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得懷念炸醬面

作者: Mingkaiyehe

導讀有位網友誠懇地勸我不要再寫詩了,說寫那種東西非得是要有天賦和環境才成,而且現在已經沒誰再有那份讀詩的耐心,她自己從北島、舒婷之後就再沒讀過。我看了不免有幾分慚愧,一是為自己的那些帖子能夠被人抬舉為“詩”,二是我除了著迷於“花兒”之類的大西北歌謠外,有名有姓的人寫的詩居然一首都沒讀過,而且事到如今,估計也不會再有那份心思去讀了。但在� ...

有位網友誠懇地勸我不要再寫詩了,說寫那種東西非得是要有天賦和環境才成,而且現在已經沒誰再有那份讀詩的耐心,她自己從北島、舒婷之後就再沒讀過。我看了不免有幾分慚愧,一是為自己的那些帖子能夠被人抬舉為“詩”,二是我除了著迷於“花兒”之類的大西北歌謠外,有名有姓的人寫的詩居然一首都沒讀過,而且事到如今,估計也不會再有那份心思去讀了。但在那些曾經活躍於文壇的詩人中,我好歹還知道舒婷和北島的大名,這是因為我讀過舒婷寫的一篇談南北方飲食差異文章,印像較深的是文中對北方人熱衷的餃子大加貶損,並且還提到她在法國北島家中吃魚子醬,北島夫婦卻居然懷念炸醬面,讓我們這位生長在鼓浪嶼的女士大為不解。

我在舒婷的家鄉住過一段時間,雖然不曾溶入當地人的生活,也對那座美麗的城市多少有些了解。我知道那裡的菜蔬、水產是多麼豐富,四季不斷,各種美食的品種是多麼的全,但這仍擋不住我,還有我的同伴們,在那裡刻骨銘心地,懷念我們的炸醬面。

如果你不是在冰天雪地的北方長大,而且不曾經過那個商品販運不怎麼發達的年代,你就很難理解餃子和炸醬面這兩種家常飯食的真正意義。想像一下,在門外寒風凜冽,店裡貨架空空,買幾百斤大白菜吃一冬的日子裡,炸醬面曾給人們的餐桌添了多少色彩,把限量供應的那一點兒肉切成細丁,肥的先下鍋,煉出的油把瘦肉丁和醬炸得噴香,撒一把蔥花出鍋,上面一層油,下面一碗醬,端上桌還滾燙著發出“哧哧”的響。拌面菜碼是自已發的綠豆芽、青豆嘴、開水焯過的白菜絲,自家水碟裡栽出的青蒜芽切成碎末,撒在面上星星點點。冬天的屋裡生著蜂窩煤爐取暖,長輩在火邊的案上用一根光滑锃亮的長木軸擀著面,這畫面至今還能清晰地浮現在我的眼前。到了春天,會有切碎燙熟的香椿末,夏天當然是湛青碧綠的黃瓜,雪白的小蘿蔔切成細絲擺在桌上。這才是天底下哪個飯館裡也做不出來的,在缺油少肉的年月裡把我一頓一頓喂大了的炸醬面!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總要懷念炸醬面,即使在風景如畫的廈門,吃著鯊魚肉和蝦段,喝著加了胡椒粉煮過的肉燕和魚丸。當有朋友從北京千裡迢迢地背來幾斤面醬時,塔厝那小樓上竟像是過節一般。那天的面是大家一點點擀出來的,那天的醬是大家一碗碗炸出來的,那天的菜碼是大家一樣樣切出來的,那天……那天我們在那個滿街魚蝦,遍地果蔬的南方海濱,吃了一頓難忘的家鄉飯。

等輪到我來操持油鹽柴米的年代,饞人的炸醬面在餐桌上已不多見。但每當手裡的一個活忙完,總要為大家地地道道地做上一餐,有點兒像是為自己在最緊張的階段裡總用超市的半成品應付差事道歉。我已經不太擀得好面了,我沒有那麼長的面軸,也沒有那麼大的案板。可我的醬炸得很棒,真的,比我小時候吃過的要好得多。因為可以隨心所欲地想放多少肉就放多少肉(當然也要自律,總不能做成醬爆肉丁),而且很耐心地把肥瘦肉分開,一刀一刀地切好(我是不會用買來的肉餡來炸醬的,那可真是差之毫釐),當然炸的時候也根本不用再指著那點兒肥肉,完全可以另加素油。菜碼更不用說了,就是冬天現在也可以用昂貴的黃瓜,南方運來的青蒜葉四季不斷,豆芽豆嘴也都有現成的買,不用自己發了。

我的一位住在美國的同學也念念不忘炸醬面,可他沒法找到醬,他住的那個城市即使是中國商店也多半是南方華人開的,他說實在饞得受不了的時候,就只好抓把面粉放在醬油裡,湊合著吃。那怎麼吃?沒試過,但我非常非常地理解。既然誰都不可能自選時間、自定地點地重活一遍,那就干脆由著自己的性兒,想怎麼懷念,就怎麼懷念,懷念那個——這輩子反正也忘不了了的——炸醬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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