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橋。印像(上)

作者: 非魚

導讀1.劉宅橋 兩個月前的今天,清晨6點。 還沒有從過去24小時馬不停蹄的轉車趕路恢復過來,逃離昨夜就近住下的荒村野店般的小旅館,去尋找離三魁最近的那座橋。沿著露水打濕的青石板路,穿過一片蔥綠的農田和幾座民居,就看見劉宅橋沐浴在淡淡的晨光裡。似乎只是遇見了相熟的鄰人,並沒有激動的心情。靜靜地走進廊橋裡,迎面來了個背著攝影包驢子打扮的男子。清� ...

1.劉宅橋

兩個月前的今天,清晨6點。

還沒有從過去24小時馬不停蹄的轉車趕路恢復過來,逃離昨夜就近住下的荒村野店般的小旅館,去尋找離三魁最近的那座橋。沿著露水打濕的青石板路,穿過一片蔥綠的農田和幾座民居,就看見劉宅橋沐浴在淡淡的晨光裡。似乎只是遇見了相熟的鄰人,並沒有激動的心情。靜靜地走進廊橋裡,迎面來了個背著攝影包驢子打扮的男子。清早在這無人的廊橋裡狹路相逢,兩人都有點尷尬,彼此一低頭便過了,連招呼也不曾打。

很慚愧,我對這座廊橋並不怎麼上心,卻被橋邊田埂上如紅珊瑚珠攢成的果子吸引住了。摘了一顆,在清冽的渠水裡洗了放嘴裡,清香和甜蜜直沁入心脾。不一會,裝糖果的小袋子已經被騰出來裝滿了紅果子。滿載勝利果實回到廊橋,碰上了第三個人:一身短打裝扮的女孩子。或許因為小果子帶來的好心情,便向女孩微笑致意,女孩問:你也是一個人嗎?我們結伴一起玩吧? 好啊!自己口快答。走了兩步,回過神問她:你打算去哪? 女孩說她要去薛宅橋。這讓我為難了。雖然因為臨時決定來泰順而對廊橋了解不多,但隱約記得薛宅橋已經被新建築包圍。猶豫了片刻,終於跟她說路線不同我的時間較緊還是各自行動吧,趕緊離開。

轉到廊橋斜對的一塊空地想看看廊橋的正容,迎面,卻又碰見了剛才的驢子。 正打算別開臉低了頭裝做沒看見,眼角撇見他往小路走,身影在路口遲疑了一下,轉過來問:你去看三條橋嗎? 一起去吧? 三條橋本是下午的打算,可是抬頭瞬間看見他的笑容時,竟然無法說出拒絕的話,神差鬼使笑著點頭說好啊。

旅途於是在這淡淡晨光的瞬間改變了。

2.三條橋

雖然已從眾多朋友的游記和照片中,從那本廣為流傳的鄉土系列書中對三條橋有了印像,但是,沿著青石板路轉過山坳,一眼看到凌空於溪澗之上,飛架於兩山之間的廊橋時,那種驚艷的震撼,仍然無法用言語表述。

心裡嗔怪朋友們向我提及廊橋時為什麼只用那平淡的語氣,以致自己遲遲才得見這深山中絕世的美麗;又恍然:我又何曾見過哪幅照片能拍出她在碧水青山中的出塵姿態呢。

徘徊橋畔久久不忍離開。

如今,人去橋空,獨留斯橋默默承受世間風雨,容顏可是依舊?

絕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廊橋有芳心,不知寂寞否?

若我有魂魄,許我夜夜關山飛渡,伴著她把今生的春花秋月等閑過。

三條橋頭,刻了一幅地圖,示意另有山路通往我們的下一站 - 洲嶺。又問了橋上的當地人說沿山路到洲嶺約6公裡。舉目看大貓,心想他要是走回頭路的話,我就自去走山路,反正就6公裡,一個人走也不怕。他大約對我的蠢蠢欲動早看在眼裡,笑著打頭往山路走了。

山路蜿蜒入雲,沿途不時閃出一簇簇杜鵑和星星點點,紫色白色的小花。如果不是得卯足了勁追趕前面的那頭驢,該是多麼愜意的尋花之旅啊。

翻山越嶺,其實不過走了約2,3公裡的山路,就到了公路上。明晃晃的太陽讓我們決定還是搭車進洲嶺。大貓和路旁民居的大嬸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我在逗一只熱情過度的小狗。

