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通——那山那水那人

作者: 波希米亞人

導讀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 據說這是乾隆朝甚為出彩的一副對子。裡面涉及倆通州城:北通州,即今日北京通州;南通州在江蘇,為了和北邊的那個加以區別,早改稱南通,扼居大江盡頭的便是。 可能是字面裡有個“通”字,南通往往予人以四通八達的印像。用現在的眼光看,這倒是恰如其分,因其地處江海之交,對內對外的航� ...

南通州,北通州,南北通州通南北;東當鋪,西當鋪,東西當鋪當東西。

據說這是乾隆朝甚為出彩的一副對子。裡面涉及倆通州城:北通州,即今日北京通州;南通州在江蘇,為了和北邊的那個加以區別,早改稱南通,扼居大江盡頭的便是。

可能是字面裡有個“通”字,南通往往予人以四通八達的印像。用現在的眼光看,這倒是恰如其分,因其地處江海之交,對內對外的航運占盡地利,不可謂不通。但是,倘若把時間往前推個幾百年,結論卻正好相反:東瀕黃海南面長江,直接後果是波濤洶湧天塹難越,加之這一隅又不是陸上的交通要衝,那時的南通,幾乎是“天涯海角”一般。

當時的這個“邊遠地區”,唯一值得一提的地方,就是產鹽。在這裡取鹵煮鹽的人們,被稱為灶民,他們大多合族而居,如今南通一帶尚有姜灶、袁灶等地名,是為歷史留下的痕跡。除了編入籍冊的灶民,其他在這一帶出沒的,就差不多是逃人、流寇之類了,當然這其中也不乏有名之輩。比如初唐詩人駱賓王,和徐敬業一道起兵反武則天,敗了之後逃到了這片兒;再有就是文天祥,從元兵手裡逃出來,“道海安、如皋”,然後在南通地界登船入海,繼續南歸之路。

應該說,因為地理位置等諸多關系,歷史上的南通是很少被注意的。即便是現在每次去,走在城市的中心,那些平靜的生活圖卷,都讓我覺得這當中有種承襲下來的一貫低調。對於行走四方的旅人,南通很可能不在他們的計劃上,或者僅僅排在末梢;有時想,我若不是出身在它轄下的縣城,若不是祖母即南通人氏,估計也很難親近這座城市。

南通的城市名片是狼山。記得小時被告知要去南通,第一個條件反射就是歡呼“爬狼山啰”,那會兒的意識裡,南通和狼山是可以劃上等號的。如果僅看海拔,區區100米多,實在稀松平常,那此山不高,因何而靈呢?答案是——位置。

狼山矗立在長江北岸,奔騰入海的大江,一路到此江面已經達數十公裡,放眼望去水天相連,而山之北,一馬平川的江海平原,平坦得似乎無盡無邊。這樣的地勢,突見一峰,是很有震撼力的。長江上的客運航線未取消之前,我喜歡坐下午4點鐘南通開上海的輪船,一般到狼山江面時快傍晚,夕陽如碎金滿江,狼山、山頂的支雲塔在面前甫一展現,便是蒼茫的意境,而一時間之心胸滌蕩起伏,非身臨其境難以細細體會。

登狼山的大致可分為香客和游客。山上有廣教寺,說是非常靈驗,因此平日裡許願、還願者不斷;最火的是年三十到正月初五,當地講究“燒頭香”,山上擠滿了人,來晚了幾乎插不進腳,也是春節一景。游客上山倒不用趕,沿途有些景點可看,不過最後莫忘了俯瞰長江,臨近入海口,她是如此的浩瀚寬廣;前山看完不消許多時間,有興致呢可轉轉相對安靜的去處,山腳的駱賓王墓,後山的北麓園,皆訪古尋幽的不二之選。

其實狼山風景區,還包括了軍山、劍山、馬鞍山、黃泥山,總共5座山頭,姿態各異,逶迤江邊。很難想像,在遠古時代,它們是汪洋中的列島,而狼山與陸地相連,不過是在北宋年間!大自然在這裡耐心地演示了什麼是滄海桑田,讓長江口的泥沙日復一日地衝積、淤長,留給我們這個令人驚嘆的作品。

狼山腳下,沿城山路往北,便入城了。南通城出現得比較晚,到五代後周時才有。當時周世宗柴榮剛剛從南唐手裡拿下了江北各州縣,在此地設置靜海軍,城池的營建亦為軍事考慮的一部分吧。時至今日,城牆早沒了,不過原先護城河卻在,而且有個好聽的名字“濠河”。如今,越來越多的城市在發展的名義下,變成了一個模子裡的東西,而南通卻尚留有一點清新的感覺,因為有濠河,緞帶一般將城區環抱著。不得不說這是南通人的福分。

