的台階，每一層都有讓我們驚訝的建築或是雕塑，幾乎沒有盡頭的美和寧靜，輕輕的撫摸吧，那上面有歲月不可知的痕跡。
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和朋友找Minh Mang Tomb找到在香江邊的叢林裡迷了路。幾個村裡的小孩給正在看地圖的我們指明方向，等到他們走開後，我和朋友又分別找了幾個過路的村民問路，同樣的笑容，跟我們說Hello、指明同一個方向。
在Minh Mang Tomb的入口處，遇到一個獨自從城裡騎自行車來的鬼佬，滿臉笑容的跟我們打招呼，告訴我們他騎了幾乎一整天的車，迷了無數次路，還好沿途有那些熱心又愛笑的越南孩子們給他指路。
Minh Mang Tomb非常安靜，湖邊的草地上，我跟幾個越南小孩玩了起來，他們羞澀的笑著，撲到我懷裡來拍照，我攬住他們，要同伴拍了兩次。
等不及次日，當晚手執地圖闖入Hue的古皇城。從外面看，夜晚的她被燈火覆蓋，遠遠的看不到城牆顏色，卻是輝煌亮麗。走進城門把手擱在放過門栓的洞槽裡，刺耳的摩托喇叭在身後響起，倉皇間幾步跨入城，一個巨大的廣場鋪滿上世紀的古磚，卻人聲鼎沸，護城河靜靜的流淌。白天，我在焚燒得只剩下台基的大殿前，種了幾畦蔬菜的嬪妃的後花園中，看著坐在開滿了不知名紫色野花的大樹下的幾個鬼佬，迷失，忘記了時間。
Angela
May 23,05
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