遠遠地,聽見汽車的喇叭聲,班車來了,上去一看,原來早上同車去三條橋的伙伴們一個不拉全在這輛車上. 殊途而同歸,滿車大笑。

3.毓文橋

往毓文橋的路上,我的心思仍留在三條橋。恍惚聽到大貓說:看了三條橋,估計其他橋也不用看了。心裡誠以為然。

但是毓文橋給了我們一個意外。這座精致的石拱橋,疊以重檐木閣和雕鏤橋闌,襯著磊磊溪石和郁郁古樹,自有一種臨水照花的婉約和嫻靜。這樣淡淡的古意泛上心頭,心裡忽而有了一絲感動。獨自坐在橋廊的陰影裡,掰了隨身帶的干糧,一點一點地吃下 - 我不餓,只是沒來由地想倚隈著這橋,閑閑地,把感動和歡喜,也一點一點地咽下。

離了毓文橋,在洲嶺的小飯館裡吃米粉湯。忽然烏雲蔽日,風雨大作。鄰座有人笑:那幾個剛去的不是困在橋裡回不來了?! 我卻想,有廊橋遮蔽著,看漫山風雨,如何不好?

4.文興橋

和文興橋的結緣,卻是頗費曲折。

洲嶺回三魁的班車上,有鄉人聽我們要去泗溪,就插話說不如去筱村看文興橋。告訴大貓我路上曾遇見一美驢也說什麼星橋好,想來就是文興橋了。他的眼睛亮起來,很激動地向鄉人打聽筱村的交通。鄉人說他正要去筱村,跟他走便可。我看到大貓眼裡的一團火焰, 是小孩子要做一件小小的小小的壞事的激動, 忍不住別了臉暗笑:大約驢子們的心裡都是一團火的吧,聽得美景當前便成燎原之勢,自己也無法控制了。而我,當然也動心:何不把那什麼功略計劃拋了一邊去,就此來一場未知的逐橋之旅呢?

車上其他的游者卻沒有這樣的激情,他們仍舊要赴泗溪。只好拜托他們萬一我們晚上趕不回三魁,幫忙和各自的旅館交代一聲。

跟著那鄉人在峃口下車,邊步行邊等車,輾轉到了筱村。

初見文興橋,竟然有些許失望:不過是橋身巨大啊,怎麼能和三條橋比呢。

但是,踏過她高高拱起的橋架到了另一頭回望時,映入眼簾的是大鵬展翼般飛揚翹起的橋檐,長長彎彎鋪著青瓦的橋檐,托以層層絳紅木板綴成飛虹般的橋身,聳立在開闊的田野裡,自然地呈現出一種典雅大氣的儀態。我是如此地被那優美曲線和恢弘色調所折服,以致後來有驢友問:文興橋?那座歪肩膀的橋嗎? 我瞠目以對:文興橋是歪的嗎?

歪的又如何?有誰嫌過比薩塔斜了?

忽而飄起了雨絲,三五個鄉人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坐在橋檐下的石階避雨。大錘,鐵钎等等工具散放在身邊,有一兩人抽著煙,有一搭沒一搭地話著家常。寂靜的廊橋也因此活泛起來。過一陣雨小,他們起身扛了各樣工具,招呼著走了。

看來文興橋還沒有扮演起“游人的橋”的角色,仍然不過是鄉民們生活勞動中必不可少的場所而已。這讓我更愛一層。

5.廊橋夜雨

從筱村往泗溪也幾經周折。在路口久候班車不至,兩人只好且行且等。忽然有輛粵A牌照轎車開近, 看來是自駕車的游者,趕緊招手,那車卻停也不停揚長而去。正忿忿間,車子又折回頭開走了。對大貓說:誰讓他良心大大的不好,不肯停車才會走錯路,否則即使不同路我們也會指點他啊。 走了一陣,遠遠看有車來,我說沒辦法得使美人計了,於是先跳將出來攔車。車子果然停住,車主招呼我們上車,大喜,過去一看,不就是那輛車嘛。車主說他就住在下面的村子裡,剛才自己開車來回接送客人呢。他可以送我們到那村子的最末端。民風淳樸如此,而我以小人之心度人,不禁面紅過耳。

走走停停,終於搭上四點半從筱村開往泗溪的末班車。車上多是當地人,聽我們要去看一座“梧桐洋”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我早注意到鄰座那個肌膚勝雪,語笑嫣然的小MM, 低聲對大貓說:泰順出美女啊。大貓不知是耳背還是不好意思現出饞貓狀,面無表情。急得我朝MM方向又是擠眉又是弄眼,生怕他錯過了人間美色。小MM聽了半晌,說:你們從裡洋去比較近。我家就在裡洋。不過裡洋沒有旅館住的。一旁的大貓忽然笑問:那我們可不可以住你家啊? 小MM 似乎猶豫了一下,竟然回答: 那好啊。