說到福分,南通歷來有“崇川福地”一說,意思是指這個地方一直以來沒有澇旱、兵災等。理一理的話,除了兵禍不起主要是由於區位的關系,水災旱災都沒有那可是跟濠河有很大關系。雖然最初這是條護城河,但是,對於這個沙洲長成的城市,她在相當長的時間裡,也同時承擔了排澇、灌溉、航運、飲用等等功能。這裡能被稱為福地,濠河的貢獻是非常大的。

跳出水利方面的揣摩,這條河還為城市提供了一大景觀。環濠歷來就不乏亭台樓榭,供人游玩小憩,聽說現在又增加了畫舫游,繞老城悠哉游哉一圈,應該很不錯。我個人的印像裡,濠河最美的一段在東南部分:從南大街轉進濠南路,往東,河面由窄漸寬,豁然開朗;站在怡橋上,南面的啟秀橋如長虹臥波,而且因為橋孔多,水裡的倒影煞是好看;再走到啟秀橋的東橋頭,就可以看到文峰塔了,平地而起,直指雲端,恰好補水之陰柔。如果這樣的一條路線是在開春時節走的話,真就能把這兒當瘦西湖了。

祖母對南通是有感情的,提起這個伴隨她長大的城市,總是具體而細微,某條街道,某個建築,美味的長江刀魚、如東文蛤……還有一個人的名字——張蹇。起初不太懂怎麼祖母對這個人如此地崇敬,但隨著對南通的了解,慢慢明白了。

先說張蹇其人。他本是清末狀元,然而中國在甲午戰爭的失敗,促使他從一個傳統文人轉而去從事實業救國。放棄看得見摸得著的仕宦之路,去做這樣的角色變換,背後的風險,可不是誰都願意擔的,然而他做了。愛國之心切,斷腕之魄力,由此可見!

南通的近代化進程,幾乎是在張蹇一己之力的推動下,一步一步走來。他的發展思路是 ——“父實業,母教育”。作為經濟基礎的實業,是張騫最早著手創辦的,從大生紗廠開始,先後共建了四座紡織廠,形成“大生系”。關於這個集團的由盛而衰,成敗得失,專門的研究者估計可以另出一篇很深入的論文,這裡不多說。我們看看在實業發展之後,這個城市所發生的深刻變革。

對南通影響極為深遠的,是“一城三鎮”的城市格局。張蹇的城市規劃中,通州城為商業生活區,唐家閘為工業區,天生港為港口區,狼山為風景區。這麼科學的分布,直到今天依然是不落伍的。與之緊密相關的交通方面,陸續修築了一城三鎮之間相通的公路,而且由於規劃合理,其線路走向至今沒有太大變化。很慶幸,南通的城市骨架那時就搭好了,換到現在,規劃工程一茬一換,沒准就是欣欣向榮一片工地的景像。

張蹇留給南通的,還有若干項第一,比如中國第一所師範學校,第一個中國人創辦的博物館,中國第一座氣像台,等等。硬件有了,自然是考慮軟件。他所請進來的人物,可謂大腕雲集,比如胡適的老師、美國哲學大師杜威,請他來講學;京劇名家梅蘭芳,請他來更俗劇場演出;刺繡大師沈壽,請她來主持女工傳習所。名人效應任何時候都是存在的,這些文教方面多方位的大手筆,估計當年忙壞了不少老記們。然而,盛況的背後,我看到的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偉大的靈魂:他的眼光,遠遠超越了企業的經營,而在於通過全面的探索與實踐,去奠定一個城市的經濟基礎和精神氣質。這一點上,張蹇與近代無錫民族資本的人自為戰是有區別的。

那麼,在這個城市脫胎換骨的過程中,南通老百姓收獲了什麼?簡單說,是更多的就業機會和更好的生活質量。雖然我沒有統計數據的支持,但是我知道,即使是張蹇去世之後,南通一度有些衰落,祖母的父親卻依然可以通過汽車行維持還說得過去的生計。因為,張蹇生前發展的公路交通,成為這一行得以生存的空間。

今年春節,特意去了一次濠南路的張騫故居,一座青磚洋樓,東邊就是他一手建起來的南通博物苑。去是帶著一點致敬的意思的,張騫若地下有知,也許會覺得欣慰的吧。

題外記

1938年3月的一日,日寇從長江登岸,侵占南通,城中百姓不及做任何收拾,混亂中出城逃難,其情狀慘不忍睹。其中一女子16歲,輾轉往北,與家人聚而失散,散而復聚,最後在離南通80多公裡落腳,數年後在此嫁人生子,她就是我的祖母。有些苦難是容不得我們忘記的,這裡,就讓我以這一個普通中國人的經歷,來紀念我們的抗戰勝利60周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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