這一刻,我感動且心動:不如跟這美麗善良的小美女回家吧。

最終我們還是因為天色已晚又時雨時晴的緣故放棄了道聽途說的“梧桐洋”橋,和小美女揮手告別,車子沿著曲曲折折的山道開往泗溪。

泗溪那兩座鼎鼎大名,號稱“世界上最美麗的橋”,就在鎮子的路邊。或許是兩橋近人跡而染俗塵;或許是我們“曾經滄海難為水”, 大貓說這橋沒法和文興橋比。我也點頭稱是。但我還是寧可在廊橋上呆著也不願到鎮子裡。北澗橋邊設有廊橋博物館,列了各處廊橋資料照片書籍,還有位老人講解。 櫃上立一牌子:參觀免費, 捐助自願。這讓我肅然起敬。博物館應該是民間愛橋人士設立的吧。我們這些游客總是要離開的,保護廊橋的工作則是當地有心人默默地在做。一路不曾有任何一座廊橋收費已讓我對這一方淨土詫異而心服,現在心甘情願往小箱子投了幣,權當寥盡棉薄之力吧。

在屋子裡轉悠著看看圖片,忽聞窗外驚雷乍響,雨聲如搗,轉眼卻不見了大貓。這樣的大雨,他能到哪裡去了呢?忽然落了單,竟有些惶惶。 冒雨衝過檐間空地,上到北澗廊橋,昏黃的燈光裡,見大貓憑欄獨望,對著一簾風雨發呆。自己也尋著橋廊坐下,一時無語。

也不知呆坐了許久,忽然想起大貓該餓了吧? 我自己是久經幾個餓驢訓練,知道男生是萬萬餓不得的。幸虧包裡還有今早原來准備了當早飯的米飯團。掏了給他,他謙讓,又說可以分而食之。我是不餓的,因為一路不停地給自己喂咖啡糖。低了頭好讓他自在吃飯,想起早上買時,圍了許多人搶著要,輪到我幾乎快沒有了, 想來是當地的美食吧? 不免心動:或許我應該要一點點來嘗嘗味道? 抬頭正要開口,卻見須臾之間大貓手裡只剩下空空的包裝紙了。復低頭忍笑不題。

暴雨不歇,游人散盡,語聲漸稀。有廊橋庇佑著,我也不急不懼。看時光隨著檐間的雨絲緩緩滴落,恨不能守著這橋到地老天荒。

又不知過了許久,雨聲小了,大貓讓我出去試試按我的接受程度能不能冒雨走到鎮子。出了橋,發現已是微雨。回橋時候竟然想:要不要向大貓撒謊說還是雨大不能離開呢?

自己也曉得這念頭無聊:總不能因為不舍得離去而流落橋頭一夜吧。

收拾起行囊,在幽暗的燈光中,順著青石板小路,深一腳淺一腳離開了,身後的廊橋消失在濃重的夜色裡。。。

夜裡驚雷暴雨,只要閉上眼睛,滿腦子晃動的都是白天所見廊橋的身影,竟徹夜不能眠。

6.素手清茶一杯盡,風雨滋味猶記否

次日清早離開泗溪,再看到北澗橋時,心裡沒來由地泛起離別的悲傷。因此我不肯走大路,執意從田野中穿過,好讓自己再親近一次廊橋。雨絲在天空飄灑,大貓說他到河灘上給廊橋拍幾張照片,見我駐足不前,他回身說:一起去吧?然後笑:給我打傘啊! 我也失笑:自封了個“攝影助理”的頭銜,可一路上每到一地,不助也不理,只顧自己發呆或玩耍。現在是該履行我的職責了。這兩日,因為兩人的大包都留在三魁,既無雨具也無換洗衣服, 好在運氣奇佳,每逢大雨,不是在小飯館裡,就在廊橋上,或班車中,都安然度過。今早大貓到雜貨店買雨具,竟蒙老板娘相贈雨傘。現在我們得以持了傘立在橋外,給雨中的廊橋留下倩影。看大貓一臉端容地更換鏡頭,找角度,忽然有一種自己也參與了一項神聖使命的感覺。第一次發現,原來快門按下的“喀嚓”聲是如此動聽。

穿橋而過,到路邊等車。路口有一石橋,正對著北澗橋。立在石橋邊,把遠處的廊橋痴痴地看。微雨中,碧水青山綠樹虹橋,仿佛是夢裡家園般的親切,卻又是人間仙境般的遙遠。這樣美麗的建築藝術,木制的,哪一日或天災或人禍就沒有了,怎不叫人念之心痛!而我只能默默祈禱:一願廊橋永築 二願廊橋的故事世世相傳 三願世上的人心如這廊橋歷百年風雨而美麗不改。

心裡翻騰許多念頭,這一早上我便顯得沉默。直到見著了仕陽碇步,心情才好轉。昨夜豪雨, 溪水暴漲,原本寬大的碇步只露出了一小截。一步一步踏上碇步,看渾黃的溪水在腳下滾滾東流,心裡又是擔心又是開心。碇步的盡頭,間距大而石塊窄,忍不住一溜小跑跳到了對岸。 定下心,轉身看碇步上來了個老農,背手神定氣閑走來,還不忘舉目四處張望。大貓也隨著到了岸。對他說:那個老農過碇步好自在。 大貓詫異:過碇步怎麼了?沒什麼啊?

不禁氣餒。

過了碇步坐車往雪溪的胡家大院。院子雖然形制不大,也還整潔小巧。到路邊坡上,卻被它的屋頂迷住了。鴛鴛鱗瓦上生長著一簇簇嫩黃的小草,襯著雕刻精美的懸魚和高低錯落的飛檐翹角,儼然是一幅生意盎然的小畫。古宅春草,便讓我呆看許久。

從胡家大院回到三魁已是中午時分。昨天從三魁出發,在泰順地區劃了個環線又回到了起點。起點即是終點。是該和泰順和旅伴說道別的時候了。我自己心裡藏了小小的念頭,無端地想到泰順之旅的第一座橋,那座劉宅橋,去看看或是說和她道別。只是當時的情勢似乎不允許。大家匆匆取了行李,在車站旁的小飯店吃午飯。這次大貓沒有征詢我的意見,自作主張點了菜:一碟肉絲炒厥菜,一盤紅燒溪魚,一碗野菜清湯 -即使是我自己也點不出比這更滿意的菜了。想起前天夜裡曾在這裡吃了一杯茶,現在似乎還唇齒留香;於是向老板娘要了茶葉,拎出飯館的大白磁茶壺,滿滿地沏上,給兩人都斟了一杯。喝著茶,看店外人來人往。除了挑擔趕路的鄉人,街角還聚著一幫全副武裝男男女女的驢子,一邊笑鬧一邊張望。 忽然明白:今天是5月6日,黃金周的尾聲,旅人們都在等車離開了。

而我們,也是要離開了。

7.一個人的橋。尾聲

開往羅陽的車只有我一個驢子模樣的。回到了一個人的旅行。鄰座同樣肌膚勝雪,語笑嫣然的泰順女孩子好奇地問:你一個人來這裡玩嗎?我點頭。女孩子現出奇怪的神情:是來看橋嗎?橋很平常啊,有什麼好看的? 我不知道怎麼跟她說這些“平常”的橋是我一生見過最美麗的橋,是足以躋身世界藝術殿堂頂級的瑰寶,是我們這些漂泊客靈魂安居的地方,是我們的鄉土我們的根。只能微笑對她說:橋,很好看。要好好看好。

車子在山區裡高高低低地繞,雨不停地下,卻聽不到聲音,隔著車窗上的雨幕看著近處流泉飛瀑和遠處一座座山峰向後退去,似乎在看一場無聲流逝的電影。我以為自己會淚如雨下,但是沒有。

1個小時後車到羅陽。原來計劃到附近的犀溪停留一晚,明天再回家。可站在羅陽喧鬧的車站裡,看著雨中灰黯的房子時,突然失去了任何游興。在售票窗口猶豫,終究買了離開泰順班車的票。

車子要兩個小時後才出發。在空曠的候車室呆坐良久,掏出昨天在泗溪買的廊橋地圖,發現羅陽城裡就有座登雲橋。或許我還是應該再去看一座廊橋?

起身往大致方向尋去。背著大包,在微雨寥落的街道上隅隅獨行,轉過了好幾個街口仍不見廊橋身影,見對面來了個老伯,便攔了問: 對不起,打攪了,我在找附近的一座廊橋,可是找不到。。。

話出口時,才想起竟是羅伯特。金凱的開場白。

老伯似乎聽不明白:廊橋? 我改口問:有沒有一座木板橋?

橋就在下個街口。又看到那熟悉的紅色橋板。只是橋口雜亂放著一堆碗筷家什,似乎有人居住。轉到另一端橋口,竟用磚頭堵住了。這橋,已然淪為眾乞丐的避風港。

呆在那裡作聲不得,不忍再看,轉身就走。忽然恍然:原來所有的美麗和故事已在泰順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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